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查看着山洞外扯天扯地的雨幕,心情烦闷到了极点。
这是他们进喀翠山的第五天了。
五天前,他们包了一辆车,将租来的帐篷、睡袋、蓄电池等户外用品,还有自带的照明灯、工业笔记本等一起运进了山。江涛费了很大功夫给绵绵弄来了一架无人机,为的是万一遇到那些无法进入的山洞时,可以用无人机进入拍摄,利用拍到的照片进行洞穴内部结构的3D建模,从而判断哪里有洞口,可能会藏着金象牙。
喀翠山是当地一处著名的探险胜地,每年都有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探险者慕名而来,原因无他,就是这里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山洞。由于拥有得天独厚的喀斯特地貌,这里的洞穴结构复杂,水洞、旱洞并存。包车司机告诉他们,这里最大的一个洞穴分为5层,共计9条主洞、100多条支洞、6条地下河、30多个洞口,洞内深度估计超过300米。
在这样的地方想找到金象牙,可谓是大海捞针、难于上青天。这么看来,雨青父亲留下的最后那个线索“5”,根本就是意义不明,几乎起不到任何提示作用。这个“5”,究竟指代的是喀翠山的第5个山洞,还是某个洞穴里的第5个洞?如果是前者,进山的方向那么多,该从哪个方向算起呢?如果是后者,这里大大小小的山洞加在一起估计成百上千,他们怎么去判断该进哪个洞穴呢?
通查觉得自己就像个瞎子,在一团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摸索,但成功的希望几乎是零。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偏偏现在时至8月,正是当地的雨季,此处又是山地,晴雨不定,他们基本上走个10分钟就要找地方避雨,还要拖着一大堆不算轻便的装备,包括四人随身携带的枪支。尤其是通查,把“沙漠之鹰”给了雨青之后,他带的是一支MP5微型冲锋枪,负重最大,因此他们的行进速度超慢。再这么下去,可能他们四个的下半辈子都要交待在这座山里了。
因此,在狼狈不堪的第一天结束之后,通查果断改变了策略,准备找一个山洞作为大本营,把这些装备放好之后再轻装前进,这样也可以让包车司机回去,不必再在山外等着他们,方便行动。在仔细研究了地图之后,他在山的正中央区域选定了一处洞穴作为营地。好在喀翠山不算太大,这个洞穴距离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都不远,返回花不了多长时间;洞穴分为两层,隐蔽性也比较理想,东西可以放在里面一层,不那么容易被外人发现。实在不行的话,四个人就分为两组,轮流外出,另一组留守。
今天刚起床,外面就下雨了,下的还很大,暂时是出不去了。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百无聊赖之际,他习惯性的掏出香烟,刚叼到嘴里准备去摸打火机,用余光瞥见雨青朝他走过来,一把把烟拽下来扔在地上,还用一只脚踏在上面,生怕被她瞧见。
“想抽就抽呗,这么紧张干嘛?”雨青觉得好笑,看着他那只踏在烟上的脚,“你看,白白浪费一根烟,很贵的好吗?”她又不是监狱里的狱卒,抽根烟而已,至于这么怕她吗?
他干咳一声,被她说得有些尴尬。虽说他抽的很少,她貌似也不反感他这个习惯,但不知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是不想让她知道他抽烟,至少不想让她看见。也许是他在她面前一向游刃有余,不想被她发现他在心烦吧。
他想赶紧转移话题,开始没话找话:“他们两个呢?”
“在里面呢,都不说话。”她回身看向洞穴深处,压低声音道,“气压特别低,低到我都受不了了,就跑出来了。”
“还没说话呢?!”他震惊了,“这都几天了啊,全程零交流!你确定那天他们真没发生什么事?”
他有点后悔那天让江涛背绵绵回去了。
自从江涛跟他在别墅交心长谈之后,他就把江涛当成了自己兄弟,既然是兄弟了,他就不免为江涛着急。这个人反应太慢了,追求女孩好像也没什么心得,看着呆呆傻傻的,照他这么个搞法,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交到女朋友。因此在得知江涛属意绵绵之后,他总想着要帮他,直到那天发现绵绵身体不适,终于瞅准机会助攻了江涛一把,还拖着雨青不让她回旅馆,省的打扰到两人。结果晚上回去一问,人家倒了杯水就回来了,气的他拿起枕头就朝江涛丢过去,感觉还不解恨,又用被子把江涛脑袋紧紧裹住,死命按着不让他出来。
“我闷死你算了!”通查往江涛头上狠命一拍,“这是人脑子吗?这是猪脑子吧!表白不会啊?甜言蜜语不会啊?说点好听的你会死啊!你还好意思说喜欢人家,你这是喜欢人家应该表现出来的行为吗?”
“你别开玩笑了,她本来就那么难受了,我哪敢刺激她啊!”好不容易挣开被子探出头来,江涛一边拼命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反驳道,“我们本来好好的,万一我一说把她吓着了,她以后再也不理我怎么办?那我宁愿维持现状!”
“你管这样叫‘好好的’?你还想维持现状?”通查更想揍他了,“那好,我问你,如果现在她身边出现一个男人,比如就是她公司同事、或者她上司,比你帅比你有钱,还玩命追求她,你怎么办?”
“啊,真有这么个人吗?”江涛立刻紧张起来,抓住通查的胳膊急道,“是她跟你说的?还是她和小青说了?跟她是一个部门的吗?多大年纪?他们认识多久了?”
通查对他简直都要佩服的五体投地了:“你还在这耍白痴啊!说了是如果!没这个人,我瞎编的!”他开始深呼吸,忍耐着问道,“江涛,我现在有点怀疑,你真的喜欢唐小姐吗?”
“废话!我看到她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喜欢了整整九年!”江涛激动的都站起来了,“我要是不喜欢她,干嘛放着舒服日子不过,陪她千里迢迢来帮小青?我要是不喜欢她,早就回家当我的副总经理去了,干嘛要陪她一起呆在G市,吃苦受罪这么些年?我爸为这事都快跟我断绝关系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会觉得维持现状最好?”通查大惑不解,“你这么喜欢她,居然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就可以满足了?就不担心她会被别人抢走吗?”
九年啊,这个傻蛋居然可以默默的喜欢一个女孩子九年,连一次示爱都没有过,通查都要为他掬一把同情之泪了。反正这种情操和境界,他通查·巴拿蓬是一辈子都企及不了的。
“你不懂的。”江涛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哀伤,“我和你不一样,绵绵和小青也不一样。自始至终,绵绵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男人看待过,我在她眼里和小青一样,对她而言是个同性。既然她是这么看待我的,那表不表白,又有什么区别呢?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你会接受一个同性的告白吗?”他自嘲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窗外。这晚的月亮四周笼着一层轻烟,看上去寂寞而无助,“总之她是肯定不会接受我就对了,我又何必去破坏现在这个局面,维持现状不好吗?至少我还有呆在她身边的资格。如果有一天,她真的遇到一个男人,可以让她幸福,那对我来说就足够了,因为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只要能这么陪着她、和她在一起,我就满足了,至于别的,我从来不痴心妄想。”
通查无言以对。是啊,每个人对爱的理解不同,爱的方式也不同,本来就没有什么统一的标准。对于某些人来说,爱并不意味着占有,而是奉献与成全。况且爱情原本就是自然而然的事,何必强求?如果对江涛来说,这就是最好的方式,那他一个局外人又有什么权利去插手、去强迫当事人?
想到这里,通查伤怀不已,对江涛的同情更甚。他再次回头望了望里面,还是听不见声音。
江涛的一片心意,就如同这些山洞一样,恐怕很难有被唐绵绵发现的那一天吧!
“我都问过了,确实什么事也没有,江涛把绵绵安顿好之后就回房间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说这话时,雨青有些心虚,其实不能算什么也没有吧。但一来她不想多嘴,免的节外生枝;二来的话,绵绵跟她说的那些话,最多就是自己心里想想,毕竟没说出口,也不是既成事实吧,反正不能算她说谎就对了。
“好了啦,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感情这种事外人真的没法插手,弄得不好情况更糟,就顺其自然不好吗?”雨青拉着通查坐下,在地上迅速摊开一张手绘地图,“江涛刚画好的,我刚发现这里还有个山洞。你帮我看看,这个山洞我们大概多久能到?”
山洞内层,一片静谧,连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绵绵正在根据几张航拍照片将某个洞穴进行建模,感觉自己根本心不在焉。她偷偷往右后方瞄了一眼,江涛趴在地上,好像正在纸上写写画画,可能是在手绘地图,或者标等高线数据什么的,旁边摆着照明灯,看上去很认真的样子。
自打那晚她和雨青促膝长谈之后,第二天进山开始,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看见江涛总有些慌乱,老是觉得没有勇气跟他搭话,怎么也做不到像过去那样凑上去跟他东拉西扯。她每天都要挖空心思想着跟他说什么,自己脑内小剧场设计一堆对话,然后又觉得都不好,全是废话,而且很多都是没话找话,听着就很蠢,还不如不说。
就这么纠结着设计着,五天过去了,她和江涛居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懊恼不已,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或者自己根本就是从医院逃出来的精神病患,否则怎么会天天琢磨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看吧,都五天了,小吕的手绘地图都好几张了,她呢,做出来的3D模型没有一张能让自己满意,把正事都耽误了!
她正在厌弃自己,冷不丁从后方传来江涛的声音:“绵绵,你还好吗?”
行吧,还是他打破了僵局,解决了她的难题。可接下来该说什么呢?好,还是不好?
“自从进山之后你就没跟我说过话,现在这里就我们两个人,能告诉我为什么吗?”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感觉到他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心里更加慌乱,好似百爪挠心。天啊,谁来救救她,她现在该怎么办?
见她还是不吭声,他叹了口气:“是不是因为……你、你那天状况不好,被我知道了,你不好意思了,所以讨厌我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很沮丧,“我可能做了多余的事了,没顾虑到你的感受,毕竟你是个女孩子,会不好意思什么的。对不起,能原谅我吗?”
都是那杯红糖水害的!他后悔不迭,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她,他知道她的生理周期了吗?这么私密的事被个男人知道了,既不是男朋友也不是老爸,是个女孩子都会生气的吧!
她闻言心里一亮。没错,确实是他做了多余的事!一定是这个原因,她才变的有毛病的!
“那我问你,”她突然转过身来盯着他,目光炯炯,吓了他一跳,“你在那杯红糖水里面,是不是放了什么东西?说实话,我就原谅你。”一定是那杯红糖水有问题!她终于想到了,就是喝了那杯水之后,她才越来越不正常!
看吧,果然不出他所料……咦咦咦,她这话什么意思?
“啊?”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立马吓得口齿不清,“没、没有啊,就是普通的红糖包,别的什么都没有,不信、不信我吃给你看!”他手忙脚乱的从背包里翻出一包糖来,撕开口子飞快的倒进嘴里,然后拿起杯子灌下一大口水,差点呛到气管,“你看,我喝了一点问题都没有啊,这下你可以相信我了吧?”
她完全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在他的嘴唇上。她刚刚才发现,他的唇形蛮好看的,厚薄适中,稍稍向下撇着,泛着微微的品红色。左边还沾着几粒糖。
她脑子一热,在他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中,直接用手抚上他的唇角:“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啊?我得亲自检验过才知道……”她的头懵懵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想也不想,就把嘴唇压在了他嘴角那几颗糖粒上!
她尝到了若有似无的甜甜的滋味。自己一定是疯了,她迷迷糊糊的想着,要不就是发烧了,烧到了40度,把脑子烧坏了!
江涛全身僵硬,大脑一片空白,甚至没有余力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之前洞穴外面在下雨,所以他们才没有出去,全都留守在这里,她在建模他在绘图,小青和通查不知道去哪了。但此时此刻,风声雨声雷声,全都离他而去,天上地下,只剩下他和绵绵两个人。他四肢瘫软,像团棉花,感觉全身的力气正在从身体里慢慢抽离。
他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她,想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她闭着眼睛,睫毛卷卷的上挑着,居然有这么长吗?她的眼尾有一粒泪痣,朱砂色,像朵小小的梅花,如同印在他心上的那枚烙印;她身子热得吓人,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滚烫的体温和轻微的颤栗,细细密密的围裹着他。
他拥紧了她。从第一眼看见就让他爱上的女孩,他爱了整整九年的女孩。
他闭上了眼睛,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一种辗转流连的温柔和缠绵,一种对他而言全然陌生而又美妙的体验。
一股热气涌向她的心口,有种无法解释的感情在身体里爆发,究竟是……什么呢?……
她紧紧搂住他的脖颈,像是害怕他会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