“妈,妈妈!”那天我和同村的二狗去河边玩泥巴回来,满脸是泥地扑进俺娘的怀里,她穿着粉白大花袄,支了个朽木凳子在院里拣豆角。
“小兔崽子,又搞得一身泥巴回来,跟个泥巴人似的,今天必要吃顿竿子炒肉了!”俺娘笑着骂我,我也知道,一般这样的情况,俺娘不是真的生气。
我愈发往她怀里钻,假拟着哭腔求:“妈,俺错了!妈最好了!俺下次再也不淘了!”妈把手里拣了一半的豆角放下,把我抱到她腿上:“孩儿啊,小孩子贪玩点有啥错呢?等你长大了,再没这些时候了。妈是怕你太闹,伤了自己个儿、又带得其他家娃儿也有啥损失。谁家的娃都是宝,下次还是要小心点别太闹了。”
“妈,那,俺也是你的宝吗?”我抬头看着俺娘,太阳透过她的头发、一颗棉絮飘到了那里,挂在上面摇啊摇的。
俺娘把脸靠过来贴在我的脑门上:“当然是,我的乖。”俺隐约感觉,俺娘在噙着眼泪。
她就这样抱着我,很久很久,太阳填满了整个院子、风轻轻地吹,我就把这一刻记了一辈子。
俺娘名叫淑芬。我长大了才知道,千千万万个女人都叫淑芬。
淑芬家里穷,下有个弟弟。她爹娘求神拜佛寻偏方,才得了这么个弟弟。淑芬上到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在家学干活、带弟弟。虽然学习不是很好,但她心里也觉得憋屈。
有一次,到姥姥家拿玉米面,她故意留下弟弟,一个人偷偷先跑回了家。换来父亲一顿好打。后来淑芬学乖了,她不闹了。于是在父亲说有人拿了八百块钱外加一匹运货的马来讨她的时候,淑芬也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出嫁那天,淑芬看到爹娘红了眼眶。送她出门的那一刻,她爹跟她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好好给人家当媳妇,不要一天想着回来。”两家人这一边拉马进来,那一边把新娘子送上花轿。淑芬在轿子上偷偷滴眼泪。
八百块钱加一匹马,她爹就把她卖了。
刚嫁过来的时候,淑芬过了几天高兴日子。没有了打她、骂她的爹,不消照顾被惯得没法没天的弟弟,虽然每天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淑芬也觉得舒心。
直到那天,她男人不知在哪喝多了回来,一身酒气摇摇晃晃地进门来,对着淑芬就是一顿骂。淑芬见惯了这场面,温柔地倒了一盆热水上前去迎他。“哐”的一下,热水全部倾翻在淑芬身上。
“你个烂婆娘,结婚一年多了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害我被人家笑没种的!我没种?我命不好讨到你个没后的!你个吊死鬼,害人精,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
说完,男人一拳打过去,淑芬两道鼻血直勾勾流了下来。她又痛又委屈,捂着鼻子蹲在地上哭。男人没有停下拳脚,落雨般地落在了淑芬头上、身上、脖颈上,一边嘴上还在骂:“哭?你好意思哭?早听说你和人有过相好,怕不是替别人堕过胎才怀不上了?”说到这些,男人更气、下手更狠。
淑芬哭得撕心裂肺,愣是一句话也不说。
俺奶一开始在边上看着不说话,见到我爹下手越来越没了分寸,才上前去拉他:“得了得了,你也少听那些混账东西浑说,淑芬嫁过来是大黄花姑娘,我们几个老骨头哪能没仔细看呢?新婚夜不落红的也是有听人讲过会有的。你不念她这些日子跟你的好,也念念花出去的几百块钱。你要是闹大了传得一村子,到时候说闲话的更多。”
俺爹通常是听俺奶的话的,一听这些言语,叹了口气,一砸门走了。淑芬一句话不说,蹲在地上捂着鼻子哭。
俺爹第二天正午了才回来,期间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从此,淑芬没少挨男人打。有几次淑芬受不了了,跑回娘家,又被送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