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八佾第三
- 论语(谦德国学文库)
- 中华文化讲堂注译
- 9456字
- 2021-12-08 15:24:14
一 孔子谓季氏:“八佾[1]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2]
注释
[1]八佾:佾,音逸,八佾舞,由舞者执羽而舞,以八人为一列,八列则八八六十四人。这是天子祭太庙所用的人数。
[2]此章是孔子评论鲁卿季孙氏僭用天子的礼乐。鲁国是周天子封给周公之国,周公之子伯禽为鲁君,周成王感念周公有勋劳于天下,故在周公殁后,赐之以重祭。命鲁公世世祀周公以天子之礼乐。故鲁君祭宗庙有八佾之舞。但天子之礼乐,只能在文王、周公庙用之,若用之于他庙,亦是僭礼。季氏是鲁桓公的后裔,为鲁国的卿大夫,他以为周公庙得用天子礼乐,故亦在其家庙中用之。此是严重的僭礼行为。马注季氏为季桓子,刘氏正义等各注,据昭公二十五年左氏及公羊传所记载,应当是季平子。又汉书刘向传,谓季氏八佾舞于庭云云,卒逐昭公。是季氏即指平子。马注所云家庙,当即指桓公庙。以公庙设于私家,故亦称家庙。学儒必须敦伦尽分,始能希圣希贤。否则所学不实,于己于人,皆有害而无益。季氏僭礼,即是不能尽分,必为鲁国祸乱之源。所以孔子严斥其非。
译文
孔子评论季氏说:“他用六十四人在自己家庙的庭院中奏乐舞蹈,这样失礼的事都忍心做得出来,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可能做的呢?”
二 三家[1]者以《雍》[2]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3]”
注释
[1]三家:三家,谓仲孙、叔孙、季孙。仲、叔、季三孙,是鲁国的卿大夫。大夫称家,故称三家。他们是桓公的公子庆父、叔牙、季友之后的子孙,故皆称孙,又称三桓子孙。庆父为庶子之长,故仲孙后改称孟孙。
[2]雍:诗经写作雝,是诗经里一篇诗的名称,在周颂臣工之什里。彻,通作撤。天子祭宗庙,礼成时,歌此雍诗以撤祭馔,今三家祭祖,亦以雍诗歌之而撤。
[3]相维辟公,天子穆穆。是雍篇中的两句诗文。孔子引之,以讥评三家之非。相,是助义。维,是语助辞。穆穆,是形容天子温和肃敬之貌。相维辟公,是说来此助祭者,乃各国的君主,以及夏殷二王之后裔。天子穆穆,是说天子在主祭时那样温和而又肃敬。此赞祭祀虽毕,而庄敬如初,所以礼成彻祭。这是天子祭宗庙唱诗以彻。
译文
孟孙、叔孙、季孙三家在祭祖撤除祭品时,也唱着《雍》这篇诗。孔子说:“《雍》诗所说的‘诸侯助祭,天子严肃静穆地在那里主祭’,这样的诗句怎么能用在三家的庙堂上呢?”
三 子曰:“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1]
注释
[1]仁,来自固有的道德,是礼乐所由之本。礼讲谦让敬人,乐须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人而不仁,则无谦让敬人克谐无夺等美德,虽然行礼奏乐,并无实质意义。所以,人而不仁,奈此礼何,人而不仁,奈此乐何。此即不仁之人必不能行礼乐。
译文
孔子说:“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礼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又有何用处?人如果没有仁爱之心,先王的雅乐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又有何用处?”
四 林放[1]问礼之本。子曰:“大哉问!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2]
注释
[1]林放:鲁人。
[2]林放请问礼的根本。孔子称赞他,然后解答。古时礼有五种,即吉凶军宾嘉。吉礼是祭祀,凶礼是丧事等。孔子略举礼与丧,为林放解答根本之问。中国一切学问皆重根本。例如酒由水造,水是酒之本。又如百川归海,河为海之本。故祭祀供酒,只供白水,祭海神则先祭河神。孔子答复林放说,礼,与其奢华,宁愿节俭;丧,与其和易,宁愿哀戚。礼,此礼与丧礼对称,当指丧礼之外的诸礼。兹以祭祀为例,祭祀注重诚心,奢则失其诚,从俭则无此失,可得其本。丧与其易的易字,古注有多种解释,包咸注为和易,可从。和易是和顺而有条理。举行丧礼,如此和易,不合情理,则不如哀戚。哀戚可得其本。
译文
林放问礼之根本。孔子说:“你所问的意义十分重大!依礼而言,与其奢侈浪费,宁可节俭朴素。办理丧葬大事,与其过于注重形式与外表的繁文缛节,宁可内心哀戚些好。”
五 子曰:“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1]
注释
[1]夷狄,通称外族,不必指定为东夷、西戎、南蛮、北狄。诸夏是中国,通指春秋诸国。中国自古有礼乐伦常之道,但至春秋时代,诸侯不听命于周天子,大夫专权,无父无君,弑父弑君皆有之。虽有礼乐而无所用。孔子有感而发此论。此意是说,夷狄是外国,虽无礼乐教化,犹有其君,不同于诸夏这样目无君主。故云:“诸夏之亡。”
译文
孔子说:“如今野蛮之地都有君臣上下的礼仪,不像中国,早已把君臣礼仪置之度外了。”
六 季氏旅于泰山[1]。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2]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3]
注释
[1]鲁大夫季孙氏要去祭泰山。泰山是在鲁国与齐国境内的天下名山,为五岳之长。只有天子能祭,以及鲁君、齐君在其境内能祭。季氏只是鲁国的大夫,他也要去祭泰山,这是严重的僭礼。
[2]孔子弟子冉有,当时为季氏的家宰。孔子便问冉有说:“女弗能救与。”女,即汝。弗,是不。与,即欤。这句话的意思,你是他的家臣,不能谏他吗。
[3]曾作岂字讲。岂可说泰山之神尚不如林放乎。意谓,普通人如林放者,犹知问礼之本,泰山之神,岂不知礼。祭祀合乎礼,神始受之,否则不能受。季氏目无天子,目无国君,泰山肯接受吗?孔子感叹之后,不说季氏,而说泰山。圣人言语如此温和。
译文
季孙氏去祭祀泰山。孔子对冉有说:“你不能劝阻他吗?”冉有说:“不能。”孔子说:“啊呀!难道说泰山神还不如林放知礼吗?”
七 子曰:“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1]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2]”
注释
[1]君子无所争,必也射乎:此言君子与人无争,若必曰有所争,其为射箭乎。射为六艺之一,自古战阵所必需,平时则有射艺比赛,讲求射礼。
[2]揖让而升,下而饮,其争也君子:射礼行于堂上,升堂与下,皆揖让,胜负皆饮,负者先饮,胜者陪之。唯在射时,各显其艺能,求中其正鹄,是谓之争,不同于小人,故曰其争也君子。
译文
孔子说:“君子不与人争,如果一定要说有,除非是举行射箭比赛(古有射礼)。作揖谦让后登场射箭比武,赛毕下来一起饮酒,这样的竞争才称得上君子风范。”
八 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1]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2]”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3]
注释
[1]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前二句在《诗经·卫风》硕人篇第二章,后一句不见于此篇。《硕人》这篇诗,是为卫庄公夫人庄姜而作。据诗序说,庄姜贤美,但庄公惑于嬖妾,而疏庄姜,卫人闵之,故有此诗。巧笑倩兮,巧好的一笑,面颊便展露美的笑容。兮,是语助词。美目盼兮,美目一转动,黑白分明,十分灵活。素以为绚兮,素,是指面颊与美目。绚,是指笑倩盼动的情况。有这样美好的面目,始有笑倩盼动之美。
[2]绘事后素:孔子以比喻答复子夏。绘事,是绘画之事。素,是缯或绢之类的丝织品,普通是白色,可以用来绘画,如后世画家所用的画纸。所以绘事后素,就是绘画之事后于素。这句话既是比喻,则知素是比喻美女的口辅美目,这是美的素质。绘事比喻笑倩盼动,这是美的姿态。先有美质,而后有美姿,故说绘画之事在素地之后。
[3]孔子以绘事喻诗,子夏由诗而悟礼,故曰:礼后乎。礼以忠信为主,学礼以忠信为前提,不忠不信之人学不到礼。礼后,就是礼在忠信之后。“子曰”以下,是孔子称许子夏之辞。学诗,要有悟性,以悟言外之意。商,是子夏之名。子夏能悟孔子言所未言,所以孔子说:“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译文
子夏问孔子:“‘笑得真美丽啊,眼睛真明亮啊,犹如在白绢上绘出绚丽的色彩。’这几句诗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先以白色打底,再上颜色。”子夏又问:“这是不是说礼在忠信之后呢?”孔子说:“商啊,你是能启发我的人,现在我们可以讨论《诗经》了。”
九 子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1]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2]文献不足故也。[3]足,则吾能征之矣。[4]”
注释
[1]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夏朝的礼,孔子能说。但须取得证明。然而,为夏朝后代的杞国,不足以为证。
[2]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殷朝的礼,孔子能说。然而,为殷朝后代的宋国,不足以为证。
[3]文献不足故也:此句是说宋不足征的原因。夏殷二代早已灭亡,能知夏代文化的贤人,应在杞国。能知殷代文化的贤人,应在宋国。但杞宋两国已经难觅这样的贤人了。故说:“文献不足故也。”
[4]足,则吾能征之矣:足,文献若足。此即,如有那样的贤人。则孔子能将所说的夏殷之礼与他们对证。故说:“吾能征之矣。”
译文
孔子说:“夏朝的礼,我能讲出,(但是它的后代)杞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殷朝的礼,我能讲出,(但是它的后代)宋国不足以证明我的话。这都是因为文字资料和熟悉夏礼、殷礼的贤人不足的缘故。如果这些足够的话,我就能得到证明了。”
十 子曰:“諦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1]
注释
[1]禘,是天子祭祀宗庙的大祭。鲁国因其始祖周公旦有功勋于天下,周成王特赐以天子礼乐祭周公,所以鲁国周公庙得有禘礼。灌,亦作裸。尸,是以人代替受祭之祖。禘祭之初,酌以郁金草汁所和的鬯酒,献尸,尸受酒后,将酒灌地,以求神于太祖庙。
译文
孔子说:“对于行禘礼的仪式,从第一次献酒以后,我就不想看了。”
十一 或问禘之说,子曰:“不知也。知其说者之于天下也,其如示诸斯乎!”指其掌。[1]
注释
[1]人问孔子,禘祭之礼,其说何如。孔子先答曰不知,然后伸出手掌,告诉人,谁能知道禘礼之说,谁即对于天下复杂之事,其如示之于此乎。“示诸斯”的诸字,是“之于”二字的合音字。斯字作此字讲。孔子说到“示诸斯”时,即以另一手,指其所伸的手掌。之于二字的“之”字即指天下事而言。“如示诸斯”即是犹如指示天下事于此手掌之中。亦即是对于天下事了如指掌之意。
译文
有人请教举行禘祭的规定。孔子说:“我不知道。知道这种规定的人,对治理天下的事,就会像看清这里一样(容易)吧!”同时指着他的手掌。
十二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1]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2]
注释
[1]祭如在,祭神如神在:无论祭鬼祭神,都要如在。祭鬼,一心想像祖先就在眼前。祭神,一心想像所祭的神就在眼前。这样竭诚的祭祀,就能感得鬼神来享。“如在”的“在”字非常重要,一心观想,鬼神即在,观想始有感应。
[2]与祭,就是亲祭。摄,作代字讲。孔子因事或因病不能亲祭,而使人代祭。无由亲自竭诚想像,不能感应。故此次祭祀如未祭然。
译文
祭祀祖先就像祖先真在面前,祭神就像神真在面前。孔子说:“我如果不亲自参加祭祀,那就如同没有举行祭祀。”
十三 王孙贾[1]问曰:“‘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2],何谓也?”子曰:“不然。获罪于天,无所祷也。”[3]
注释
[1]王孙贾:卫大夫。
[2]与其媚于奥,宁媚于灶:室中西南隅谓之奥。古时房屋坐北朝南,门向南开,而偏近于东,则西南角为隐深之处。尊者居之。祭五祀中的中溜神,亦在此处祭之。灶:设在厨房,炊煮食物之器名为灶。五祀中有灶神。中溜地位比灶神高,但灶神主管饮食,有实权。因此,俗语说,与其求媚于奥,宁可求媚于灶。孔子周游列国,在卫国时,颇受卫灵公尊敬。灵公夫人南子,品行不端,但有才能,欲藉孔子之名以壮自己声势,召见孔子。孔子见之。王孙贾误会孔子来卫求官,故问孔子,以奥比喻南子,以灶比喻自己。他的意思是告诉孔子,你求南子,不如求我王孙贾。
[3]孔子说出“不然”二字,即将王孙贾问意完全否定,再以获罪于天二语令其警惕。老子说:“天网恢恢,疏而不失。”一个人非分而求,所造之恶,便是得罪于天,必受天谴。
译文
王孙贾问道:“人们说‘与其奉承奥神,不如奉承灶神’,这是什么意思呢?”孔子说:“不是这样的。如果得罪了上天,那就连祷告的地方也没有了。”
十四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1]
注释
[1]周公制礼时,是以夏商二代之礼,加以损益,三代礼文以周礼最为完备。
译文
孔子说:“周朝的礼仪制度借鉴于夏、商二代,是多么丰富完美的典制啊。我遵从周朝的制度。”
十五 子入太庙,每事问。[1]或曰:“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2]子闻之,曰:“是礼也。”[3]
注释
[1]子入太庙,每事问:孔子入周公庙,见庙里的事物,如礼器等,皆问之。周公是鲁国的始封之君,为鲁太祖,故其庙称为太庙。包氏以为,孔子此时已在鲁国为仕,因助祭而入太庙。阎若璩四书释地认为,当祭祀时,雍雍肃肃,不容许每事问。阎氏引顾瑞屏说,孔子入庙,当在宿齐时,始可每事问。或是平日往观,如荀子所载,孔子观于鲁桓公庙,有欹器,问守庙者曰,此是何器之类。案,孔子入周公庙,不必在助祭时,应当是在太庙演礼时,孔子入庙观礼,故可每事问。
[2]孰谓鄹人之子知礼乎?入太庙,每事问:鄹,是鲁国的鄹邑,在今山东省曲阜县。鄹人之子,即是指称孔子。或,是或人,不具姓名者。此人说:“谁说鄹人纥之子知礼乎。他入太庙,每事都要问人。”孔安国注:“时人多言孔子知礼,或人以为,知礼者不当复问。”
[3]是礼也:是,即指每事问。孔子闻或人之言,便说,此问即是礼。孔子入太庙,参观演礼。演是演习。既是观礼,则有学习或传习之意,每事皆可以问,此问即是礼,故曰是礼也。
译文
孔子到了周公庙,事事详问。有人说:“谁说鄹人之子懂得礼呀,他到了太庙里,事事都问人。”孔子听后说:“这就是礼呀!”
十六 子曰:“射不主皮,为力不同科,古之道也。”[1]
注释
[1]周朝有六艺教育,六艺中有射之一艺。射有军事之射,有平时各种礼射。此说礼射,古注考据甚多。简要言之,行射礼时,张布为射侯,犹今人所言之箭靶,当中以兽皮设鹄为目的。礼射观人品行,注重养德,古时不主张射穿其皮,但能射中目的即可,甚至稍偏,亦无不可。何也。因为各人之力大小不同等也。此为古时所行之道。时至春秋之末,咸主射穿其皮,则尚力不尚德矣,所以孔子叙古之道而叹之。又古注,凡行射礼,皆射三次,第一次射,但取合礼。第二次射,始取主皮。或谓射穿其皮,或谓中而不穿。第三次射,听鼓乐之节制,则合于乐。三射以合礼乐为上,主皮次之。
译文
孔子说:“射箭不以穿透皮靶为能,因为各人的力气大小强弱不同。自古以来就是这样。”
十七 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1]。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2]
注释
[1]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饩羊,郑注为生羊。皇疏以为,生是未熟之义,生腥通用。因此,饩羊就是杀而未煮熟的腥羊。如果将生羊解释为活的羊,犹可以生养,则子贡何以爱之。爱,是如孟子所说的“不忍见其死”之义。古时天子在季冬时,以来年每月的政事,定成政令书,古注称为朔政,亦称月令书,颁告诸侯。诸侯受之以后,藏于太庙,自新年一月起,每月朔日,也就是每月初一,供一只饩羊,祭告于太庙,然后上朝奉行。此外,天子自己也在每月朔日举行告朔礼。皇疏说:“礼,天子每月之旦,居于明堂,告其时帝布政,读月令之书毕,又还太庙,告于太祖。诸侯无明堂,但告于太庙。并用牲。天子用牛,诸侯用羊。”春秋记载,鲁文公六年,闰月不告朔,十六年,文公又因疾病,而有四次不视朔。文公以后,鲁君告朔之礼,逐渐由旷而废。后来鲁君虽不告朔,但每月初一,仍由有司送一只饩羊供奉祖庙。子贡认为,告朔之礼既不举行,何必仍供一羊。故欲除去告朔之饩羊。
[2]尔爱其羊,我爱其礼:不行告朔礼,只供一饩羊,非为行礼而杀羊,应当去之。这是子贡爱羊之意。孔子则有另一种看法。继续每月供奉饩羊,一般人民尚可由此而知时令。后世之人尚可见此饩羊而知有告朔之礼,得以考据而有所取。是以不去饩羊,其礼尚未全废,饩羊一旦除去,其礼也就完全废弃了,所以孔子说:“我爱其礼。”
译文
子贡提出去掉告祭祖庙用的活羊。孔子说:“赐啊,你爱惜的是那只羊,我爱惜的是那种礼啊。”
十八 子曰:“事君尽礼,人以为谄也。”[1]
注释
[1]鲁国当时君弱臣强,三桓简傲无礼,更僭天子礼乐。时人习非成是,反以事君尽礼为谄。虽然他人不合礼,但孔子仍然依礼事君。
译文
孔子说:“我按照周礼的规定去事奉君主,别人却把这当成是谄媚呢。”
十九 定公[1]问:“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对曰:“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2]
注释
[1]定公,鲁君谥,疏引史记鲁世家说,定公名宋,襄公之子,昭公之弟。
[2]鲁定公问孔子,君使臣,臣事君,应当如何。孔子对以君礼臣忠。君应当以礼使臣,凡事当依国家所定的规矩而行。臣应当以忠事君,要尽其应尽的职责。君臣相遇,各尽其道。
译文
鲁定公问孔子:“君主如何差遣臣子,臣子如何事奉君主呢?”孔子回答说:“君主要按照礼的要求去差遣臣子,臣子要以忠心来事奉君主。”
二十 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1]
注释
[1]《诗经》由《国风》《周南》开始,《关雎》是《周南》的第一篇诗。《诗序》说此诗是“风之始,所以风天下,而正夫妇。”诗的内容,是说文王思得淑女,以为后妃。诗一开头,就是“关关雎鸠”。诗人以雎鸠所鸣的和声,兴起文王思求后妃之意。后妃必须是贤才,始得采取荇菜,供祭宗庙,故求淑女,以为匹配。求得之后,钟鼓乐之。求之未得,寤寐思服,以至辗转反侧,其情可哀。然而,乐是为得贤内助而乐,哀是为未得贤内助而哀。乐是钟鼓乐之而已,哀亦是辗转反侧而已,皆不过分。所以孔子评论此诗,所抒哀乐之情,不淫不伤,而得其正。其求配偶,如此慎重。所以诗序认为,可以风劝天下,端正夫妇之伦。《关雎》篇中,“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两句诗,古注综研诗序及毛传,确定“君子”即指文王,“淑女”则有异解。郑康成谓后妃求此淑女,以共事君子。以淑女为三夫人以下之嫔。但先儒亦举汉书匡衡传,谓匡衡上疏,曾引这两句诗,以此淑女可以配至尊,而为宗庙主。则诗中的淑女即是后妃。
译文
孔子说:“《关雎》一诗,说到乐处而不至于放纵,说到哀处而不至于悲伤。”
二十一 哀公问社于宰我[1],宰我对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战栗。”[2]子闻之,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3]
注释
[1]哀公问社于宰我:社是土神。哀公是鲁君。宰我,鲁人,是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善于言语,与子贡并列于言语科。鲁哀公所问的社,是指社主而言,周礼大司徒名为田主。当时祭土神,要立一木,以为神的凭依,此木称为主。
[2]哀公问社,程氏集释引苏子由古史,意为哀公想除去三家权臣,而不敢明说,因此问社,暗示欲诛三桓之家。宰我即知其意,亦以隐语答复哀公。“使民战栗”一语,即是答以可诛。
[3]孔子听悉哀公与宰我此一问答,便说:“成事不说。”凡事已成定局,就不必说了。此指哀公失政而言。三家专权的局势,形成已久,再说无用,故不需说。“遂事不谏。”遂事,是指三家已经遂心成事。宰我今对哀公进谏,为时已晚,不如不谏。“既往不咎。”既往,是指宰我对哀公之言,虽不适当,然而已经说出,孔子亦不追咎宰我了,故云不咎。
译文
鲁哀公问宰我,祭土地神所要立的神主应该用什么树木,宰我答道:“夏朝用松树,商朝用柏树,周朝用栗子树。用栗子树的意思,在使老百姓战栗。”孔子听到后说:“已成事实的事不用提了,结束的事不用再去劝阻了,过去的事也不必再追究了。”
二十二 子曰:“管仲之器小哉!”或曰:“管仲俭乎?”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焉得俭?”“然则管仲知礼乎?”曰:“邦君树塞门,管氏亦树塞门;邦君为两君之好,有反坫,管氏亦有反坫。管氏而知礼,孰不知礼?”[1]
注释
[1]孔子谓管仲之器量小。或人闻之,误以为俭。孔子曰:管氏有三归,官事不摄,安得谓之俭。三归者,包注谓娶三姓女,朱子据《说苑》以为三台,《韩非子·外储说》谓管子家有三处,《晏子春秋》谓管仲身老,桓公赐之以三归。据清儒考,管仲筑三台之事不见他书。又在身老始受三归之赐,则非娶三姓女。惟依《韩非子》谓其所归之家有三处,庶几近之。然不若从三归为三库藏之说为愈。武亿《群经义证》谓台为府库之属,古以藏泉布,甚符桓公之赐。故可从。官事不摄者,管氏家臣各有专职,不兼余事也。此皆奢侈。三归是国君所赐。依礼,长者所赐,不能不受。或人又以为管仲知礼。孔子遂辨其不知礼。国君为别于内外,树屏于门以蔽之,谓之塞门。两君宴会,在两楹之间设坫,皇疏:“坫者,筑土为之,形如土堆。”献酢更酌,酌毕,各将其空酒杯反置于坫上,谓之反坫。塞门,反坫,皆是人君享有者,而管仲皆僭为之,是不知礼也。故云,管氏如知礼,则谁是不知礼者耶。虽然,孔子亦曾赞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此谓其器小哉。乃责其奢侈越礼。如刘氏正义引董仲舒春秋繁露精华篇,以及扬雄法言先知篇,皆以管仲骄矜失礼为器小。孔子之论管仲,此处谓其器小,他处又有称许之辞,皆是就事而论。
译文
孔子说:“管仲的器量真是狭小呀!”有人问:“管仲节俭吗?”孔子说:“他有三处豪华的藏金府库,他家里的管事也是一人一职而不兼任,怎么称得上节俭呢?”那人又问:“那么管仲知礼吗?”孔子回答:“国君大门口设立照壁,管仲也照样设立照壁。国君同别国国君举行会见时在堂上有放空酒杯的设备,管仲也有同样的设备。如果说管仲知礼,那么还有谁不知礼呢?”
二十三 子语鲁大师[1]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从之,纯如也,皦如也,绎如也,以成。”[2]
注释
[1]大师:乐官名。释文,大音泰。
[2]始作谓始为此乐。集注引谢氏曰:五音六律不具,不足以为乐,翕如言其合也。如,似也,合者具备之义。从,集解读曰纵,纵者放开也。纯如者,宫商角徵羽和谐如一也。皦如者,钟鼓笙瑟等无相夺伦也。绎如者,余音袅袅,相续不绝也。成者奏乐完成。
译文
孔子对鲁国乐官谈论奏乐之道时说:“奏乐的道理是可以领会的:开始演奏,各种乐器合奏,声音繁美;继续展开下去,五音和谐,音节分明,余音袅袅,最后完成。”
二十四 仪封人请见,曰:“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1]从者见之。[2]出曰:“二三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3]
注释
[1]仪封人,是仪地之官。此人或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高人,故未记载其姓名。请见的见字,读现音。他来求见孔子,怕孔子的弟子不肯引见,故说,凡是有道德的君子到我仪地,我未尝不得与之相见。
[2]从者见之:从音纵。见音现。从者,是指随从孔子的弟子。从者听封人如此求见后,便引封人见了孔子。
[3]二三子,是封人称呼孔子的诸弟子。孔子在鲁国辞了官位,周游列国,宣传圣人之道,无人能用,好像天之将丧斯文。封人认为,圣人之道不会丧亡,故说“何患”。铎,是金属制的大铃子,铃子里面可以摇动的铃舌,用木料制的,叫做木铎。封人之意,天下不能永远无道,既然无道已久,上天将以夫子为木铎,即由孔子以先王之道来施教于天下。孔子所说的先王之道,记载在五经之中,为中华文化的根本,亦当为全世界人文的根本。封人所说的天以夫子为木铎,可谓为至理名言。
译文
仪地的地方长官请求见孔子,他说:“凡是君子到这里来,我从没有见不到的。”孔子的随从学生引他去见了孔子。他出来后(对孔子的学生们)说:“你们何必为不得志而发愁呢?天下混乱已久,上天将以孔夫子为醒世的木铎来警醒众人。”
二十五 子谓《韶》,“尽美矣,又尽善也”;谓《武》,“尽美矣,未尽善也”。[1]
注释
[1]韶,是舜帝之乐。武,是周武王之乐。孔子评论,韶乐尽美,而又尽善。武乐也是尽美,但未尽善。尽,是完全之意。武王的乐亦善,但未到完善之境而已。作乐崇德,是崇表王者得天下的功德,必与事实相符。舜的天下,受禅于尧,其乐和平,所以尽美尽善。武王之有天下,由于伐纣而得,其乐演奏起来,犹有杀伐之声。因此,他的音乐不如舜的音乐那样调和,故云未尽善。
译文
孔子评论《韶》乐说:“极其美好,又极其完善。”评论《武》乐说:“十分的美好,但尚有不十分完善之处。”
二十六 子曰:“居上不宽,为礼不敬,临丧不哀,吾何以观之哉?”[1]
注释
[1]宽者,郑注谓度量宽宏。居上位者,不宽则不得众。不敬,不哀,皆失其本,其人何如,可知也。故曰:“吾何以观之哉。”谓不足观也。
译文
孔子说:“在上位不能宽以待下,行礼时没有敬意,遭遇丧事时毫无哀戚的表情,(这样的人)我还能看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