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言

我的思路

五四以来唐传奇的研究,主要是:考证作者生平、写作年代;进行分类(如分为神怪、爱情、豪侠等类);探讨思想性与艺术性;进行注释、辑佚、赏析等。我另辟蹊径,以小说写作的政治背景为出发点,从传奇作者的政治态度入手,专与通结合,文与史互证,旁推曲鬯,以意逆志,透过表面的藻绘,进入作者的心胸,探索作者的创作意图亦即作品的真正寓意。

中国的文化传统,源远流长,博大精深。在文学方面:《诗经》创造了比兴的手法。比是譬喻,即“以彼物比此物也”;兴是寄托,即“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也”。为什么要用比兴手法呢?比是“见今之失,不敢斥言,取比类以言之”;兴是“见今之美,嫌于媚谀,取善事以喻之”注1。《诗经》中比兴手法有多种多样的运用,对后世有深远的影响。《离骚》继承《诗经》,用譬喻来表情达意。善鸟香草,以配忠贞。恶禽臭物,以比谗佞。灵修美人,以媲君王。宓妃佚女,以譬贤臣。虹龙鸾凤,以托君子。飘风雷电,以喻小人。以珍宝为仁义,以水深雪雰为谗构。历代文士大多遵用《诗经》《离骚》的表现手法,以表达自己的寄托。

在史学方面:中国史学,本于《春秋》。孔丘修《春秋》,专事褒贬,但为了避免祸害,又隐约其词。这种“显而微,志而晦”的手法,也是历代史家所学习的。

在漫长的中国封建社会中,小说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比诗、骚、史书低得多,被视为“街谈巷语”,具有较强的随意性,作者能够更自由地形容、发挥。与其他文体相比,小说的涵盖面更广,它可以大胆虚构、幻设、“鬼物假托”,这些都是诗、骚、史书不能与之相比的,也就是小说可以比诗、骚、史书更方便地表达作者的寄托。

我注意赵彦卫《云麓漫钞》中的一句话:唐传奇“文备众体,可以见史才、诗笔、议论”。对这句话虽不应机械地理解,但诗的美刺、史的褒贬精神,在某些唐传奇中确有体现。传奇作者如沈既济、陈鸿等是史学家,韩愈、柳宗元、蒋防、白行简等是词章家,他们平日讲究美刺、褒贬的优良传统,写小说时,不会丢掉。小说与诗赋同属文学作品,文学作品是心声。从一个人的诗赋小说,可以见这个人的心;从一群人的诗赋小说,可以见这个时代文人的心。统治阶级内部矛盾斗争的错综复杂,造成了人们在复杂环境中的种种心态,这在史书中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文学作品中才能探索出来。唐传奇与唐诗赋一样,其反映个人以至时代心声的作用,不可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