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她在出租车后座里擦着泪;那厢,黎家庄园里,秦殊皱着眉找人。
春夜,月上中天,男生穿着一件白衬衫,第不知道多少次从手机里听到忙音,最终,他薄唇紧抿,冷着脸挂断通话。
秦殊本就生得高大,又有一双清冷的眼,穿梭于人群里更是吸睛,不消片刻就有女生端着酒来搭讪,预备上演崴脚入怀的戏码。只是人刚走到距离秦殊三米处,杯子刚一斜,一只手凭空伸过来,将扶风弱柳般的女人扶住。
哗啦啦,原本要泼在某人衬衫上的红酒洒在了草地上。
女人震惊地抬头,对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这人有着极迷人的五官,气质温暖,一身的少年气息,只是……不是她的目标呀!
女人愣愣地看向秦殊,又移回目光,看向眼前的人,道:“你……你是?”
同样出色的外貌,不如将错就错?女人笑眼弯弯,静待下文,当然,她也真的等到了。
“贺风生。”对方笑眯眯地道。
这样亲切的笑容,一定很好下手。女人暗喜,刚站直的腿直接软了下去……她不知谈过多少次恋爱,遇见过多少个出类拔萃的人,如果这点心思都没有,怎么立足于洛城的权贵圈子?女人在心底悄然倒数,她算准了,会有人将她接住。
至于是冷冰冰的那个,还是笑盈盈的那个,她不在乎。
三、二、一,时间到。
咚的一声巨响,女生倒地,再抬起头来时,原本楚楚动人的表情已经换成了震惊:眼前,秦殊双手插兜,一副高冷的姿态,连个目光都不屑投来;而贺风生依旧在笑,双手缓缓地举高,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与我无关。
女人气得呼吸发抖,眼看就要落下泪来。
贺风生绝了,一只手挡在女人脑门上,道:“嘻嘻,你少来。”
女人的脸绿了,贺风生一脸和煦的表情,认真撇清:“先说好,八百的底妆,四百的睫毛膏,二百的眼线笔,哭花了我不赔啊……”
前有女人倒地,后有贺风生幸灾乐祸,一场派对十分热闹,三米之外,秦殊把玩着手机,连冷眼旁观的心思都没有。
这样的场子,他习惯了。
贺风生出手帮他料理烂桃花,他也习惯了。
秦殊面无表情地向贺风生投递一个眼神,意思简洁明了:适可而止。
贺风生收到警告,笑嘻嘻地中止闹剧。
就他们俩,长着出众的脸,这样大张旗鼓地闯进黎家,想不被人注意都难。果然,黎煜很快就拨开人群,遥遥地看了过来。
贺风生——徐晚晚的发小,一个嬉皮笑脸的小喽啰,他不是第一次见。可是,那个人……黎煜的视线落在秦殊身上,彼时,华灯初上,小花园里喧嚣热闹,他们之间却是沉寂一片,黎煜敏锐地察觉到了。尽管那个人面无表情,可是,这十米的距离内,确有冷意弥漫。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和徐晚晚是什么关系?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为什么有这样凉薄的目光?
黎煜统统不知道,两人的对视明明短暂,于他而言,却似是一生般漫长。突然,胳膊被人挽住,黎煜猛然回头,对上前女友的视线。两人低声在说什么,气氛正好时,她伸出手,轻轻地拂了拂落在他肩膀上的花。
秦殊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冷冷的视线停在两人牵着的手上。最终,他从长桌上拿了一杯香槟,仰头一饮而尽——2005年的唐培里侬,酸苦,年份新……
他不喜欢。
长桌上的酒有红的、白的,碍于选择困难症,贺风生一个都没选。此时,看见一贯不沾酒精的秦殊喝了,他没心没肺地提问:“怎么样?”
秦殊抬起眼皮,目光极轻地扫过黎煜,冷冷一笑,道:“不怎么样。”
夜色阑珊,出租车停在C大门口,徐晚晚关上车门,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晚春时节,夜风极凉,她穿着一身礼服,在林荫路上冻得瑟瑟发抖。沿途有三两个学生投来异样的眼光,徐晚晚脚步一停,将湿了大半的T恤衫套上。
依旧很冷,依旧觉得难堪,她垂着头走路,没几步,眼泪就滚了下来。
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呢?她不知道。
现在应该怎么办?她也不知道。
前路曲折,仿佛没有光亮。男生寝室的天台漆黑一片,独独为一个人开辟的工作室,亦没有一丝丝光。徐晚晚盘腿坐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全没了在人前的忌惮。
贺风生走到六楼的时候,就觉得哪里不对,听清楚了哀号声,整个人毛骨悚然。倒是原本远远跟在身后的秦大公子一步没停,越过他直接冲上了天台。
贺风生紧随其后,到了最后一段楼梯,秦殊的脚步明显慢了下来,像是努力克制,又像是毫不在意,他一改方向,朝工作室走去。
“哎,你——”贺风生一句话都没说全,秦殊回头,投来凉凉的目光,意思是——
不是你要去小枫山?不是你听说人走了,又要回来?现在找着人了,你不去看一眼?这是玩什么呢?近乡情怯?
贺风生认命,走过去,蹲在徐晚晚跟前:“哎。”
没人搭理。
他单手支颐,继续晃手:“喂。”
没人回应。
最后,贺风生沉吟片刻,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这一身来:油污、水渍、杂草……他寻思良久,由衷地感慨:“你这是去赴宴的,还是去搅局的?”像是想到什么,贺风生一拍大腿,“精心策划的是不是?故作猎奇是不是?欲擒故纵是不是?”
徐晚晚抽抽搭搭地抬头,尚未开口,贺风生纳闷道:“不过,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是男生寝室欸,大姐,你怎么溜进来的?”
徐晚晚哽了哽,道:“大摇大摆走进来的。”话音刚落,贺风生爆发出一阵大笑,下一刻,他没心没肺地开口:“啊,原来就连宿管大叔也觉得你像个男人?”
徐晚晚沉默了三秒,脑袋一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贺风生吓一跳,条件反射地道:“啊啊啊,不是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吗?”
站在工作室门口,正在开门的某人突然停住手,三秒之后,秦殊将钥匙一收,深吸一口气。身后的对话还在继续,秦殊清楚地听到,贺风生那个傻帽说:“啊啊啊,你哭什么?”
在更响亮的哭声里,贺风生急得手忙脚乱,连忙喊道:“啊啊啊,姑奶奶,你到底怎么了?”
徐晚晚抽泣道:“我失恋了。”
失恋——两个字钻进秦殊的耳朵里,他蓦然握紧钥匙,转身,目光落在徐晚晚身上:长发乱糟糟,哭得满脸通红,宽大的T恤衫下是紫色纱裙,一身狼藉,没一块正常的地方。
他薄唇紧抿,沉默地走过去。
徐晚晚很想打爆贺风生的狗头,余光一扫,发现有道颀长的身影在靠近。
气压骤降,她本就冷,随着那人靠近,更是止不住地发抖。就是这样,贺风生那个浑蛋还伸出罪恶的手,在她脑袋顶上乱揉,边揉边道:“哦哦哦,知道啦,别哭啦,丑八怪。”
有这么安慰人的吗?角度如此刁钻,用词如此清奇。秦殊垂下眼眸,停在两人身侧,啪的一下握住贺风生的手,将人拽开。
徐晚晚甚至都来不及叫好,秦殊便拎起她的衣领,像拎小鸡一样,大步朝工作室走去。
徐晚晚的哀号就是在这一刻爆发出来的,前有黎煜的前女友示威,后有贺风生捣蛋,在工作室外冻了一晚上,一见到秦殊,他又是这样冷冰冰的神情。
如果说原本的哭泣还带着几分初恋失败的矫情,这一刻,她是真的被击垮了。
可是,秦殊才不管她是否被击垮。
她的哭声越嘹亮,他拎小鸡的动作越蛮横,最后脚步一停,手赫然松开。
徐晚晚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清清嗓子就要说话。面前,秦殊拽着她的手,直接将她拉进了工作室。贺风生紧挨在门边,十分不忍地捂脸道:“有话好好说!别动手!”
秦殊的动作都不带停顿,下一秒便将门摔上。砰的一声巨响,贺风生差点被撞到鼻子,原本的话已经变成:“那好吧,尽量别……别打脸啊!”
一门之隔,徐晚晚欲哭无泪。
秦殊的速度太快了,她眼前一花,再回过神来,人就被抵到了墙上。
四目相对,徐晚晚的心脏咚地一跳,秦殊将她的手按住,声音低沉:“你说什么?”
徐晚晚只觉得脑袋里有根神经崩断了,记忆错乱了,失恋的难过也远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当下这心跳慌乱的几秒钟,还有他。
他?秦殊?徐晚晚睁大眼睛,不知所措,下一刻,秦殊忽地低下头来。
他挺拔的鼻尖从她的额上擦过,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颊。
“徐晚晚……”极低的声音响起,秦殊哑声道,“你谈恋爱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恋爱?哦,对,恋爱!
可是……
徐晚晚蒙了良久,脑海里断掉的神经终于缓缓搭上,连忙道:“没有没有!”她连连摆手,一脸诚恳,“其实,是我单相思。”
听到第一句,秦公子脸色稍霁;听完第二句,咔,秦公子手指骨关节骤然响起。
徐晚晚犹未察觉,忧伤地说:“你说,我都这么喜欢他了……”她捧住秦殊的手,抽泣地问,“他为什么不喜欢我?”
五指被一双柔软的小手握住,秦殊的心狠狠一动,不知名的角落里泛起细细密密的情绪。然而,就在下一刻,对上她忽闪的眼睛,他终于回归了现实。
秦殊吸了一大口气,才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
他在心底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能打,自己守着长大的熊孩子,起码,自己不能打。
然而,徐晚晚没完没了。
秦殊脸色一沉,一把将她的耳朵揪住,暴怒道:“你那算哪门子的喜欢?你以为常常做吃的,让人当小白鼠就是喜欢吗?你以为每天守在篮球场外,围追堵截就是喜欢吗?你见过他几次?他对你的了解又有多少?他知道你小时候吃不到冰激凌就满地打滚吗?他见过你偷柿子被困在树杈上的熊样吗?他看过哈哈大笑到岔气的你吗?”
秦殊前进一步,咚,徐晚晚后背撞上门框。
他垂眸,闷闷的声音传来:“徐晚晚,他知道你本来是什么样子的吗?”
徐晚晚怔住,秦殊凝视着她清澈的双眸,低声道:“他不知道。”
是这样吗?她心中一片困惑,险些沉溺于秦殊深邃的目光里,疑问脱口而出:“那什么算?”
如果她的感情是一时兴起,是不知深浅,是懵懵懂懂,那么……
徐晚晚问:“小殊,那什么才是喜欢?”
少年时代久违的称呼击中他的心,他忽地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说不上为什么,他就是松开了手,也撤去了钳制,在徐晚晚喋喋不休的问题里,他终于决定打开门,放贺风生进来。
小贺公子冲进门的时候依旧捂着脸,从手指缝里偷偷看。秦殊转身,声音缓缓传来:“不知道。”
他说:“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
熊猫在我国是什么待遇,秦殊在C大计算机学院就是什么待遇。大四保研,一只脚刚迈进研究生院,院长工作室的邀请函就发了过来。只是,不知道秦殊哪里有毛病,放着研究生院设备精良的工作室不去,申请了男生寝室顶楼的杂物间做实验室。
徐晚晚一直觉得,他就是看多了《乔布斯传》,又找不到车库,这才硬拿杂物间充数。
后来,凭谁也想不到,就是在这样一间陋室里,一个个小游戏被设计制作出来,一个个APP横空出世——她自幼认识的秦殊,眼里只有冰可乐和铜锣烧的人,没有甜食会死的家伙,从小骗她爬树,再偷偷把梯子搬走的“竹马”,一跃成为IT新贵。
那些眼底闪着光的小姑娘,那些刚跨进计算机系的新人,那些在研考真题里摸爬滚打的同班同学,戏谑时叫他什么?
哦,C大设计之光。
可这设计之光是傻子,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
徐晚晚很是同情地拍拍他的肩,换来他一记白眼。她不敢造次,任白毛巾凭空飞来,落在自己脑袋上。
秦殊说:“擦擦。”
擦擦就擦擦。徐晚晚往实验桌前一坐,弯腰,拉抽屉,翻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目标。秦殊看得眉头微皱,隔着毛巾将她脑袋按住,让贺风生去拿吹风机来。
两个大男生,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一个帮她擦干,一个按开电源帮她吹头发。五分干不行,湿气重;十分干不行,伤发根。贺风生头都大了,嫌弃道:“讨厌女人,麻烦死了。”
秦殊点头道:“同意后半句。”
“前面呢?”
“她也算女人?”
徐晚晚气得嘴角发抖,一拍桌子,两人立马安静下来,低眉顺眼,一副玉树临风的姿态,仿佛无事发生。
窗外夜色浓重,隐隐有灯火照进来,谁也没有在意,工作室虚掩的门前,一道黑影闪过。因为发现了秘密,也因为震惊,那人连下三层楼,心脏依旧怦怦直跳。
万千震惊,一腔不可置信全化作了一串文字,被匿名发在了吃瓜群里——
GOSSIP GIRL(绯闻少女)1号:秦殊和贺风生在顶层工作室里藏了个女人!
徐晚晚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窝在顶层工作室的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着炸鸡腿,一边诉说黎家生日会上的悲伤往事,情到浓时,鸡腿不香了,她泫然欲泣。
“都过去了。”贺风生拍拍她的脑袋,安慰道,“你想过黎煜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因为每个人有自己要走的路?因为他命中注定的路上没有她?因为求而不得才是人生的常态?大概,任何一个答案,她都能接受。
徐晚晚叹气,目光与秦殊的撞上,一道沉重,一道却异常灼热。她的心跳陡然漏了一拍,为转移注意力,她磕磕巴巴地问贺风生:“为……为什么?”
秦殊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腿,动作优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唯有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带着一分矛盾,意味深长。
这样的目光让徐晚晚如坐针毡,她摇着贺风生的手臂,道:“你说不说?!”
贺风生拍着她的脑袋,笑得邪魅狂狷,道:“因为——不可‘黎煜’啊!哈哈哈,笨蛋。”
不可理喻?黎煜不可?
大魔王爆炸式的笑声漾开,笑声未断,秦殊握着鸡腿,一下敲在他脑门上。
然后,徐晚晚就醒了。
她扑通一声落在地上,等揉着腰坐起来,才记得自己在工作室睡着了,而桌边还放着外卖送的肯德基全家桶。一时之间,徐晚晚蒙了——肯德基还在,那秦殊拿鸡腿敲贺风生是真的还是假的?更重要的是,秦殊那道目光,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正琢磨着,对面单人沙发上,秦殊下颌一抬,视线轻飘飘地落在她身上。
连她从树上滚下来的样子都见过,这会儿不过是从沙发上滚下来,算什么?秦殊轻啧一声,摘下耳机,十指噼里啪啦地敲在键盘上。
徐晚晚一边打哈欠,一边好奇地凑过去问:“干吗呢?”
啪,笔记本被合上,秦殊慢悠悠地道:“没干吗。”
不过就是在游戏里下个战帖,不过是打算连夜“追杀”某人,杀个三百回合……而已。
可是,徐晚晚不知道。她不知道秦殊神神秘秘的要干什么,不知道贺风生那厮去了哪里,更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小时。秦殊一说,她才发现已经晚上九点了。
徐晚晚一阵错愕,不可置信地拿起桌上的可乐,咕噜咕噜喝光了。她嘬着吸管道:“所以,昨晚整个C大都在传你和贺风生藏了个女人,而那个女人是我?”
秦殊点头。
她嘬吸管的动作一顿,道:“所以,昨天到今天,有六拨以上你俩的迷妹前来围观我?”
秦殊再点头。
啪嗒,吸管掉了,徐晚晚深吸一口气,又道:“所以说,贺风生为了保全大局,请迷妹们吃饭去了?”
六拨!这得多大的阵仗啊!
关键是,这得多少钱啊!
第一个问题在点上,第二个问题尚可,第三个……
秦殊嘴角一抽,知道她会偏离方向,不知道她会偏得这么远。
钱钱钱,贺风生会缺钱?他简直想一鸡腿敲在她脑袋上,让她醒醒。可一瞥到昨晚敲贺风生那厮剩下的鸡腿,他抿了抿唇,算了。
徐晚晚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面前,秦殊接过她手里的可乐,唯恐小姑奶奶再一哆嗦,给洒了。
徐晚晚想了半天,问:“是不是哪里不对?”
“嗯。”秦殊点头。
“哪里?”徐晚晚凑近。
秦殊抬眉,与她目光相对,而后,他缓缓地举起可乐,薄唇贴着杯沿,一口一口地喝下,直至最后一滴落在唇边,他伸出舌头,慢条斯理地舔舐干净。
徐晚晚仰头看着,先是惊讶,后是迷惘。随着他缓慢的动作,她的呼吸一点点地热起来……是谁开错了暖气,还是春末就如此燥热?
她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没有丝毫头绪,面前,秦殊出声道:“杯子不对。”
徐晚晚没明白,秦殊将可乐杯放在桌上,指了指书桌说:“你的可乐在那里。”
说完,他从餐盘里拿了个铜锣烧,咬下一口。面皮酥脆,他半眯眼眸,感受着酥软的红豆酱在唇舌间绽开,而后,他看着她错愕的表情,扬唇一笑,嗯,甜。
徐晚晚呆了,看看书桌上的可乐,再看看眼前的这杯,她后知后觉地追上转身离开的秦殊,一边问:“去哪里啊?那个,铜锣烧还有没有啊?”
顶层工作室的大门被推开,又被关上。窗前,两只可乐杯并排放着,一只装着半杯可乐,一只空空如也,一样的大小,一样的品牌,没什么特别,除了——
空杯之上,她唇印嫣红,恰巧落在他喝过的地方。
C大设计之光接地气到什么程度呢?
秦殊从不挑食,酷爱C大食堂,最爱的饮料是可乐,最常吃的零食是铜锣烧,嗜甜如命的人,偏偏一没痘二不胖。徐晚晚摸了摸下巴,感慨上帝造人真不公平,后来一想,一切释然。
谁让人家姓秦,谁让他是天选之子?
徐晚晚漫漫人生里,只羡慕过他这么一件事——他爸是秦唐。
可现在,这位天选之子要去哪里?
徐晚晚从他手中抢过一块铜锣烧,炫耀似的叼在嘴里,一副“你能奈我何”的表情。秦殊下楼梯的脚步一顿,睨她一眼,伸出手在她腮帮子上掐了又掐。
两人嘴里衔着铜锣烧,吵吵闹闹地下楼,星光自窗外洒进来,落在脚边,被清俊的少年与娇俏的少女踩过。
洛城明珠——这座城市最耀眼的江畔酒店。十三层的景观餐厅里灯火璀璨,贺风生刚伺候好六桌小姐姐吃饱喝足,此时此刻,正在跟大堂经理签单。
龙飞凤舞,大名一落,他双手递回钢笔。终于,经理按捺不住了,犹犹豫豫地道:“那个,小贺先生,贺老现在在顶层,您看您要不要……”
贺风生笑眯眯地接话:“打个招呼?”
经理如蒙大赦,连连点头:“是是是。”
好像……小贺先生也没那么难搞?促成这父子俩见一面,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想到这里,她往柱子后一瞥,一抹烟灰色的衣角闪过,她嘴角浮出一抹淡笑,这么简单的指令,也值得贺老亲自派人来盯?
一声干咳打断她的思绪,她刚抬头,撞见贺风生温和无害的笑脸。
传闻中,小贺先生放荡不羁,断不会将谁放在眼里;现在一看,实属无稽——再高贵的身份,再难搞的家伙,不过是个少年。经理的底气足了一些:“贺老在顶层等你。”
贺风生满不在意地开口:“下次吧。”
经理愣了一瞬,疑问脱口而出:“下次是什么时候?”
贺风生脚步顿住,忽地回过头,灿烂一笑道:“你告诉老头,下辈子吧。”
经理下意识地倒退一步,这个人明明在笑,言语间却有冷意,直直地刺进她眼里。
贺风生是在众人簇拥下走出洛城明珠的,六桌小姑娘端庄者有,俏皮者有,一个个笑靥如花,谈论着席间的菜肴如何精致。贺风生回头看了一眼江畔巍峨的建筑,多璀璨的城中明珠,一例寻常萝卜汤,硬生生地给做出八十一道工序,只可惜——
他笑眯眯地提议:“下次我们去试试西街口的汤馆,怎么样?”
有谁喝过洛城明珠的黑松露白玉羹,还看得上十块钱一份的萝卜牛杂?众人笑开,直呼贺公子好风趣,言笑晏晏里,贺风生噙着笑,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肚子里。
秦殊的微信就是这时候发来的,对话框里只有寥寥几字:C大门口,极速网咖。
贺风生眼睛一亮,找了个借口撇下一群小姑娘,拦了辆车就要赴约。他甚至还兴奋地拨了个语音过去:“哟,今天是什么日子,学霸也会约我打游戏?”
大约是已经抵达网咖,秦殊那边很是嘈杂,音乐声、敲击键盘声,夹杂着徐晚晚一星半点的嘟哝声一起传来,贺风生的耳朵跟着一动,秦殊的声音适时响起:“寻常日子。”
贺风生眉毛一抬,将信将疑。听筒那边,秦殊嘴角一勾,道:“快来,就等你。”
极速网咖,前台,徐晚晚的食指在空中点啊点,正傻乎乎地点单。秦殊背靠墙壁,视线幽幽地从她身上掠过,落在某个灯光幽暗的角落里。谁都知道,那里气氛紧张,一场赛事在即。
贺风生傻兮兮地调笑,问:“等我干吗?”
“当然是……”秦殊目光一敛,笑容肆意,“杀人放火。”
没有用错辞藻,没有比喻,也没有夸张,秦殊的杀人放火,就是字面意思。
事实上,半个小时后,在一款叫作《绝地求生》的游戏里,他也确实做到了。
挂断语音的时候,徐晚晚还在前台点单。
秦殊径直走过去,视线在菜单上扫了扫:泡面、炸鸡、火腿肠……他看得眉头微皱,食指在玻璃台面上敲了敲,道:“她点的这些……”都买!徐晚晚眼底亮起希望的光:快,霸道总裁的购物台词用一下,秦唐叔叔的刷卡姿势学一下!
然而,秦殊开口:“都退了。”
刺啦——徐晚晚眼底的火光熄灭,彼时,秦公子缓缓补刀:“给她一瓶水,谢谢你。”
啊啊啊,谢你个头!看看自己桌上的矿泉水,再看看秦殊手中的冰可乐,徐晚晚气呼呼地坐进无烟区。后者接收到她的注视,眉头轻挑,端着可乐杯,砰的一下与她的矿泉水相碰。
“干杯。”他愉悦地道。
“闭嘴。”她生气地说。
贺风生来的时候,大为惊叹,怎么会有人在网咖里吃白灼生菜、皮蛋瘦肉粥这样的东西。他往徐晚晚身边一坐,指了指门外道:“你应该去隔壁养生馆啊。”
徐晚晚翻开口袋,一脸诚挚地道:“没钱。”
如果不是饿惨了外加没带钱,她何至于沦落到在秦殊的威逼下喝养生粥?徐晚晚愤恨地叉腰,贺风生却笑得狡黠:“哥有啊,下次跟哥混。”
徐晚晚嗅了嗅,忽地凑上去问:“跟小贺哥混,也有萝卜汤喝吗?”
看着突然凑近的小胖脸,贺风生呼吸一顿:属狗的吗这人?他尚未出声,徐晚晚便挽住他的胳膊,谄媚地道:“西街100号那家的萝卜牛杂,小贺哥!我可以来十份!”
少女眼底有细碎的星光,忽闪忽闪的,煞是明媚。
贺风生骤然一愣,倏地,一只修长漂亮的手伸到跟前,恰好将两人闪着光的视线隔断。等回过神来,他刚一抬头,便对上秦殊清亮的目光。
贺风生的眉头微妙地挑起,眼前,秦殊喝了一大口冰可乐,含着冰块道:“二十份,感谢小贺公子包场。”话音刚落,嘎嘣几声,冰块碎了,融化于唇齿之间。
既因为徐晚晚提萝卜汤的默契,也因为秦殊拿腔捏调地叫“小贺公子”,贺风生笑得极是荡漾,伸一只手过去,狠拍他俩的肩膀:“猪啊你们,吃这么多。”
三个人闹作一团。一片喧闹里,贺风生骤然明白了自己的圈子在哪里——不在洛城名门贵胄的聚会上,不在苍澜江畔璀璨的洛城明珠大楼里,更不在C大;而是在眼前,在当下,在与野丫头徐晚晚、重症可乐病患者秦殊的厮混里……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忽然在想:但愿时日悠长,鲜衣怒马,星河滚烫。
徐晚晚觉得,打开电脑,戴上耳麦,手指翻飞于键盘上的时候,秦殊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再是只喝加冰可乐的怪咖,不再是嗜甜如命的小鬼,也不像她印象里那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小流氓了……此时此刻,少年面容冷峻,驰骋于她看不懂的游戏里,眼底透着的是肃杀之意。
徐晚晚单手支颐,看得呆了,忽地,一只手伸过来,落在她蓬松的长发上。
感受着指梢的细腻柔软,秦殊的嘴角悄然勾起:“别看。”
两人并肩而坐,一台电脑上战况激烈,在名叫《绝地求生》的游戏里,秦殊已经打进了决赛圈;徐晚晚的那台,挂着QQ,开着微信,蔚蓝色的桌面上开了个窗口,咕噜,咕噜,伴随着泡泡翻涌的声音,一局泡泡龙败北在即。
徐晚晚呆了两秒,喉咙里发出个单音节:“啊?”
秦殊手指一用力,将她的脑袋扭正,道:“认真玩游戏,嗯?”
徐晚晚被迫面对泡泡龙。一局结束,满屏的泡泡落下,分数惨不忍睹。游戏黑洞徐晚晚再次输给人机,她撇嘴道:“不就是《绝地求生》吗,还不许围观?”
“嗯。”秦殊认真地点头,“杀人放火,围观极不适宜。”
杀人放火?徐晚晚下意识地偏头,对上秦殊清澈的眼眸。
网咖喧嚣,灯火幽暗,他极轻地笑了一声,道:“血腥残暴。”说完,秦殊伸手掐她的脸颊,暖意透过指腹渗进皮肤,直抵心尖。
几乎是同一时刻,少年转眸,视线落在电脑屏幕上。
R键调出AWM狙击枪,十五倍镜之下,单手敲下鼠标左键,刹那间,子弹破空而出!
砰——远隔千米,敌手瞬间倒地。
快到徐晚晚猝不及防,精准到所有人为之倒吸一口冷气。
妈耶!徐晚晚吞了口唾沫:怪不得让她别看,枪林弹雨有什么好看的?她讪讪地偏过脑袋,决定听秦殊的话,认认真真地跟泡泡龙死磕到底。
一秒之后,屏幕左侧提示栏显示:玩家【1号枪手】击倒玩家【LY】。
LY……
秦殊收好枪,余光一扫,察觉到徐晚晚未曾留意那串名字,这才暗暗地松一口气,还好。
呼吸的动作太明显,另一边,贺风生瞟他一眼,目光十分怪异。
秦殊与之视线相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搞什么,奇奇怪怪的……贺风生没心思再管,狠敲机械键盘,拼杀到安全区里。
决赛圈里只剩下八个人,单从操作技法和团队配合上看,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王者级高手。而这一次,他们队剩下三个人,三打五,居然还能僵持如此之久?
大半场比赛,贺风生拼尽全力,跟ID为“不知名”的队友一起击杀敌手。那么,秦殊呢?贺风生强逼自己全神贯注,只是,一瞥到屏幕左侧的提醒,他还是忍不住呼吸一顿:这家伙疯了?液晶屏幕之上,今夜第十次提醒:玩家【一号枪手】击倒玩家【LY】。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比赛?秦殊使的,又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招?
贺风生挠头,一整个晚上,他与“不知名”联袂出手,攻守兼备,全程智商在线;另一边,秦公子枪法惊人,出招凌厉,手段狠辣,全程……守着一个人“杀”。
贺风生眼看秦殊拿着最精良的枪支,开着最高级的倍镜,使着最精准的枪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次次只是击倒对方。等到敌方队友将人救起,这厮又抡着枪出场,砰的一声,毫不留情地将其再次击倒在地。
这是什么比赛?简直就是一场猫鼠游戏!
贺风生的目光从那人的ID上扫过——LY。
那是谁?疑惑了三秒之后,贺风生眉头一扬,管他呢,为他点蜡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