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献画

沉默了半晌,昌平公主柔腻的声音从纱蓬之后幽幽传来:

“小竹子,挑帘。”

蓝袍太监闻言也不敢多问,从身边拿起一根铜如意,恭敬地将銮驾上的纱帘挑开。

身在一旁的张维偷偷向上打量了一眼,正好瞥到了那张昨日才刚见过的面孔。

不是昨日男扮女装的周影月又是何人?!

周影月柔媚的眉眼犹如心有灵犀似的同时看向张维。

两人对视一眼后,周影月示威地向张维挑了挑眉头,这才清了清嗓子做出严肃的模样:

“父皇口谕:”

“蔡奚元,朕与你君臣相伴也有二十余载了,君臣之间还算长久,纵是往日里只在奏章与朝会里交际,朕也都知道有你这么一个直臣。”

“但此次弹劾影射之事,朕看你是老糊涂了,此次便看在你多年劳苦的份上夺情免去罪罚了。”

“钦此!”

蔡奚元闻言,跪在地上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

张维见此如何不知道这个老直臣是还有劝谏的念头,当即伸手隐晦地拉了拉蔡奚元的衣袖,随后摇了摇头。

原本还在犹豫的蔡奚元见到张维的动作先是一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这才颓废地叹了一口气道:

“罪臣蔡奚元谢主隆恩!罪臣万死不辞!”

无论如何将君王气昏在朝堂上,蔡奚元认为这的确是自己的罪责。

至于弹劾影射之事,他依旧觉得自己没错。

周影月见此也不多事,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柔腻的声音继续严肃道:

“蔡先生,罪,父皇是给您免了;但是官,您也别做了。”

“您就在京城中好好教书育人,为朝廷社稷多培养些人才吧,这也是父皇的原话。”

蔡奚元闻言重重地把头磕在地上,高呼:

“罪臣,遵旨!”

周影月一双妙目眼波流转,狡黠的神色在眸中一闪而逝:

“蔡先生,父皇听说您刚得了一副好画,甚是好奇,大人何不将此画献给父皇?”

蔡奚元闻言疑惑地抬起头来:

“好画?”

周影月伸出葱白的手指凌空点了点蔡奚元手中的画轴。

蔡奚元见此瞬间反应过来,将张维的画高举头顶道:

“劣徒拙劣之作有幸能得陛下垂青,实乃我师徒造化,此画合该献与陛下!”

“还请公主劳神转交!”

周影月见此本就漂亮的眉目登时笑开了花来,宛如嫣然的牡丹一般:

“恩,小竹子,呈上来吧。”

蓝袍太监依言恭敬地上前接过蔡奚元手中的画卷,随后又恭敬地转递给周影月。

周影月接过画卷,看向蔡奚元道:

“好了,本宫这儿也没什么事了,蔡先生就退下吧!”

蔡奚元闻言缓缓起身,弓腰道:

“罪臣,告退!”

待蔡奚元走后,周影月彻底收起了最后一丝正经,一脸玩味地看向张维道:

“张先生,我说过,这画我会拿到手的吧?”

说着周影月还示威似的朝着张维扬了扬手中的画轴。

念完皇帝口谕就已经起身的张维闻言面无表情地回道:

“公主好手段,学生佩服。”

在张维处吃了一个瘪的周影月也不着恼,腮帮子可爱地鼓起道:

“哼!今日若不是本公主帮你,你们师徒二人可就要狼狈收场了!”

“你不谢谢本宫?”

张维闻言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弯腰向周影月道谢道:

“学生多谢公主仗义搭救。”

他本来就不在意这些,今日来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帮蔡奚元在士林洗白。

其实在他拿出五品画卷的那刻,这名声便算洗白了。

后面的不过是他的一时书生意气罢了。

“你!”

接连两次遭遇吃瘪,饶是以周影月优秀的涵养都一时有些气急。

张维看了眼周影月白皙纤长的玉手,被他人视若珍宝的五品画卷在对方手上犹如玩物。

果然人就是这样,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轻易得到的不会被珍惜。

张维暗中摇了摇头,嘴上却道:

“公主若无其他事,学生告退了!”

以他现在青莲落子的名号傍身,只要不是自己作死,没有人敢在明面上为难他!

周影月生气地将手中的画卷拍在手边,带起胸前小小的起伏:

“张廷益!让你收本公主做学生就这么难?!”

“你可不要让我真的生气哦!”

张维随便摆了摆手,转身离去道:

“随便,五花马,千金裘,将出换美酒,我张维只是个读书人,有官做官,没官做,跑到塞外喝酒写诗也是可以的。”

看着张维大大咧咧离去的背影,周影月的娇躯先是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随后迷人的红晕就爬上了她的脸颊。

没好气地剜了张维的背影一眼后,周影月这才对太监道:

“起驾,回宫!”

一直低着头不敢直视二人对话的小竹子脸上虽然波澜不惊,其实心里已经震惊成了十级海啸。

这是什么猛人,居然敢这样和公主殿下说话!?

周影月一摆手,整个銮驾仪仗有序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回转过去。

而另一边的高让一行人见周影月摆驾回宫了,也不会自讨没趣地继续杵在原地。

只见高让黑着脸坐上了来时的轿子,身边跟着一群宛如恶狗的番子,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了城门口。

随着高让和李阳山等两拨人接连跑路,城门口一下子便只剩蔡奚元和一众老鸿儒了。

郑祭酒看着面前这个劫后余生的老朋友,感慨道:

“唉,奚元公此次能够免于罪罚,实乃陛下仁慈,儒圣显灵啊!”

前者夸的是当今皇帝,属于政治正确。

后者夸的明显是张维身上的青莲落子,属于信仰正确。

蔡奚元闻言也是满怀感慨地看向张维道:

“唉,老夫也没想到,临到危急关头,还能有廷益这样的好孩子能站出来。”

有身边的老鸿儒惋惜道:

“只是可惜了廷益的那副画,献给了陛下,以后再想观摩就难了…”

“唉,对了,奚元公,现如今你家产尽数充公,在京城已无落脚之处,可有何打算?”

蔡奚元闻言为难地看了眼自己身后的几个家眷,若只有他一人的话,还可以在几个老朋友家里凑合一下。

但是带着家眷往人家家里凑合,这就于礼不合了。

正在为难间,郑祭酒对张维问道:

“廷益,你可有成家?”

张维老实回答道:“不敢欺瞒大人,还未成家。”

“可有住处?”

“只有一座清贫小院。”

“你可愿暂时收留你师?”

张维闻言先是一滞,随后脸上露出喜色高兴道:

“老师能下榻寒舍,实乃学生三生之幸,而今春闱将至,学生还有许多问题,恨不得日夜寻老师请教。”

郑祭酒闻言高兴地笑了几声,抚了抚白须道:

“奚元公,看来你这座师之名可不能白用,这教诲之责也得担起啊!”

蔡奚元也是满脸欣慰地看着张维,笑着回道:

“合该如此,师徒之名已有多年,师徒之实合该补上!”

“如此奚元公还能多与廷益讨论书画之事,妙哉!妙哉!”

“大善!他日我等定要登门拜访奚元公,一同沾沾光才是!”

老人普遍善于唠嗑,而且是这种突逢喜事的情况,几位老人唠得更是起劲。

张维虽然尴尬但却也只能小心地跟在边上应付。

一群人在城门口也不知道唠了多久,终于郑祭酒结束了这场谈话:

“好了,今日奚元公突逢大变,我们也不要打扰了,还是改日再好好一叙。”

“廷益,好好照顾你师,若有难事随时可来国子监找我。”

说着郑祭酒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了张维。

张维知道这在儒家礼仪中,是一种师长辈对晚辈的认可!

这一趟,张维收获颇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