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霍雨青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
她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里一片漆黑,似乎是在一个山洞之类的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凄厉的嘶喊声、震耳欲聋的坍塌声不绝于耳。她也在喊,拼命的喊,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巨大而纷乱的声音之外,好像还有母亲焦急恐惧的呼喊:“快逃!快逃!快逃!……”
她就在这无穷无尽的呼喊声中惊醒了过来。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
嗓子干的要命,她撑起身子去拿桌上的水杯,一个不留神碰翻了桌上的药盘,五颜六色的药片散落一地。
她不知所措,只能瞪着满地的药片发呆;目光上移到了座钟上,时间显示,今天是4月15日。
记忆一点一滴的注入她的脑袋,她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三天前,也就是4月12日的宋坎节,她在洛隆闹市区被人用枪袭击。袭击者应该是趁她低下头翻找手机的时候想射杀她。她只记得听见了巨大的玻璃碎裂声和枪声,震耳欲聋,似乎把她的脑壳都震裂了,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么,她是被人送到医院了吧。
正在想着,门微微一动,护士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男人,一个是英銮矿场经理素万批·卡拉诺,另一个她并不认识。
“霍小姐,您醒了,感觉还好吗?”护士小姐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药片,“万幸子弹只是擦过了您的右侧头皮,再偏一点点就会打中太阳穴,真是太险了。残余弹片已经取出了,这段时间您一定要静养。”
“谢谢你们,护士小姐,卡拉诺先生。我现在感觉很好,让你们费心了。”雨青用洛隆话回答道。
“霍小姐您太客气了,这件事完全是因为我们照顾不周才会发生,太可怕了。”素万披双手合十,“感谢上苍,您没有什么大碍。请放心,这件事我们一定会彻查,给您一个交代,绝对不让这种可怕的事情再次发生!”
雨青同样双手合十回礼,但她没有说话,她觉得头有些疼。
“我们已经将此事告知了夏阳驻洛隆总领事馆,请他们转告了您的母亲。您母亲这两天应该就可以来陪您了。”
“什么,我妈妈知道这件事了吗?你们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个?”雨青心里发急,说话声音也不由得大了起来。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知道这件事之后一定会更加担心。
“请原谅,事关重大,我们不得不通知她,请放心,她现在正在专人陪同下前来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雨青只觉得头痛欲裂,于是用手扶了一下额,眉头紧锁,不断的调整着呼吸。她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和母亲讲述这件事情才能让她不要那么担心。
心思平静下来之后,她抬起眼,这才认真打量起跟着素万披一起进来的男人。这男人更年轻,应该还不到30岁,身材挺拔,穿着黑色夹克,一直没说话,眼神却一刻没停,也在打量着她。
“对不起,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这位是通查·巴拿蓬上尉,隶属于奥瓦塔皇家陆军特种部队。从今天开始,他将全权负责您的人身安全。”
“霍雨青小姐,您好,我是通查·巴拿蓬,很高兴认识您。”通查向雨青伸出了手。
她抬起头直视着他,看见的是一双俊美而冷漠的眼睛;她下意识握住他的手,却发现,与那双冷漠的眼睛相反,这是一双粗糙而温暖的手。
二
霍明枫做梦也想不到,会在工作的时候接到总领事馆的电话。
她被告知女儿在奥瓦塔出了事,让她准备好签证材料之后尽快赶到L市(注:夏阳K省省会城市,K省与奥瓦塔北部接壤)机场,会有洛隆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在那里等她,然后一起转机去洛隆看她的女儿。
对方语焉不详,怎么也不肯说女儿到底出了什么事。霍明枫心急如焚,只得匆匆请了假,赶回家准备签证材料并收拾行李。
她的丈夫很早就亡故了,在雨青还很小的时候,20多年来母女俩一直相依为命。自从女儿去了国外,加之她所在的精神病院工作繁重,她就甚少回家,十天半个月可能都不进家门一次。因此她回家之后,简单打扫了卫生,然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出发。
她们一直住在H市,霍明枫的老家,一个位于夏阳东部的小城。从小,雨青是个不同于常人的女孩,高考时坚持报考了女性甚少从事的地矿专业。想当初她也激烈反对过,但雨青一直坚持自己的理想,还背着她偷偷填报了高考志愿,她这才作罢。好在女儿一直很争气,大学期间成绩优异,硕士毕业后直接被G市晖映矿业集团录取,并参与了夏(阳)奥(瓦塔)非金属矿产开采技术交流项目,成为一名选矿师远赴奥瓦塔。
女儿是她的骄傲、是她的希望和寄托。眼看着两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谁知道却出了这样的事。
霍明枫叹了一口气,拉开卧室床头柜的抽屉,准备把护照找出来。
手无意间摸到了抽屉深处的一个盒子。
她心念一动,慢慢的把盒子拿了出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银质首饰盒,正方形,唯一特别之处就是盒盖上雕刻着的镂空常春藤,雕工细腻典雅。盒盖下方有几个形状奇特的凹槽。可能是年代较为久远了吧,首饰盒的颜色有些暗沉。
霍明枫狠狠心,把护照摔在桌面上,大力合上抽屉,还不忘把抽屉锁上。
时间不等人,还是赶快走吧,女儿还在等着她。
三
三天后,风尘仆仆的霍明枫在洛隆圣乔治医院见到了她的女儿。
第一眼看见雨青,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她的雨青吗?那个白净秀雅的女孩?
她明显的消瘦了,皮肤变得粗糙,肤色也变得暗沉,可能是风吹日晒的结果。由于遭受枪击的缘故,病体未愈,脸色也不似健康人那样红润,整个人透着十二分的憔悴。由于工作繁忙,这两年女儿逢年过节都没有回家,母女二人只能通过视频电话见面。看来镜头真的是会骗人的。
霍明枫心痛不已,之前来的路上,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已经把大致的情况和她说明了一下,让她放宽心不要太担心,她已经给自己做了一大通心理建设。然而见到女儿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最后一块盾牌还是被击得粉碎。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中迅速充泪了。
“妈,妈妈……”雨青出声叫她。
她回过神来,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一个音节。她扭过头去,捂住嘴,眼泪如同开闸的河水,止不住的流了下来。
“妈妈,您别这样,我真的没事,求您不要难过了。”雨青心里发急,伸出手拽住母亲,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你看,我真的没事,伤口愈合的很好,医生说我再观察个三五天就能出院了。”她抓住母亲的手,抚上自己的伤疤,“你摸摸看,医生说不会留疤的,你不要担心了,你这样我心里不好受。”
霍明枫揽住女儿,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摩挲:“雨青,等你出院了,跟妈妈回国好吗?”
“回国,为什么?”雨青猛的抬头看向母亲,满脸的震惊和不解。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真的不适合继续在矿场工作了。你受了枪伤,虽然弹片取出来了,但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还很难说,需要进一步的观察随访。矿场的医疗和生活条件都不算好,对你后续的调养康复很不利。”
“可是这个矿井才刚刚开始开采,现场有许多问题需要我去处理;开采之后的技术问题、还有生产指标的控制都需要我去负责,我怎么能在这个紧要关头回国呢?”雨青有些急了。
“你的合约还有5个月就要到期了,我已经和总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商量过了,后续会有人来接手你的工作,听妈妈的话好吗?”
“妈妈,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我呢?我是那种半途而废的人吗?我现在撂下挑子就走的话,接手的人要花很长时间才能熟悉情况上手工作。可是开采和生产是一天都等不得的,而且这本来就是我该做的事情!”雨青的口气逐渐强硬起来,“总之我是不会走的,要走也要等这一阶段的工作完成以后我才能走!”她皱着眉头,扭过脸不去看母亲。
她的倔脾气又犯了,霍明枫在心底深深地叹息。
“从小到大,你就是这么个牛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霍明枫也有点控制不住自己了,不由自主的疾言厉色起来,“想当初我就反对你学什么地矿,女孩子一天到晚东奔西跑,一身汗一身灰,又累又辛苦,你偏不听,非要走这条路。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还对我这个态度!”她深吸一口气,冲女儿大声喊道,“你能保证你次次都这么幸运吗?你只有一条命,能经得起你这么折腾吗?你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你能不能想想我?你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怎么活下去?”说到最后,她背对着女儿,泣不成声。
雨青没有说话,两眼瞪视着天花板,感觉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
泪眼模糊中,一截笔直的裤管出现在霍明枫视野里,耳边传来略显生硬的夏阳语:“伯母,霍小姐现在还没有痊愈,实在不适合这么激动。你们这么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请您再等一等,等到你们的情绪都比较平静了,再来讨论这件事好吗?”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年轻男子对她微笑:“初次见面,我是奥瓦塔皇家特种部队的通查·巴拿蓬,目前全权负责霍小姐的人身安全。”他顿了顿,继而用无比坚定的眼神看向她,“请您相信我,只要我在霍小姐身边一天,就绝不会让人伤害她一根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