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周末的洛隆市,人山人海,已经到了比肩继踵的地步。
现在已经是6月,到了当地的雨季,虽然没出太阳,但是湿度较高,感觉更加闷热。没走一会儿,雨青就汗流浃背,徒劳的用手扇着风,心里咒骂着这见鬼的天气。
她和通查早上开车从矿场出发,准备前往城内的五金一条街。由于是周末,车多人也多,加上下雨,车在马路上简直是寸步难行。他们只好把车停在了五金街附近一家商场的地下车库,然后徒步前往目的地,如果再要去其他地方只好乘坐公交车或者双条车。
逛完了整条街,也没有买到雨青要的东西。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能会有你要的东西。”通查递给她一瓶水,“我带你去吧。”
“你怎么会知道,你不是一直住在帕素珊吗?”
“你记性真的很差诶,来矿场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我是洛隆人。”他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居然把他的话当耳旁风,真是不想好了,“我在洛隆长到18岁,直到出国念书才离开,回国后因为工作原因才住在帕素珊。”
雨青皱起了眉头,什么时候开始,他跟她说话变成你啊你的,之前不是称呼她“您”吗?
还老是说她没礼貌,看吧,谁才是那个无礼的人!
“你发什么呆啊,快过来啊,车来了。”他走过来,十分自然的抓住了她的手,拖着她跑向公交车,好像这是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雨青的心瞬间像被电击一般,感觉大脑都短路了。她浑身僵硬,只能任由他拉着她上了车。
公共汽车上早已人满为患,座位是不用想了。
她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想起第一次握住他的手是在医院,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穿着黑色夹克,神情冷漠,向她伸出手。她当时就想,这个人好凶啊,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然而在碰触到他手掌的一瞬间,她就安心了。他的手很温暖,虽然上面布满了伤痕和老茧,但这种粗糙却没有让她不适,反而有一种奇妙的安全感。这样的反差立刻让她打消了对他的所有戒心。
第二次则是她主动抓住了他的手,在她差点被毒杀之后,事后想想,她觉得自己的胆子真大。说不出理由,她就是相信他,相信他会帮她保守秘密,也相信他会帮助她、陪着她,直到真相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两个月过去了,她已经习惯了他在身边,陪她进矿山、陪她做试验、陪她吃饭、陪她说话……这似乎成了一件再自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就像呼吸一样自然平常。
所以,她现在是怎么回事呢?
她惊了一下,回过神来,这才察觉到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难怪车上人这么多她却没有被挤到,原来是他统统替她挡去了。
他温暖的呼吸轻拂在她的耳畔。她微侧了头,小心翼翼,发现两人的距离近在咫尺,她的睫毛好像都可以刷到他的脖子。她能看见他的喉结,微微颤动着;他的衬衫应该穿了很久,洗的有点发白,衣领上却没有恼人的黑线。他一定是个很整洁的人,才会连衬衫领子都洗的这么干净;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气息,夹杂着海盐皂的香味,闻起来清新舒爽,又有一种成熟的味道……
怀里的人有些微微的轻颤。通查略低下头,在她耳边说:“怎么了,冷吗?”
这句话及时刹住了雨青的心猿意马,她摇了摇头,感觉脸和耳朵在这一瞬间激辣的燃烧了起来。
她想,她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偷看一个男人。
二
几经波折,雨青终于在通查带她去的那家店里找到了她要的东西。心愿得偿,她喜不自胜,开始欢天喜地的在老板的仓库里寻宝。
“原来你喜欢这一型的啊!”班汉看着通查,由衷的感慨,“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看见你带着女孩来找我,本来还以为你准备出家了呢!”他回过头往仓库的方向看了看,“长得确实不错,性格也很可爱,可兴趣却怪怪的。你自己喜欢鼓捣这些破铜烂铁就算了,怎么找了一位也是这样啊?”虽是不解的语气,其实是八卦情结更重。
通查朝他胸口打了一拳:“别瞎说,她跟我就是工作关系。再说她是外国人,再过两三个月就要回夏阳了。”
“夏阳人?”班汉吃了一惊,“我还以为她就是洛隆人呢,洛隆话讲的这么好,厉害厉害!”他凑近了些,对着好兄弟挤眉弄眼,“夏阳人又有什么关系,把她留下来啊,变成老婆不就行了?”
通查刚想打他,一眼瞥见雨青从仓库走了出来,赶紧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示意班汉不要继续胡说八道。
雨青则是一脸喜色:“老板,你这里简直是个宝库呢,什么都有,以后我会常来打扰的哟!”
“没关系没关系,欢迎打扰,反正老板我还没有成家,尤其欢迎您这样的美女前来打扰。”无视身旁男人杀人般的眼神,班汉对着雨青笑成了一朵花:“以后需要什么可以直接跟Mark说,让他带您来就好了。”
带她来这儿是不是个错误?通查恶狠狠的盯着班汉,妄图在他身上盯出个洞来。
……
雨青蹲在门口,电召的突突车还没来,她有些无聊,只能怔怔的看着屋檐外的雨帘发呆。满足感一过,公交车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她想了一会还是想不通,于是干脆放弃不想。
她不喜欢钻牛角尖,习惯让问题过夜。等时间一到,答案自然会浮出水面。
就这么一会发呆一会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回头,通查还在里面,不知道和班汉在聊些什么。她转过脸,继续盯着如银针般落下的密雨。
突然,仿佛有另一个世界在她面前打开了大门,各种声音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张牙舞爪,朝着她穷凶极恶的扑来!
“快逃!快逃!”
“快逃啊!逃啊!”
“女儿,快逃!”
……
然后是山石坠落的轰鸣声。隐隐夹杂着枪声、喊叫声,一片混乱。
可她却什么也看不见!
巨大的声浪让她心神俱裂,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她崩溃了,在心底拼命呐喊着:不要!不要!
怀里的东西掉在了地上,她双手捂住耳朵,却还是抵不过那些一声高过一声的音流,反而感觉它们越发的排山倒海、振聋发聩!
谁来告诉她,她究竟该怎么办?
……
“雨青!雨青!你怎么了?”
谁啊,这是谁的声音?
她努力睁大眼睛,面前是一张模糊的脸,只能看得清轮廓。
“霍雨青,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眼神慢慢聚焦,是一张男人的脸,很年轻,还不到30岁,有一双俊美的眼睛,正炽热而焦灼的看着她。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他是谁?
“通查,”不知为什么,她的脸上全是泪,“通查·巴拿蓬,你的朋友都叫你Mark。”
听到她清晰的回答,通查突然有种想大哭的冲动。无视路人诧异的眼光,他不管不顾,狠狠的把她拥进了怀里。
三
“应该没什么大碍。”医生对通查说,“可能是枪击留下的后遗症,短时间内可能会有耳鸣、幻听的症状,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慢慢康复的。等CT结果出来看看脑内还有没有其他损伤。”
通查手握方向盘,想着刚才在医院里医生说的话。他扭头看了一下坐在副驾驶的雨青,她一言不发,头倚在座位上看着外面的风景,面上平静无波,看不出在想什么。
这是第二次了,第一次是在医院里,她也是这样,双眼无神,身体僵硬,呼吸急促。这次稍好一点,没有像上次一样昏迷过去。
通查有一种感觉,她这不是简单的后遗症,也不是脑震荡。
他提着水瓶走进她房间,看见她坐在床上,背抵着墙,下巴搁在手臂上,眼睛直直的盯着地面。
“能告诉我你在班汉的店门口是怎么回事吗?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掩上房门,他坐在她面前的凳子上,“上次是在圣乔治医院,你直接昏了过去。坦白说,你当时的眼神很可怕,就像……”他小心斟酌着用词,“就像死去的人,没有焦点,瞳孔放大。我自认不是个胆小的人,半夜敢从乱坟岗穿过,可是天晓得,你那天的眼神居然能让我发抖!”他挨近了她,语气有些焦躁,“雨青,公平些,我有权利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
她慢慢抬起头望着他,泫然欲泣:“对不起,把你卷进来,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不正常、不正常……”她眼睛突然开始四下乱瞟,神经质的喃喃自语起来。
通查心里发急,直接坐到床上,拉起她的胳膊,逼她看向自己:“听我说,你没有错,没有错!自始至终,你都是个受害者!该死的是那些想害你的人!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一起面对!”他抓起她的手,“你还记得吗?在医院里你也是这样,求我帮你保守秘密,求我帮助你保护你。我既然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所以你要对我说实话,否则我怎么帮助你保护你!”他紧紧盯住她,急切等待着她的回应,“你信我吗?信我吗?”
她终于有了反应,心里一热,成串的泪珠争先恐后的滚出她的眼眶。
他的心底像是突然有个东西炸了开来,那感觉又痛又甜,让他想哭又想笑。有什么沉睡已久的情愫,就在这一瞬间,狂呼着觉醒了!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将她紧紧拥进了怀中,任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胸口。
“我这样确实不是第一次了,”她在他怀里闷声说道,“不止你看到的这两次,之前就有过,只是发作频率没有最近这么高。”她有些踌躇,有些不安,“你确定你还想听吗?”
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她咬了咬嘴唇,继续说道:“我老是会听见很多人的声音,有男人有女人,都在叫我快逃;有时还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但是太黑了,像是在一个山洞里,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听见很多声音,有叫喊声、枪声、还有石头砸下来的声音。我拼命的尖叫,却怎么也跑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石头在我面前坠落……”她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显然是回忆起了那些可怕的幻象。
他把她拥紧了些:“你出现这种情况有多久了?”
“很久了,从我高中的时候就出现过,大约几年一次,最多的时候不过一年两三次。”
“你说最近发作的很频繁,大概能想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她仔细想了想,抬起头看着他:“今年2月份左右吧,我记得是过年给我妈妈打了电话之后没多久,就老是觉得头疼,出现幻觉和幻听的次数也变多了,差不多一个月就有一次。然后就是枪击之后的两次,你都看到了。”
与他隔开了些距离,她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过于亲昵,惊得一下从他的怀里挣扎出来,有些不知所措。
空空的怀抱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香气,让他顿生小小的失落。
也就是挣脱了出来,她得以看到了他脖子上戴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很美丽的绿宝石,个头不大,比祖母绿的颜色略淡,流转着淡淡的绮丽光晕,有一种璀璨而妖冶的美。
“这是……哪里来的啊?”她呢喃着,像被施了咒语一般,被它迷住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这是我在山里捡到的,在我18岁那年。它很美是不是?”他盯着她的眼睛,“它是我的护身符。”
是的,很美。她想,就像我的那块红宝石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