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传》新探

全不近人情而有政治目的之《上清传》

《资治通鉴考异》卷一九《唐纪一一·贬窦参为郴州别驾》评《上清传》:“信如此说,则参为人所劫,德宗岂得反云‘蓄养侠刺!’况陆贽贤相,安肯为此!就使欲陷参,其术固多,岂肯为此儿戏!全不近人情。今不取。”柳珵为什么写这篇“全不近人情”的小说呢?司马光未作交代,今试为论证如下。

(一) 柳珵是柳冕之子

晁公武《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卷一三《小说类》:“《常侍言旨》一卷:右唐柳珵记其世父芳所著(《文献通考》卷二一五《经籍考·子·小说家·〈常侍言旨〉一卷》引同)注2,凡六章,《上清》、《刘幽求》二传附。”(衢本)

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小说家类》:“《柳常侍言旨》一卷:唐柳珵撰。常侍者,其世父芳也。凡六章,末有《刘幽求》及《上清传》。”

上引资料中“世父”是“王父”之讹,何以知之?《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小说类》云:“《家学要录》一卷:右唐柳珵撰。采其曾祖彦昭、祖芳、父冕家集所记累朝典章因革,时政得失,著此录,小说之尤者也。”(袁本、衢本同)可以为证。又据《新唐书》卷七三上《宰相世系表三上·柳氏表(西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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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珵与柳璟,是从兄弟。《旧唐书》卷一四九《柳登传》附《柳冕传》:“子璟”,误。

(二) 柳冕与李吉甫亲善

《昭德先生郡斋读书志》卷二上《杂史类》:“《次柳氏旧闻》一卷:右唐李德裕撰。……李吉甫与芳子冕,贞元初俱为尚书郎,尝道(高)力士之说,吉甫每为其子德裕言……”(袁本)

《直斋书录解题》卷五《杂史类》:“《次柳氏旧闻》一卷:李德裕撰。记柳芳所闻于高力士者……德裕父吉甫,从芳子冕闻之。”

晁公武、陈振孙告诉我们:李吉甫与柳冕有两层关系:(1) 同僚,(2) 都喜爱小说。据《旧唐书》卷一四八《李吉甫传》:“吉甫少好学,能属文。年二十七,为太常博士,该洽多闻,尤精国朝故实,沿革折衷,时多称之。迁屯田员外郎,博士如故,改驾部员外。”卷一四九《柳登传》附《柳冕传》:“冕,文史兼该,长于吏职。贞元初,为太常博士。……六年十一月……时冕为吏部郎中,摄太常博士。”从元和九年李吉甫五十七岁逆推,兴元元年“年二十七”。李吉甫与柳冕“贞元初”同僚是实。《次柳氏旧闻》一书,是李德裕依据高力士—柳芳—柳冕—李吉甫谈话,记录下来的。

(三) 李吉甫是窦参集团成员,与陆贽敌对注3

《旧唐书·李吉甫传》云:“宰臣……窦参推重其才,接遇颇厚。及陆贽为相,出为明州员外长史。”时在贞元八年。

据《旧唐书》卷一九〇下《文苑传下·吴通玄传》:“陆贽与宰相窦参相恶。参从子给事中申,参尤宠之……申,嗣虢王则之从父甥也。申与则之亲善。则之为金吾将军,好学有文,申与则之潜结吴通玄兄弟,为参共倾陆贽。则之令人造谤书,言贽考试举人不实,招纳贿赂。”李吉甫与窦申、李则之、吴通玄、吴通微等,都是窦参集团成员,都反对陆贽。他们打击陆贽的手段,当亦有相似之处。我们可以从李则之令人造“谤书”,陷害陆贽科场舞弊,联想到李吉甫子德裕令柳珵写小说,污蔑陆贽派刺客夜至窦参家。这样说,是不是冤枉了李德裕呢?否。

(四) 李德裕窜改《宪宗实录》,掩盖李吉甫之恶

《旧唐书》卷一八上《武宗纪》:“(会昌元年)四月辛丑,敕:‘《宪宗实录》旧本未备,宜令史官重修进内。其旧本不得注破,候新撰成同进。’时李德裕……复恐或书其父不善之事,故复请改撰实录,朝野非之。”“十二月,中书门下奏修实录体例……从之。德裕奏改修《宪宗实录》所载吉甫不善之迹,郑亚希旨削之,德裕更此条奏,以掩其迹。搢绅谤议,武宗颇知之。”“(三年)十月,宰相监修国史李绅、兵部郎中史馆修撰判馆事郑亚进重修《宪宗实录》四十卷,颁赐有差。”卷一八下《宣宗纪》:“(大中二年十一月)敕:‘路随等所修《宪宗实录》旧本,却仰施行。其会昌新修者,仰并进纳。如有钞录得,敕到并纳史馆,不得辄留,委州府严加搜捕。’”李绅、郑亚都是李德裕集团成员。注4

《新唐书》卷一八二《周墀传》:“建言:‘故宰相德裕重定《元和实录》,窜寄他事,以广父功。凡人君尚不改史,取必信也。’遂削新书。”《唐大诏令集》卷五八《大臣·宰相·贬降下·李德裕崖州司户制》:“恭惟《元和实录》,乃不刊之书。擅敢改张,罔有畏忌,夺他人之懿绩,为私门之令猷。”窜改实录是李德裕“移投荒服”的罪状之一。

“实录”一词的本义,犹言“信史”,谓翔实可靠的记载。南朝的《梁皇帝实录》,则是梁武帝统治时期的编年大事记。以后沿用这个名称。唐朝每一皇帝死后,继嗣之君,必敕史臣撰修实录。其所以称为实录,“取必信也”,所以周墀说“凡人君尚不改史”。李德裕为了掩盖李吉甫之恶,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利用职权,令李绅、郑亚等窜改《宪宗实录》;他令世交柳珵写一篇污蔑陆贽的小说,更不算什么了。《上清传》为窦参洗刷,也就是为李吉甫洗刷。窜改《宪宗实录》与撰写《上清传》,事之大小虽不同,而用意则一。

据《资治通鉴考异》卷一九《唐纪一一·李吉甫为淮南节度使》:“《旧(唐书)·吉甫传》曰……按牛僧孺等指陈时政之失,吉甫泣诉,故贬考覆官。裴均等虽欲为谗,若云执政自教指举人诋时政之失,岂近人情邪!吉甫自以诬构郑,贬斥裴垍等,盖宪宗察见其情而疏薄之,故出镇淮南。及子德裕秉政,掩先人之恶,改定实录,故有此说耳。”司马光看出李德裕、李绅、郑亚把《宪宗实录》改得“岂近人情邪”,联想到他还批评过《上清传》“全不近人情”,用语相同。虽然司马光没有指出《上清传》是李德裕令柳珵写的,但却启发了我们去探索改《宪宗实录》与写《上清传》二事的内在联系。

(五) 李吉甫仇恨李绛,《上清传》攻击陆贽门生

《上清传》末尾说“世以陆贽门生名位多显达者,世不可传说”,这不是闲笔。

据《旧唐书》卷一三九《陆贽传》:“(贞元)七年,罢学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贡举。时崔元翰、梁肃文艺冠时,贽输心于肃,肃与元翰推荐艺实之士,升第之日,虽众望不惬,然一岁选士,才十四五,数年之内,居台省清近者十余人。”贞元八年进士二十三人:贾稜、陈羽、欧阳詹、李博、李观、冯宿、王涯、张季友、齐孝若、刘遵古、许季同、侯继、穆贽、韩愈、李绛、温商、庾承宣、员结、胡谅、崔群、邢册、裴光辅、万珰,见洪兴祖《韩子年谱》引《科名记》。陆贽的二十三个门生中,李吉甫最仇恨李绛。而仇恨李绛,又与仇恨裴垍有关。证如下:

(1) 《新唐书》卷一四六《李栖筠传》附《李吉甫传》:“及再辅政,天下想望风采,而稍修怨……裴垍左迁,皆其谋也。”卷一六九《裴垍传》:“垍之进,李吉甫荐颇力,及居中,多变更吉甫时约束,吉甫复用,衔之。会垍与史官蒋武等上《德宗实录》,吉甫以垍引疾解史任,不宜冒奏,乃徙垍太子宾客,罢武等史官。会卒,不加赠,给事中刘伯刍表其忠,帝乃赠太子太傅。”卷一三二《蒋乂传》:“与独孤郁、韦处厚修《德宗实录》。以劳迁右谏议大夫。裴垍罢宰相,而李吉甫恶垍,以尝监修,故授乂太常少卿。”卷一六〇《刘伯刍传》:“李吉甫当国而垍卒,不加赠,伯刍为申理,乃赠太子少傅。或言其妻,垍从母也,吉甫欲按之,求补虢州刺史。”以上说明李吉甫仇恨裴垍,并波及蒋武(乂)、刘伯刍等人。

(2) 《旧唐书》卷一四八《裴垍传》:“垍在翰林,举李绛、崔群同掌密命……其后继踵入相,咸著名迹。”《李吉甫传》:“秉政之后,视听时有所蔽,人心疑惮之。时负公望者虑为吉甫所忌,多避畏。宪宗潜知其事,未周岁,遂擢用李绛,大与绛不协;而绛性刚讦,于上前互有争论,人多直绛。”卷一六四《李绛传》:“同列李吉甫便僻,善逢迎上意,绛梗直,多所规谏,故与吉甫不协。时议者以吉甫通于(吐突)承璀,故绛尤恶之。绛性刚讦,每与吉甫争论,人多直绛。”

以上说明李吉甫仇恨李绛,李绛既是陆贽门生,又是裴垍集团成员。

《新唐书》卷二〇一《文艺传上·元万顷传》附《元义方传》:“历……福建观察使。中官吐突承璀,闽人也,义方用其亲属为右职。李吉甫再当国,阴欲承璀奥助,即召义方为京兆尹。李绛恶其党,出为鄜坊观察使。”卷一六二《许孟容传》附《许季同传》:“再迁兵部郎中。孟容为礼部侍郎,徙季同京兆少尹。时京兆尹元义方出为鄜坊观察使,奏劾宰相李绛与季同举进士为同年,才数月辄徙。”以上说明李吉甫、元义方与李绛、许季同之间的斗争。

唐代进士科的座主与门生之间、同年之间关系密切。《上清传》所谓“世以陆贽门生名位多显达者,世不可传说”,既污蔑了陆贽,又攻击了李绛等人,真是一箭双雕。

(六) 上清嫁给金忠义,李吉甫不忘窦参恩

《上清传》中还提到上清“终嫁为金忠义妻”,金忠义确有其人。

据《旧唐书》卷一五八《韦贯之传》:“转礼部员外郎。新罗人金忠义以机巧进,至少府监,荫其子为两馆生,贯之持其籍不与,曰:‘工商之子不当仕。’忠义以艺通权幸,为请者非一,贯之持之愈坚。既而疏陈忠义不宜污朝籍,词理恳切,竟罢去之。”看了这一记载,有两点值得我们思考:(1) 韦贯之为什么反对金忠义?(2) 金忠义所“通”的“权幸”是哪些人?

《旧唐书·裴垍传》云:“及在相位,用韦贯之……知制诰……其后继踵入相,咸著名迹。”可见韦贯之是裴垍集团成员,与李吉甫敌对。

《旧唐书》卷一七六《李宗闵传》云:“初,宗闵与牛僧孺同年登进士第,又与僧孺同年登制科。应制之岁,李吉甫为宰相当国,宗闵、僧孺对策,指切时政之失,言甚鲠直,无所回避。考策官杨于陵、韦贯之、李益等又第其策为中等。又为不中第者注解牛、李策语,同为唱诽。又言翰林学士王涯甥皇甫湜中选,考核之际,不先上言。裴垍时为学士,居中覆视,无所异同。吉甫泣诉于上前,宪宗不获已,罢王涯、裴垍学士,垍守户部侍郎,涯守都官员外郎;吏部尚书杨于陵出为岭南节度使,吏部员外郎韦贯之出为果州刺史。王涯再贬虢州司马,贯之再贬巴州刺史,僧孺、宗闵亦久之不调,随牒诸侯府。(元和)七年,吉甫卒,方入朝为监察御史。”卷一四《宪宗纪上》:“(元和三年四月)乙丑,贬翰林学士王涯虢州司马,时涯甥皇甫湜与牛僧孺、李宗闵并登贤良方正科第三等,策语太切,权幸恶之,故涯坐亲累贬之。”可见考策官、应制举人所一致厌恶的“权幸”,主要是“为宰相当国”的李吉甫。

这就启示了我们:韦贯之反对金忠义,与反对李吉甫有关;金忠义所“通”的“权幸”,当是李吉甫之流;上清嫁给金忠义,可能是李吉甫等人的撮合;李吉甫对上清的关心,显然是不忘窦参的恩情。如果以上的推测不错,更可证明柳珵是奉世交李德裕之命,杜撰《上清传》,污蔑陆贽,为窦参、李吉甫洗刷,并攻击陆贽门生李绛等人。李德裕抛出《上清传》在前,窜改《宪宗实录》在后。

荒诞故事中隐藏着政治内容之《戎幕闲谈》

以上论证《上清传》攻击陆贽及其门生,下面揭示《戎幕闲谈》美化窦参。

由李德裕口述、韦绚笔录的《戎幕闲谈》,是一部在荒诞故事中隐藏着政治内容的小说集。人们皆知其荒诞而未发掘其政治内容。

韦绚是什么人?(1) 韦执谊之子。《新唐书·宰相世系表四上·韦氏龙门公房》:执谊四子:“曙;曈字宾之,郑州刺史;昶字文明;旭字就之。”同书《艺文志三·丙部子录·小说家类》:“韦绚……《戎幕闲谈》一卷”,注:“绚,字文明,执谊子也。”昶、绚皆字文明,陈寅恪云:“或者绚乃昶之改名耶?”注5是。韦执谊与王伾、王叔文同为“永贞革新”之领导人。革新失败,王伾病死于开州,王叔文赐死于渝州,韦执谊病死于崖州。《旧唐书·杜黄裳传》云:“女嫁韦执谊……及执谊谴逐,黄裳终保全之,洎死岭表,请归其丧,以办葬事。”作为父亲的韦执谊,没有给孤儿韦绚带来幸福。(2) 元稹之婿。韩愈《监察御史元君妻京兆韦氏夫人墓志铭》云:“夫人讳丛……王考夏卿,以太子少保,卒赠左仆射。……夫人于仆射为季女,爱之,选婿得今御史河南元稹。”元稹为韦夏卿之婿,韦丛之夫。韩愈又云:“实生五子,一女之存。”白居易《唐故武昌军节度处置等使正议大夫检校户部尚书鄂州刺史兼御史大夫赐紫金鱼袋赠尚书右仆射河南元公墓志铭(并序)》云:“前夫人京兆韦氏……生一女曰保子,适校书郎韦绚。”韦绚为元稹之婿,元保子之夫。又,韦夏卿是韦执谊的再从兄(《大唐传载》、《南部新书》丁云“韦献公夏卿……于街中逢再从弟执谊”云云)。韦夏卿的外孙女元保子,嫁韦执谊之子韦绚,亲上加亲。作为岳父的元稹,为爱婿韦绚带来仕宦的机遇。(3) 李德裕之幕僚。《郡斋读书志》卷三下《子部·小说类》:“《戎幕闲谈》一卷:右唐韦绚撰。大和中为李德裕从事,记德裕所谈。”《直斋书录解题》卷一一《小说家类》:“《戎幕闲谈》一卷:韦绚撰。为西川巡官,记李文饶所谈。”据《旧唐书·文宗纪下》:“(大和四年十月戊申)以(李)德裕检校兵部尚书,兼成都尹,充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绚为西川巡官正在此时。案《旧唐书·李绅传》云:“穆宗召为翰林学士,与李德裕、元稹同在禁署,时称‘三俊’,情意相善。”同书《李德裕传》亦云:“时德裕与李绅、元稹俱在翰林,以学识才名相类,情颇款密。”李德裕辟韦绚为巡官,显然是由于韦绚是元稹的爱婿,予以提携。从此韦绚进入仕途。

《戎幕闲谈》原书已散佚,幸《说郛》卷七载韦绚自序:

赞皇公博物好奇,尤善语古今异事。当镇蜀时,宾佐宣吐亹亹,不知倦焉。乃谓绚曰:“能题而纪之,亦足以资于闻见。”绚遂操觚录之,号为《戎幕闲谈》。大和五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巡官韦绚引。

序中说,“好奇”的李德裕,常对幕僚谈“古今异事”。韦绚记录于《戎幕闲谈》者,确实多是荒诞的故事,但不能仅以志怪小说视之,它是有政治倾向的,如:

窦参常为蒲圻县令。县有神祠,前后令宰皆祀之。窦至即欲除毁,有日矣,梦神谓己曰:“欲毁吾所居,吾害公未得者,盖以公当为相,然幸且相存。自知与君往来,可以预知休咎。”既惊觉,乃自入祠祭酹,以兄事之。后凡有迁命,皆先报之,颇与神交焉。其神欲相见,必具盛馔于空室之内,围以帘幕,窦入之后,左右闻二人笑语声。窦为柳〔郴〕州别驾,官舍有空院,窦因闭之。俄闻有呼声三四,寻之则无人,窦心动,乃具服仰问之曰:“得非几兄乎?”曰:“是也。君宜促理家事,三两日内有北使到,君不免矣。”窦依言处置讫,坐待使,不数日,王人遽至,果有后命。(《太平广记》卷三〇五引)

案两《唐书·窦参传》,无任蒲圻县令事。李德裕所谓窦参以“兄”事蒲圻县“神”,“可以预知休咎”,当然荒诞不可信。李德裕为什么要编造这个故事呢?其用意在于宣传窦参命中注定要做宰相,“神”尚且“害”不了他,何况凡人!李德裕避而不谈窦参一贬再贬,终于赐死的不光彩的事实,反而宣扬其从容不迫而死的豪迈气概,颠倒了是非。请看正史的记载:

《旧唐书·窦参传》:“参无学术,但多引用亲党,使居要职,以为耳目……参任情好恶,恃权贪利,不知纪极,终以此败。贬参郴州别驾,贞元八年四月也。参至郴州,汴州节度使刘士宁遗参绢五千匹。……德宗大怒……乃再贬为州司马。男景伯,配泉州;女尼真如,隶郴州;其财物婢妾,传送京师。……未至州,赐死于邕州武经镇,时年六十。”

同书《窦参传》附《窦申传》:“窦申者,参之族子。……以招权受赂。……嗣虢王则之与申及(吴)通微、通玄善……言(陆)贽考贡不实。……德宗知其毁贽……乃贬则之为昭州司马,吴通玄为泉州司马,窦申为道州司马。……既赐参死,乃杖杀申,诸窦皆贬。”

对照史书,李德裕隐瞒了窦参所犯的罪恶,一贬再贬终于赐死的原因,编造出窦参预知将死,处置好家事,从容死于郴州的谎言!李德裕为什么对窦参情有独钟呢?《旧唐书·窦参传》说“窦参朋党,不顾君上之诫,斯为悖矣”。李吉甫就属窦党。《旧唐书·李吉甫传》云:“窦参推重其才,接遇颇厚。及陆贽为相,出为明州员外长史……”同书《李德裕传》云:“贞元中,以父谴逐蛮方,随侍左右。”李吉甫受窦参连累贬谪,年才六岁(据两《唐书·李德裕传》卒于大中三年、年六十三推算)的李德裕,随父至贬所。李吉甫经历忠州刺史、郴州刺史、饶州刺史三任,于永贞元年八月召入。李德裕随父入朝,年已十九岁了。这段不幸的经历,李德裕是终生难忘的。他为窦参洗刷罪行,也就是为自己的父亲洗刷。

至于韦绚,其妻元保子之外祖父韦夏卿,也属窦党,也受窦参连累贬官。《旧唐书·德宗纪下》云:“(贞元八年四月)给事中韦夏卿左迁常州刺史,坐交诸窦也。”出于对族长、姻亲韦夏卿的爱护,韦绚当然乐意将李德裕所谈的窦参故事记录下来。李德裕为窦参洗刷,也就是为李吉甫洗刷,连带着也为韦夏卿洗刷了。

《上清传》,是柳珵秉承李德裕之意而作。《戎幕闲谈》的文采虽不如《上清传》,而创作动机相同,都是以小说为李德裕的政治需要服务。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是姊妹篇。


我发现《常侍言旨》《戎幕闲谈》与李德裕《次柳氏旧闻》(《明皇十七事》)内容有重复,举一例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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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其原因,柳珵与李德裕是世交,韦绚与李德裕是宾主。韦绚写《戎幕闲谈》,完全是记录李德裕的谈话。柳珵写《常侍言旨》,也有来源于李德裕者。上述李辅国一事见于三书,是李德裕与柳珵、韦绚共同创作小说的痕迹,有助于我们理解《上清传》与《戎幕闲谈》窦参条的内在联系。

附:柳珵《上清传》

贞元壬申岁春三月,相国窦公居光福里第,月夜闲步于中庭。有常所宠青衣上清者,乃曰:“今欲启事。郎须到堂前,方敢言之。”窦公亟上堂。上清曰:“庭树上有人,恐惊郎,请谨避之。”窦公曰:“陆贽久欲倾夺吾权位。今有人在庭树上,吾祸将至。且此事奏与不奏皆受祸,必窜死于道路。汝在辈流中,不可多得。吾身死家破,汝定为宫婢。圣君若顾问,善为我辞焉。”上清泣曰:“诚如是,死生以之!”窦公下阶,大呼曰:“树上君子,应是陆贽使来。能全老夫性命,敢不厚报!”树上人应声而下,乃衣缞粗者也。曰:“家有大丧。贫甚,不办葬礼。伏知相公推心济物,所以卜夜而来。幸相公无怪。”公曰:“某罄所有,堂封绢千匹而已。方拟修私庙。今且辍赠,可乎?”缞者拜谢。窦公答之,如礼。又曰:“便辞相公。请左右赍所赐绢,掷于墙外。某先于街中俟之。”窦公依其请。命仆,使侦其绝踪且久,方敢归寝。翌日,执金吾先奏其事。窦公得次,又奏之。德宗厉声曰:“卿交通节将,蓄养侠刺。位崇台鼎,更欲何求?”窦公顿首曰:“臣起自刀笔小才,官以至贵。皆陛下奖拔,实不由人。今不幸至此,抑乃仇家所为耳。陛下忽震雷霆之怒,臣便合万死。”中使下殿宣曰:“卿且归私第,待候进止。”越月,贬郴州别驾。会宣武节度使刘士宁通好于郴州,廉使条疏上闻。德宗曰:“交通节将,信而有征。”流窦于州,没入家资。一簪不着身,竟未达流所,诏自尽。

上清果隶名掖庭。后数年,以善应对,能煎茶,数得在帝左右。德宗谓曰:“宫掖间人数不少。汝了事。从何得至此?”上清对曰:“妾本故宰相窦参家女奴。窦某妻早亡,故妾得陪扫洒。及窦某家破,幸得填宫。既侍龙颜,如在天上。”德宗曰:“窦某罪不止养侠刺,亦甚有赃污。前时纳官银器至多。”上清流涕而言曰:“窦某自御史中丞,历度支、户部、盐铁三使,至宰相。首尾六年,月入数十万。前后非时赏赐,当亦不知纪极。乃者郴州所送纳官银物,皆是恩赐。当部录日,妾在郴州,亲见州县希陆贽意旨刮去。所进银器,上刻作藩镇官衔姓名,诬为赃物。伏乞陛下验之。”于是宣索窦某没官银器覆视,其刮字处,皆如上清言。时贞元十二年。德宗又问蓄养侠刺事。上清曰:“本实无。悉是陆贽陷害,使人为之。”德宗怒陆贽曰:“这獠奴!我脱却伊绿衫,便与紫衫着。又常唤伊作陆九。我任使窦参,方称意次,须教我枉杀却他。及至权入伊手,其为软弱,甚于泥团。”乃下诏雪窦参。

时裴延龄探知陆贽恩衰,得恣行媒孽。贽竟受谴不回。后上清特敕丹书度为女道士,终嫁为金忠义妻。世以陆贽门生名位多显达者,世不可传说,故此事绝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