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本是同根生(六)

听了盛雅南的话,曼筠失笑道:“你说得,我都不好意思往下接了。”

雅南正要接话,车子已驶入陆宅,在前厅门口停下,晋忠早在那里等了,依次跟承瑾和雅南打过招呼,又对曼筠道:“少夫人可算到了,老爷和夫人问了好几次,这会儿正和三老爷他们一起在大客厅说话呢,快进去吧。”三人便一同进去,刚见完礼,陆三老爷的夫人季氏便把她拖到自己身边坐下,拽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倒是把余老太太晾在了一边,雅南便顺势挽起余氏的胳膊坐到一边,亲呢地聊起来。

季氏的儿媳马秀芬见状娇笑一声道:“这差点儿做了婆媳的感情就是好,像亲娘俩,亲婆媳都没这么亲呢…”

季氏不等她说完便低声轻斥道:“你胡说什么。”说完一脸担忧地望着曼筠安慰道:“没有的事儿,你别多想。”

曼筠看了看雅南,见她脸上确有羞愤之意,目光也有些闪躲,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于是淡淡笑道:“成婚之前,子岚的朋友就跟我提起过,父亲母亲从来都将身边这些子侄视如己出,我自嫁过来,也从没觉得跟在娘家时有什么不同。雅南跟子岚既是同学又是发小,与母亲格外亲近些,再正常不过了。至于三嫂说的什么亲婆媳不亲婆媳的…想来,父母对子女的婚姻有所计较是常事,首先想到的肯定也是身边知根知底的人,不过这都民国了,哪里还有包办的婚姻,最后成不成多半还是看小辈自己。这本来也没有多大关系,更不会影响到之前两家的感情。其实我们都知道,三嫂本意是想说母亲跟雅南感情好,这是好事,可我私以为,这些话要是落到不明白的人耳朵里,生了歧义,难免弄得大家尴尬,反为不美,所以还请三嫂以后别再这么说了。”

季氏不料她有此一说,与马秀英短暂相视过后,堆起笑脸道:“说得是说得是,果然老二会挑,媳妇样子好,见识也好,能说会道的,不像我们秀英,笨嘴拙舌,连个话也说不明白。唉,也难怪你公公婆婆偏疼你许多,我们来了这两天,从早到晚就听他们念叨你…”

这时敏芝领着仆人端了糖粥进来,听到最末两句,不禁抬眼望去,正见到曼筠对她笑着眨了眨眼,便也微笑着略点了点头。随后依次将粥递给众人,马秀英一边接粥一边道:“折煞了折煞了,怎么好叫大嫂服侍起我们了。”那粥偏偏撒了些到二人手上,她伸手将身边埋头喝粥的小儿子轻轻一推,那孩子立刻反应过来,抱着敏芝的手边吹边问:“大伯母烫着没有,小宝给您吹吹。”马秀英满意笑道:“哎,看看,我们小宝儿就是有孝心,这也是跟大嫂有缘,平常别人跟他说话,他都不大搭理的。小宝儿啊,咱们以后就给大伯母做儿子,孝顺大伯母好不好?”

那孩子怯怯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赶紧点头。

敏芝只觉得像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一记耳光,脸上心口都热辣辣的疼,一时未曾想到如何应答。

这时,曼筠忽然侧过头干呕起来,她便回过神来,赶紧过去扶住她问怎么了,曼筠道:“我在船上时心里就一直闷得慌,下来后本来觉得好些了,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又犯恶心。”

余氏道:“可怜她有身子的人了,舟车劳顿了一路,还要强撑着在这里陪我们,罢了,敏芝,你先陪她回屋歇着吧,吃晚饭的时候再下来。”

敏芝答应着扶起曼筠,雅南便也顺势站起来道:“我来帮忙。”与她一同扶着曼筠上楼去了。

到了房中,敏芝安顿好曼筠就要走,却被她一把拉住:“大嫂急什么,歇一会儿再去。”

敏芝道:“还有客人在呢。”

曼筠哂道:“人家可没把自己当客人,怕是还想当主人呢。”

敏芝叹了口气,坐到曼筠身边:“你也看出来了。”

雅南拿起桌上一个苹果边削边道:“她不瞎也不聋,还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你们三叔一家子的司马昭之心,我都看出来了,她能看不出来?”说着又故意压低声音道,“你们没看最后,一听说青青怀孕了,他们一家子那个表情……”

敏芝又被她这一句牵动心肠,叹了口气:“只怪我不争气。”说完却又立刻收拾起情绪,拍拍曼筠的手笑道,“不过现在好了,看他们以后还有什么说的。”曼筠看她眼圈微红,知她虽说出这番识大体的话,心里其实并不好受,便岔开话题道:“大嫂,要劳烦您件事。”

敏芝忙道:“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说。”

曼筠捧着肚子眨眨眼:“我饿了。”

敏芝扑哧一笑:“想吃什么?”

曼筠道:“都行,我不挑。”

敏芝哼了一声,撇着嘴道:“就你还不挑?桂花糖藕太齁了,醋溜鲥鱼腥气重,龙井虾仁没味道,东坡焖肉又油腻…”

雅南闷声笑着,递过来两片削好的苹果,曼筠接过一片,茫然地道:“我…没说过啊。”

敏芝也接过一片:“你是没说过,可也从没往嘴里送过。瞅着空就跟老二溜出去,买什么吃去了?”

曼筠嘿嘿笑道:“酸辣粉。”

敏芝吃完苹果,起身拍拍衣服:“行,我让人去给你买。”

曼筠却又拉住她:“他们不会买,您叫上大哥一起,到街上四处找找。”

敏芝笑道:“我知道你是想让我们出去散散,可不管他们怎样,我们也不能失了礼节。”

曼筠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道:“礼节是用来对待仁义之人的,他们明摆着别有用心,我们何必这么有礼有节,人家也未必念你的好,倒不如随他们怎样,各自清净。”

敏芝想了想,笑道:“虽是歪理,却很中听,我知道了,那你好好歇着,我出去逛一圈就回来。”

待她出门,雅南笑道:“你可以啊,敏芝嫂嫂那么守规矩的一个人都能撺掇。”

曼筠却没答话,一边吃苹果,一边似笑非笑把她看着,雅南有些心虚,又切了一片苹果递过来,小声道:“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曼筠接过苹果:“你…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

雅南放下苹果,起身走到窗前,一边擦手一边问:“说…什么呀…”

见曼筠还是那样子把她看着,赶紧解释道:“嗨,你说那个订婚的事啊,不关我跟烙张饼的事,就是大人们一厢情愿,我们两个都是没那意思,真的,为了躲这事,我还跑去国外呆了一年多……”

曼筠见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说话磕磕巴巴的样子,终于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雅南这才明白曼筠是故意逗她,登时又羞又恼,过来作势要拧她,口中还道:“好啊你,逗我玩儿呢。”

曼筠抓着她的手一面闪躲一面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两个都没那意思,不然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还能有我什么事。”

雅南毕竟怕真碰着她,虚晃几下便住了手,靠在沙发上懒洋洋道:“这世上郎才女貌门当户对的男女多了去了,哪能都有那意思。”

曼筠点点头:“那倒也是。”

雅南转过头问她:“所以啊,这事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曼筠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不说清楚大家一直梗在心里,所以刚刚才给你自己招认的机会。”

雅南听后哈哈大笑,正想说什么,阿音忽然在外面道:“太太…二奶奶,盛少爷来接雅南小姐了。”她听了只得道:“那我先回去了,过两天再来看你。”

曼筠点点头,将她送到房门口,雅南压低声音道:“行了,你别下去了,不然被那些人逮住,还要陪他们演戏,容易反胃,也是伤身体。”说完径自下楼,到了客厅一看,承瑾和敏芝果然都不在,陆伯言也不知哪里去了,只剩下余氏和陆三叔一家,以及正和余氏说着话的,她那个不靠谱的弟弟盛明宪。

余氏见她独自下来,有些抱歉地道:“都是我和你陆伯伯平时太宽纵他们了,一个比一个没规矩,客人要走也不下来送送。”

雅南摆摆手:“伯母说的哪里话,我可没当自己是客人,过两天还要来蹭饭的,不用送。”

余氏笑道:“好好,随时来。”

雅南又问:“对了,陆伯伯呢?”

余氏闻言使了个眼色,低声道:“你陆伯伯闹小孩儿脾气呢,说儿子媳妇没一个省事的,丢下客人都跑了,那他老头子也不管了,就寻了个由头出门去了。”

雅南掩口笑了半日道:“您要不要也出去散散,我帮您找个借口。”

余氏笑道:“不用,这么多年我还不习惯吗,凭他们唱什么戏,我只左耳进右耳出就完了。”

雅南竖起大拇指道:“您这才是真境界,那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您。”

余氏拍拍她的肩道:“去吧。”

雅南便和明宪辞别了众人,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