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阳山的风光,就像旅游手册上的照片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秋天的风徐徐吹来,就像我听说的那样,真的和我家乡的气候不太相似。我独自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没有汽车,没有行人,只是遵循着我的记忆,寻找着当年他来时的那条路,我也不知道是否正确。
他是个外国人,是个古代皇帝,位分高到高不可攀,时间和空间上也远到遥不可及。可是我认识他,了解他,比我自己更知道他。
我是一个汉学家,普普通通的人,和一般的学者一样的成长道路,和平凡的人一样的日常生活。他曾经认识我,应该是的,我不知道。
他的一生是传奇的,是无可比拟的。他的名字是亘古不变的,是被人诅咒的。曹丕这个人,曹丕这个名字,在他的国家不再被人尊敬,一切的好处都被移花接木,别人的坏处都可以指鹿为马。他不是个好人,这是共识。可是,我不这样认为,仅此而已。
我的一生是罪恶的,是无足轻重的。我的名字是青史留名的,是被人谩骂的。石田三成是个奸臣,就算是不在自己的国家,也一样达成了共识。祖先的罪孽会遗祸子孙。我,石田瑞希,石田三成的直系后代。我是一个汉学家,一个深爱曹丕的汉学家。他可以不知道我,我现在就可以去见他。
青坟古丘就在眼前,红颜白骨早就是尘土。他就在那里,和他的家族一起,和他的师友一起,正在长眠中与世无争。现世的人为他党同伐异,倒是唐突了西施,平白无故地使他忧心。
我爱他,他就在我眼前。时间就这样停止该多好,哪怕只有一刹那,也是千年万年。
佐和山城的旧址就在那里,照片和攻略都是骗人的,哪里有什么原来的样子。秋风微凉吹我身,果然是水土不同,使我心忧。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男男女女相互混杂,热闹的样子倒有几分当年的盛世景象,可惜那不是真的,这些人不过是邯郸学步,徒然而虚妄。
那个外国人,我似乎有些印象。是叫石田三成吧,记得那时他告诉我他是治部少辅。当他听到我的名字的时候,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我是曹丕,曾经是一个皇帝,从一开始就和别人不一样。后世的学者我多多少少都和他们见过面,可惜没有人愿意真的相信那些子所不语的幽冥之事。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不知道曹丕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含义,也不会一听到“曹丕”这个符号就骂一句连自己也未必了解含义的“篡汉”。他没有看过《三国演义》,也不知道“唐”以前还有“魏”。我告诉了他我的故事,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
他觉得他是个奸臣,我觉得他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奸臣。忠奸自古本无分,我是天子,自然知道什么样人是真的可用。他不认为他见过我,也从来不提什么汉学,着实是一位好相处的人呢。
红色的曼珠沙开在青石台阶的缝隙中,石蒜石蒜,石田三成的最后终究是失算了。他和他的君主花与叶一般的永不相见,相见的瞬间就注定了不得长寿。
他在哪里原本并不重要,人群中分不清彼此,唯一可以却确定的是她在吟诵《论语》,稍慰我心,使我无遗恨。
飞机飞过天空,两条互不相干的航线相向而行。这时候按照CN国的惯例,应该出题求一下相交的那一刻是哪个时间节点。事实上,并不会真的有什么交集。
曾经来倭留学的钟离女史,现在正在她自己的国家,做出了不少可以取得名望的事。现在,曾经和她选择同一个先生的我,也正在回到自己的国家,带着对他的国家的向往,带着对他的深深的思念,不得已而回国。
护照和签证是有时限的,我只是去他的国家旅游,不能为他停留。飞机上并不太能使用电子设备,我也本来就不太能顺利使用它们。在城里游览的时候路过了一家平常的书店,我习惯性地买了一本杂志。是介绍孔庙的旅游杂志,看起来和它的封面一样,并不是那么有趣。杂志的角落里藏着各种各样的广告,有些不是很能看懂,但是这一个我看懂了。招募交流学者,汉学相关,地点是冬夏大学,联系人是钟离秋。
“我要下飞机!”这一定是不可以的吧。
飞机顺利降落在鹤唳市的桃源国际机场,一切都很顺利。踏上行程的时候并不像想象的那样激动,见到实际景象以后也没有那么失望,甚至在归途中也不觉得归心似箭。就像平常一样,没什么特别的,也不值得说道。
出国旅游的心愿算是完成了,现在,就是这张录取通知书需要再使我奔波一番了。根据对某人的承诺,一下飞机我就打开了手机,登录了各种社交软件,对于亲友们的关切问候一一回复。
打车回家的途中,我打开了视频网站,第一时间追女神新拍的古装剧。剧情是真心的好,服装道具也是不差,女神演技绝佳,就连镜头的转换也有些文学感。剧情琐碎却具有一贯而终的主线,情感细腻,言语缠绵,主旨却十分明确,完完全全符合当下理想中的价值观,无关风月而典雅意切。道具样式和摆放的布局以不影响拍摄和观众的共同认识为准绳,色彩上竟是大俗,服装的设计一切以观众所希望的那样复原,艺术再造的成分比之仕女图和神仙画卷,有过之而无不及。女神的一颦一笑都符合古典美学中对美女的定义,举手投足之间不经意流露的日常习惯,看起来就仿佛是一位曾经生活在古代的贵族子女。唯一不足的是,每到关键时刻都会插播小广告。这原本是习惯了的事,会员专属广告嘛,也不是不能理解。可今天只循环播放一条。
招募交流学者,汉学相关。地点:冬夏大学,联系人:钟离秋。
“这是又逼疯一个学者?”可能只是钟离秋比较有钱。
我回家了一趟,准备了一些必须的日用品。钟离女史主动给我发了邀请函。真的没想到,已经过了好几年了,她还保留着我的地址。我们视频连线以后,正式确定了我作为交流学者去冬夏大学担任为期三年的教师职务,待遇上等同副教授的职称。
这当然少不了钟离女史的鼎力相助,我由衷地对她表示感谢。谈完了公事,她说起了当年来日求学的经历。她说我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可以交朋友的外国人,因为她觉得我是真的喜欢汉学,真的对CN国友好。她让我以后就叫她小秋,这边现在的风俗是这样的。
同样的,我也请她叫我希希,就按汉字原来的读音读,我所用的名字就叫田希希。希望我能像从小生活在鹤唳市的人一样,不再被当作是一个外国人。
回程的机票已经订好了。去CN国,去鹤唳市,去冬夏大学。这是回程,回家的路程。吾心安处是吾乡,我是个汉学家,只有汉学起源的地方才是能让我安心的我真正的家。
我到家了,空无一人的宿舍还是我离开前的那样。早在出国旅游以前就已经决定了,我必须要留在冬夏大学继续深造。当时和荀子芳老师说好的,我不会再从事和CN古代文化相关的任何行业,也不想再在同类学科专业继续深造学习。
荀子芳老师没有过分阻拦我,只是为我放弃所擅长的项目而感到遗憾。他向我推荐了徐敬业老师,让我直接挂在徐老师门下,以后可以留校。
徐敬业老师是一位研究思想史的学者,他不常带学生,这次完全是看在和荀子芳老师同门的份上,才破例收了学生。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以为我无意当中得罪了他。当时,我听到了徐敬业的名字,脱口而出就是骆宾王。
荀老师显得很着急,他以为是我不想合作,正打算开口劝我。没想到,徐老师居然不生气,他笑着问我:“你觉得徐敬业、骆宾王是什么人?”
我说是反贼。荀老师端起茶杯看着窗外,似乎是觉得已经无法挽回,不如先撇清自己。徐老师又问我为什么。我阐述的理由是:则天皇帝是天子,起兵要挟天子的自然是反贼,无论是否有正义。
就这样,我必须在徐老师门下学习三年。他说他年纪大了,也许等不了下一个三年五年了,至少这次可以安安心心带我七年。
我独自走在冬夏大学的林荫道上,柳絮像满开的樱花一样,被风吹起来,就像海浪和冬天的积雪。真美啊,cn国也好,鹤唳市也好,我未来要居住生活三年的地方,真的很美,是我很喜欢的那种美。樱花园里的樱花似乎没有开呢。小秋说,这个樱花园是新建的,所以今年是不会开花的。新泥和光秃秃的枝干就在那里,那是美的,一种朴素的美,纯粹的美,是一种和树林对面那个男生看起来风格迥异的,原始的美。
独自走在这条熟悉的校内小路上,杨柳的枝条依然是那样随风飘扬,好像非要把人留住似的。我已经被他留住了,无关我的意愿,我已经在大众认可的自愿下留下了。樱花树在这片春意盎然的校园里显得尤为突兀。她们还没有长成,天真烂漫的样子,是那么的令人嫉妒,令人羡慕,令人心向往之就像是树林后面的那个美人一样,尽管原来应该是极美的,也不得不被人小心呵护。
他就在那里,不远也不近。
她就在那里,不近也不远。
我看见了他的纹章,是冬夏大学的学生呢。
我看见了她的工作证,原来是个交流学者。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在这种地方徘徊不前。
她在想什么,竟然独自到这种僻静的地方。
他是谁,我好像应该是见过他的。
她是谁,我应该是在哪里见过的。
“你好,我叫田希希,现在在冬夏大学工作。”
“曹文桓,本校在读研究生,很高兴见到您。”
“曹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先生不敢当,叫我全名就好。”
“这怎么可以,以后我们是同事。”
“这里的风俗就是这样的。我们这里不使用敬语。研究生是学生,不算工作。”
“是这样的吗?谢谢您告诉我,曹……文桓。”
“如果不习惯的话,可以叫我文桓或者桓桓。您是教师,可以这样叫我。”
“好的,桓桓……“
“怎么了,我的名字有哪里值得您发笑吗?”
“对不起,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那一定是一位很重要的人吧。”
“是的,很重要,非常的重要。说起来,您接下来有时间吗?能不能请您喝下午茶?”
“我知道一家咖啡馆,那里的咖啡红茶很好喝。不过只能使用校内卡。”
“啊,我的校内卡要周一才能办下来……”
“我带着卡呢。这次就让我请您吧。”
“田女士是第一次来CN国吗?”
“不久前来过一次,是来旅游的,是在铜雀市。”
“铜雀市?那还真是巧了,我就是铜雀市的。”
“啊,还真是凑巧。”
“田女士是哪里人?”
“您觉得呢?”
“是近江出身吧。”
“啊,您怎么知道的?现在是滋贺县。”
“CN国的人都会算命。”
“真的吗?那么您再算算我的本姓是什么。”
“‘田’这个汉字在姓氏中的使用频率还算比较高的。我猜您姓石田,原名叫MIZUKI。”
“您真的是神了,请一定要教教我,那个‘算命’,这个也是汉学吧。”
“其实这很简单,您的工作证上有注音。姓氏可以猜到汉字,名字就只能读出读音了。”
“原来是这样的。”
回到旅馆,我终于又回归了一个人的状态。晚餐是和小秋一起吃的。小秋说,她以前和一个好朋友一起合伙拍了一部电视剧,今天晚上会在鹤唳市的地方频道重播,她也会在幕后花絮中出境。
cn国的学者果然很厉害呢,又会赚钱,又能做出成果,人也长得好看,据说家境也很富裕。小秋的朋友叫心儿,现在是当红的女优。她是个东方古典美人儿,就像《源氏物语》中的贵族小姐一样,有一种很独特的气质,绝不是当世所说的那种美女。
我打开了电视机,正好是这个频道。电视剧叫《素锦传》,讲述的是一位叫“貂蝉”的女性的一生。貂蝉和吕布的真心相爱,在陈宫的谋划之下成为了利刃。
陈宫垂涎貂蝉的美貌,并以此相要挟,迫使吕布成为杀人的兵器,一直与曹操作战。曹操由于对董卓的承诺,一直没有对吕布痛下杀手。直到白门楼上,吕布被擒。陈宫故意激怒了曹操,让自己可以死亡。他想借此让吕布内疚,从此以后不能和貂蝉在一起。
曹操的回想中,董卓在权利的巅峰特意只留下曹操在身边。那时的董卓仅仅是一个有儿有女的老人,一点也看不出野心与霸权。董卓抓着曹操的手,把他的一双儿女——吕布和貂蝉托付给了曹操。想到这里,曹操并不能下定决心杀死吕布。
吕布的回想中,郿坞成为了一片火海。吕布赶到的时候已经无法阻止想要报复董卓的人的疯狂行动。城楼上,董白看到了吕布。她拉着貂蝉的手站在吕布所在位置的上方。她推了貂蝉一把,吕布接住了貂蝉。吕布叫董白也跳下来,董白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拿起来祖父董卓送她的刀。她披着董卓的旗帜,在人多的地方露了面,然后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一直跑到荷花池边,划破了自己的脖子。
现在,吕布也失去了生的希望。他将已有身孕的貂蝉托付给曹操,选择了和陈宫一样的结局。
这就是三国吗?和我从书上读到的不一样。时代剧不是历史,不得不说,小秋拍的电视剧真的很好看。
本来只是想随便找点东西吃,没想到在这种早餐店里居然偶遇了唐鲤老师。她是一位女性学者,可以说在她研究领域的现有的学者中是最年轻的一个。她是出生在鹤唳市鸿雁区的IN裔MN族人,由于母亲是鹤唳市的籍贯,所以户口就报在了鹤唳市。
她是一位语言学家,主要研究印欧语系下的一个小语种方言。她在读书的时候就已经相当出名,比如经常说“李世民不卖烧饼也不卖月饼!最多也就吃过玛仁糖和皮牙子!放葡萄干和羊奶那种!”。
要不就是坚持李世民的口音是阿尔泰语系下的某种已灭绝方言,反正就是不承认汉藏语系真的存在。就算这样,一般来说也只是中二民科,如果像她一样高学历,那就是中二学者。然而,她只述不著,从来不把这些她坚持的观点作出论文来,个人意愿和目的达成完全割裂,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又实际上到达了金字塔的顶尖。她就像一只离群索居的鸽子一样,让人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没人敢拿她怎么办。
何况她家还有家族企业,这个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也只有她唐家大姑娘这一个了。自己就是财团,自然就不怕像穷学生那样艰难困苦,想干什么就一定能有结果,并且可以获取经济上的利益。
我和她打了招呼,买完了饭一道回学校。途中,我发现学校旁的公园似乎景色不错,正好是那“一枝红杏出墙来”。唐老师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我们心照不宣,直接去公园里,花前树下找了一条长凳,突然决定在傍晚吃着早餐就来一个野餐。
“最近研究什么呢?”
“你猜。”
“待我掐指算来……”
“得了吧,你要会算,那罗延和长生天就一个是你哥,一个是你弟!玉皇大帝是你老丈人,圣彼得是你亲外孙!”
“唐小姐,您可是老师啊,怎么能这样打击一位赤子的求学之心。我觉得我受到了伤害……”
“就你还赤子?专业领域懂得比我还多。别贫了,快猜!”
“您不能要求一颗受伤的心去思考虚无缥缈的事。”
“真是败给你了。好了好了,这豆浆你拿去喝,就当是抚慰你脆弱的心灵。”
“我不要,你买的是咸浆。”
“好好好,等会儿请你喝奶茶,我让他们给你放棉花糖。”
“这还差不多。”
“你到底还猜不猜啊?”
“我猜还是李世民。”
“那必须的。再猜细一点。”
“口音研究过了,吃什么研究过了,接下来是穿的衣服了。不过这可不该是您的专业领域啊。”
“我们桓桓就是聪明。专不专业的再说,反正学术资金是我自己出,谁管我研究什么,哪怕我就研究个屁帘儿、窗帘布呢!”
“请您不要在我喝饮料的时候说这些。”
“你急什么,等会儿不是说了请你喝奶茶吗。”
“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甜点。”
“行啊,以后咱们大唐出的点心,只要是甜的,天天给你送,一年四季翻着花样给你送,吃到你胖二十斤。不过你得陪我一阵儿。”
“陪你研究那屁帘儿?”
“这么说也行。咱们这个项目叫‘唐装’,以后专供影视服装用。后续发展我和钟离秋都说好了。就差一个男模特,这不就找你来了。我不白用你,按主演的工资,日结,不上税。”
“表演系那么多人,你就不会去那儿祸害。不是还有钟离秋那一辈的角儿吗,用他们更适合商业利益。”
“他们都不合适!这次我搞的是李世民的祭天服,那可是天子的大礼服啊,哪是他们能穿得了的。那是祭天的,是有神性的,哪儿能让这些个凡夫俗子来糟蹋了。哪怕它真是个屁帘儿。”
“所以就来祸害我。”
“可不是嘛,谁让您是曹丕呢。”
“我当初就不该一时心软,答应钟离秋演什么舞台剧。”
“后悔也晚了。明天我叫小庄开车来接你。”
“怎么说咱也是学生,不是还有学业吗,能不去吗?”
“这你甭管。荀老师和徐敬业那儿我去替你说。再说,你一休学的有什么学业啊,9月才开学,现儿三月刚开个头儿,在这儿跟我装!”
今天是搬到职工宿舍的第一天,我安顿好了日常用品以后,邮寄的书也到了楼下。整整5箱,我想我需要搬一段时间了。我的宿舍在六楼,是走廊尽头的那一间。当我搬起第一箱的时候,就有些力不从心。书,果然很沉重呢,各种意义上都是。正当我打算打电话询问一下小秋“哪里可以请人搬箱子”的时候,路过的三个男生看出了我的困境,主动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是您啊,田老师。”
“啊,是桓桓啊。来的正好,能不能请您和您的朋友们帮我搬一下箱子。我请你们吃午饭。”
“您请我们喝奶茶就可以了。您住几楼?”
“六楼,最里面一间。”
桓桓和他的一个朋友一人搬起一只箱子。我正想自己也搬一个,被剩下那位长得十分健硕的桓桓的朋友阻止了。只见他确定了书的摆放方向以后把两个箱子并排放,然后在它们上边叠了一个箱子,一个人就把三个箱子搬起来了。由于身高差距,他的视野并没有被箱子挡住。他双手环抱着箱子,稳稳的走着,看起来并没有那么费力,就像是项羽举鼎那样轻松。
“田老师,麻烦您刷一下门禁卡,再按一下电梯。”
“好的,我这就去。”
电梯上升的途中,桓桓向我介绍了她的两位朋友。那位像偶像明星一样的朋友叫庄世民,也是从冬夏大学毕业的。那位像健美明星一样的朋友叫项子籍,是体育生出身,后来当了几年职业运动员。机缘巧合下拍了电视剧,就走上了演员的道路,索性就退役了。现在,他常年和一位演艺界的女神搭戏,是观众公认的荧屏情侣。庄世民叫他“羽哥”。
“您该不会就是西楚霸王项羽吧。”
我没能抑制自己多余的好奇心,一不小心就说了可能会社交死亡的话。
“孔子有个弟子也叫子羽。在我们这里项羽穿越到现代也是合法行为。”桓桓笑着说了些半真半假的话。
我只能赶紧道歉:“对不起,项子籍先生。我不应该开这种名字上的玩笑。”
“这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的朋友也有直接叫我项羽的。名字只是个符号,怎么叫都可以。我是不是项羽,我自己是知道的。”电梯到了楼层,项子籍先搬着三个箱子出去了。
“项哥一直都是明白人。您只要不叫那个小庄‘李世民’,其他都没什么需要道歉的。”桓桓也搬起一只箱子走出去。
“可谢谢您嘞,曹大兄弟!我叫您曹丕您乐意?”一提到“李世民”,庄世民就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狐狸,突然就学起了京剧演员念白的那种语气。他搬起箱子出门前被绊了一下,不过马上就站稳了,没有任何影响。
“听到了吗,田老师。这种使用‘您’这种敬称的方式,达到了反讽的意味。这种修辞手法就叫‘阴阳怪气’。所以说,我们这里轻易不使用敬语,但是对外国人例外。”
“可不可以不要‘例外’?我是来工作的,不想当一个‘外国人’。”我刷了门禁卡,请他们帮我把箱子搬进来,然后用外卖软件给他们点了奶茶。
“选到店自取就可以。等会儿我们正好有事要路过这家店,自己去拿。您把订单详情页截个图发给我。”
桓桓教会了我在CN国点外卖的技巧。我们互换了地址以后,传输了图片。然后,他就带着他的朋友向我告别。
“对了,田老师。一般来说,女生宿舍是不允许男性进入的。您是教师,也请尽量和男生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我们这里的风俗不太一样。”
我独自站在天台的顶端,天青云淡,风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就像那时一样令人无所留恋。汽车从我眼前飞驰而过,就像从来不存在那样。虚无缥缈的诗歌在我心中吟唱,真实的一切也可以被我认为是不存在的,就像我是曹丕的转世这件事,原本就应该是一种“中二病”。
记得那时候,我正穿越校内的宽马路,打算到对面楼上去吹吹风。迎面而来的是一辆跑车。火红火红的,好像是红灯掉下来了一样。车上下来一位穿着石榴红下摆大面积牡丹花纹织金镶葡萄藤纹珠绣边的抹胸长裙,披着鹅黄的曼陀罗纹暗花丝巾,系着一条松叶色装饰着金叶子的细腰带的年轻女性。她化了红妆,贴了花钿,亚麻色的长发一半盘起一半垂下,戴的耳环是禾鱼市博物馆的当季新款24k金文创,手臂上是鹤唳市城隍庙周年庆限定款草庐青白玉传统型手镯和IN国缠臂,发饰是JP国京立图书馆的纪念品细工绢花,手包是老皇城宫限量版传统工艺布包,鞋是FR国名牌高跟鞋。她就像西方童话中的公主那样的长相,不过是个CN唐朝打扮的洋娃娃。
“同学,你没事吧!”
“没事。”
我自己爬起来拍了拍身上沾到的土,并不打算在这里停留,还是按原来的计划做事。没想到这位“公主”竟然不依不饶,非要拉我去医院检查。经她这样一打扰,我的计划无法实施,只能再等机会。
“公主”是我校的心理辅导员,后来也没少找我谈话。她跟我聊了很多。她说她是语言学家,曾经在多国留学。18岁的时候就有很多种外国的语言学相关的博士学位,还特意请假回国来考了教师资格证和心理咨询师的证。
后来嘛,她二十出头,突然觉得国外不好玩,就回国来申请了国内的民俗相关专业的博士研究生,顺便用国外的博士学位和国内的心理咨询师证应聘了本校的心理辅导员,还开设了语言学相关的课程,并且稳定保持了C刊占有率和最低课时量。这真的就是人生赢家了。更何况她家里真的有一个石油矿,还有食品企业和房地产公司,都是她名下的产业。总结一下就是,这位叫唐鲤的女性简直就是锦鲤成精,简称鲤鱼精。
再后来,她第一次回国公开演讲的时候,我被荀老师拉去凑人头。毫无悬念地就冷场了,毕竟谁也不会去搞什么已灭绝的小语种,我们这个校区这个时间有空的一般来说是生物科技相关专业的学生,谁还不是因为实验室那天不开空调就只能来阶梯教室吹穿堂风。
幸运的是,我是个例外,于是就被她垂青了。
“桓桓是吧!你来谈一下……”
对方是一位女士,一般来说是不能拒绝女士的邀请的。我就按我知道的随便谈了谈。谁知道散场以后,她居然特意再来找我搭话,一上来就是一句:“桓桓啊,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心理咨询。来,我们先做个量表吧。很快的,只要半小时。”
后来,她浪费了我人生中的无数个半小时。她亲切地索要了我的各种联系方式,并且有什么事就联系一下。唐鲤这条鲤鱼精算是缠上我了。
要不是她撞了我,我当时就应该从对面那幢楼顺利自由落体,然后像个沙琪玛或者玛仁糖一样直接就没有以后了。可惜,没有什么如果可以。现在,我只能被她压榨劳动力,自愿成为她的KPI,并且迫于舆论压力无限推迟我的计划。
“桓桓啊,你还来不来?都几点了,也不打个电话报备一声!”这索命一样的电话不用猜就知道是唐鲤打来的。虽然一点都不想回她,可是不得不回。
“已经上高速了。特意派了两个兵马俑来押解,还怕我放你鸽子?”
“不想来就别来呀。你不来我就和徐敬业说你有心理问题,建议休学。看他着急不着急!”
“别,怕了您还不行吗!徐老师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您折腾。”
“就知道你心疼老头儿。”
“好了,您把您那窗帘布和屁帘儿准备好了,我一件件给您穿过来,再随您拍视频拍照片,给钱就行。说好了就一个月。”
“这还差不多。行了,不聊了,我这儿等着你。”
挂了鲤鱼精的电话,我登录了社交软件。荀老师发来了勉励的信息,鼓励我多参加课外活动。徐老师也发来信息嘱咐我,不要光顾着挣钱,千万不能荒废了学业。然后是田老师发来的感谢信息。按照正常的社交礼仪一一回复以后,我戳开了女神的社交主页。
女神最近又拍了新的电视剧,这次是一部现代刑侦剧,女神饰演的是一位女作家,看剧透好像是故事的叙述者。最新的动态是女神和导演韩重言的片场合影。
我又戳开了奉孝叔的社交主页,还是一如既往的各种代码和言辞激烈怼业界。唯一不同的是,就在刚才刷出一条照片动态。照片上,女神穿着日常装和他在一家西餐厅吃饭。这就不应该看了。
我退出了奉孝叔的社交主页,顺手戳了我爸的主页。也和平常一样,寻人启事,请求物资提供,募集捐款,志愿者招募。总之,公益和民生是永恒不变的主题。我爸一直都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我了。如果没有我,也许他就没什么遗憾了。
使用手机还是有些令我疲倦的。我放下手机,看看窗外。景色也还是这样,虽说是日新月异,可终究没什么值得欣赏的。
整理书架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虽然只有5箱书,可是每一本都只能由我亲自摆放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这是他的诗,这是他的文,这是研究他生平的论文集成,这是我收集的他的衍生形象研究用资料。
我所爱的那个曾经存在的人,已经不算在遥远的异国他乡。我现在所在的地方,我目之所及的景色,是他的国家,曾经是的。曹丕,子桓,魏的文皇帝,你有那么多的名字,我都知道。如果可以选择,但愿我能出生在你的国家,至少不用再为了奇妙的忠诚心而感觉烦恼。
文皇帝·子桓,文桓……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桓桓的全名确实应该叫“曹文桓”。他说过他是铜雀市的人,如果我得到的情报没有错的话,以前是……凤阳?不不不,应该不是这个城……记得有把地图带来的,就在这里……对了,就是你了,CN古代地图,三国的是在这一页。谯国对应的是……亳州。经纬度的数据确实记下了。然后是现在的地图,小秋送我的最新一版……百草市。
原来不是啊,我还以为……等等,他是皇帝,所以是京城的籍贯,不能算原籍。记得魏的京城是许都,对应的是许昌。现在……啊,果然是啊。铜雀市,著名的景观是三国魏的遗迹铜雀台。
拍照不是人能干的,尤其是被一大群适龄女青年围着,像个人偶一样被披上窗帘布,头上戴个屁帘儿,脸像一头扎进面粉里一样,刷了十七八层老粉,眉毛和眼妆画得女里女气的,唇膏涂了亮色带珠光的,还画了唇线,甚至给我戴了一副重到怀疑人生的耳夹款耳环,还弄了一顶复杂程度堪比兵马俑本俑的热到秃头的假发。
其实,我是个女孩子……我很想这么说以期望唐鲤能看在怜香惜玉的份儿上可以放我一马。然而,这鲤鱼精不是女人,她是个女男。生理上是女性,实际上,她一定是个男的!强凶霸道,作威作福,简直是个大男子主义的活化石!
这位唐小姐从来不理会别人的内心想法,明明是有心理学相关上岗证的,却总是说什么“你一男的有什么纤细的玻璃心,你那就是矫情。”我始终记得要不是她开车撞我,我早就可以回到我应该在的地方,陪小协一起度过相当漫长的一段岁月。小协一定很不安吧,被迫重新回到那种他不适合生存的地方。我在这里锦衣玉食,无忧无虑,还真的是一种背叛呢。
“桓桓,桓桓呢?曹文桓!赶紧给我过来!”鲤鱼精又来索命了。为什么别的公子遇到的都是言情的鬼故事,到我这里就只有鬼了?说实话,这种带妆拍照穿礼服的事情,或许让曹植来更合适。不是说陈王和洛神嘛,这才是文学。到我这里就只有阴间了。
“桓桓哥哥,唐姐叫你呢。”陈思思轻轻推了推我,顺手又给我补了妆。这个妹妹我是认识的。她是住在隔壁弄堂里的。小时候只有刘奶奶一个人带她。刘奶奶其实不是她的亲奶奶。
听幼儿园里的阿姨说,刘奶奶原来也不姓刘,她是刘家的佣人。大小姐,也就是陈思思的高祖母嫁给了陈家的独子,刘老太太也放心不下,就让大小姐的奶妈也陪了过去。奶妈原来姓什么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从刘家来的,就叫刘妈。后来,大小姐生下了儿子,儿子娶了媳妇又生了孙子,孙子又有重孙,那就是陈思思的父亲。
刘妈也有一个女儿,后来,女儿生了孙女,就是刘奶奶。大小姐喜欢女孩儿,陈家老太爷也总想要孙女。然而天不遂人愿,直到大小姐死于战争,也只有儿子和孙子。陈家的男人在战争结束以后也没能从海外回来,直到陈思思父亲这一代才能重新踏上祖国的土地。
他找到了刘奶奶,重新拾起了祖辈的交情。刘奶奶一家由于户口登记的时候就写了姓刘,就一直跟随母亲的姓氏,也就一直姓刘了。
陈思思的母亲在生她的时候难产,没能救回来。她的父亲一直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悲伤中,没能好好照顾女儿。刘奶奶那时候就住在他们对门。她中年守寡,也没有子女。可以说,陈思思就是她一手带大的,就是她亲孙女。
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住在一座花园洋房里。那时候,母亲还在世。父亲和现在一样,是做大事的人,要见他只能看时政新闻。陈思思和我是一个幼儿园的,那时候我们都还小,都没有满足正式入园的年龄。所以,我们这些小小孩都放在一个班里,由几个年龄大一点的阿姨看着。就这样,我们成了青梅竹马,后来先后考入同样的学校。直到出了那件事,绊住了我的脚步。让我在学业上中途抛弃了追赶我的脚步而努力学习的她。
“桓桓哥哥!你再不去,唐姐就要爆炸了。”
“好的,我马上过去。”
“等等,”陈思思拿梳子梳了梳我带着的缨子穗子,“这样就更像个皇帝了!”
“辛苦你了,思思妹妹。”
陈思思笑着催我去拍照。不出所料,鲤鱼精真的已经炸了。她见了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就连我现在的导师徐敬业他老人家也被抖出不少黑料。有些是我知道的,譬如他曾经追求过唐鲤的表姐武空明未果,再比如他曾经记错宾馆的门牌号。
也有我不知道的,现在就知道了。徐老先生追的武女士现在是一位很出色的企业家,她最出名的传闻就是曾经把追求者推到河里。不幸的是,真实情况中那是个天然肥料堆积发酵的集中地,那位倒霉的追求者就叫徐敬业,推他的当时是个小女孩,大名叫唐鲤。
至于门牌号,走错的那间里住着两位年轻女士,徐老先生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其中一位直接拿下,扭送派出所。这位比男的还男的年轻女士就是现在正用字正腔圆的老皇城根儿底下的旧方言骂我的唐小姐。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摆成各种造型,也不知道拍了多久,我的意识有些模糊,有些理所当然的认知突然暧昧不清。
“停停停!曹文桓,你怎么回事,还想不想好好拍了!”
这是谁……李,唐……
“能不能休息一下……”
这是,我……
“休息什么,矫情!”
“唐姐,就让桓桓哥哥休息一下吧。他身体不好……”
思思妹妹?我好像看到她了……陈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