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偷偷翻越了奥玛边境的铁丝网之后,通查贴着地匍匐前进,生怕被卫兵发现。发现父亲一行人进入了玛蒲境内之后,他思前想后,只得采取了这个冒险的法子。现在的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偷渡者”,万一被发现了,被一枪打死都不算冤。
艰难的前行了几公里之后,后面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这才放心的直起身子跑起来。他沿着刚才目测到的父亲他们前往的方向跑去,渐渐走进了一片茂密的树林。
此地人迹罕至,除了树就是山,他们进到这里干什么?
一时间,通查一筹莫展。
他正不知所措,东北方向忽然传来枪声和脚步声,间或人的叫喊声。仔细一听,是奥瓦塔语,还有洛隆话。
他心里一亮,朝着枪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接近目的地之后,他找了一片相对茂密的灌木丛,身子一猫躲了进去,将草丛扒开一条小缝,紧盯着跑过来的人。只见两个随从护在父亲身侧,一左一右,向着他藏身之处的反方向奔去,脚步慌乱又仓促;他们的后面,越来越多的人正从一个洞口爬出来,紧跟在后面没命的跑,还有人大喊着:“跟上跟上!快点!”
他正在疑惑,忽然间,地面猛烈摇晃了几下,紧接着是山石滚落的声音。
地震了!
幸好他躲藏的地方周边并无大树或者石壁。他抱着头,听见有人大喊:“地震了,快跑!”
他看见察猜慌慌张张的从洞里爬了出来,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人跑出来了。
他们究竟在那洞里干什么?
理智告诉他不应该下去,现在还在地震,下去很可能没命;但他实在太好奇了,于是等到这一波地震结束,他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快的钻进了山洞。
这是个朝天洞穴,通道不算太宽,大约只能容得下两个人,已经快要被四周滚落的石块填满,只剩约一人大小的宽度。洞内漆黑一片,通查一只手拿着手电筒,一只手还要扒开前方堆积的石块开路,真是举步维艰。
这样也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前方一束绿莹莹的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蹲下身,手电筒的照射之下,出现了一块美丽的绿宝石,不算大,也就二三公分的长度,卵形,比祖母绿的颜色略淡,散发着绮丽的绿色光晕,璀璨而妖冶。下方被铜座托住,上面挂着一条链子,原来是根吊坠。
顺着宝石的方向往上,他将手电上移,发现在石堆里伸出了一只手!
有人!还有人埋在里面!
想也不想的,他把手电扔到一边,疯狂而迅速的开始挪走那只手周边的石块,同时心里不停默念:“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他太过专注,以至于指尖被石头磨出了血都浑然不觉,兀自拼命清理着石头。
也不知道挖了多久,面前出现了一张人脸,只不过布满泥土和灰尘,又暗,看不清长相。他用手摸了摸,长发,应该是个女孩吧。
他探了探她的鼻息,又把手搭在她的脖子大动脉上,还好,还有呼吸和脉搏,嘴唇也是热的。
还没等他庆幸,第一波余震开始了,地面又开始了剧烈地晃动,头顶和四周的山石迫不及待的坠落。他立刻用身体护住女孩的头,咬牙忍受着石块重击在背上的疼痛。
得赶紧带她出去,他想着,不然等洞口被山石一堵死,他俩就只能在这里等死了!
感觉到平静了,他加快了清理石块的速度,待女孩的上半身露出来以后,他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搂住女孩的腰,一把将她从石堆中抱了起来。
他吓了一大跳,仔细摸了摸女孩全身上下的骨骼。还好,没摸到有骨折和错位的地方。
“你再忍耐一下,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他在女孩耳边轻轻说道,把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脖子上,把绿宝石揣进口袋,背着她步履蹒跚的向外走。
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她活!让她活!让她活!”
只要能让她活下来,我死在这里都没关系!他咬着牙想,尽管不知道结果如何。
……
前方终于出现了亮光。他居然就这么背着她走出来了!
刺目的光线灼痛了他的眼睛,他有些恍惚,又有些难以置信。
把她轻轻放在他刚刚藏身的灌木丛前,头冲里平躺好,他这才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回望着那个洞口,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心中忽然一动,他掏出口袋里的绿宝石吊坠,低头凝视。这一定是佛祖赐给他的护身符,引导他救出了她,又引导他们两个走出了死亡!
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感激、欣喜,以及劫后余生的庆幸。
心思纷乱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了脚步声和人的说话声。他本以为是父亲一行人又回来了,正想把她挪进草丛藏起来,仔细一听,那些人说的是玛蒲语。
应该是当地的村民出来进行搜救了吧。他看看她,很好,这样她就有救了!
但他得赶紧走。他现在是个“偷渡者”,万一被发现了,语言又不通,搞不好真会被打死!
他看了看她,狠狠心,把她又往路中央挪了挪,沿着声音传来的反方向飞奔而去。
祝你好运!他在心里默默说道。
……
艰难又漫长的叙述终于结束了,好像有几个世纪那么长。霍明枫早已是泪流满面,嗓子也哑了。她看着雨青,发现她也是满脸泪痕。
“这些都是王群义后来告诉我的,包括你父亲托他送消息出去的事。”平静了一下情绪,霍明枫继续说道,“他还告诉我,玛蒲村民发现你躺在地上不省人事,额头上受了伤,但还有呼吸和心跳,就把你救了回去。可你醒来之后连自己叫什么都说不上来,他们只好报告了当地政府,辗转反复,才通过夏阳的民政部门联系上了他。他把你接回K省,然后通知我把你带回了澜海。”
“你回来之后,在精神病院休养了一段时间,患上了严重的PTSD(注:即创伤后应激障碍,指个体经历、目睹或遭遇到一个或多个涉及自身或他人的实际死亡,或受到死亡的威胁,或严重的受伤,或躯体完整性受到威胁后,所导致的个体延迟出现和持续存在的精神障碍。),常常在半夜里突然大叫着醒来,还喊着爸爸妈妈。王群义说,可能是因为你亲眼目睹了父母被杀害的惨状,又遇到地震,所以才会这样。你外婆看到你这个样子,又接受不了你父母双双亡故的事实,终于接受不了这么一连串的打击,很快也过世了。为了阻断你那段痛苦的回忆,我给你服用了‘仙女’,让你彻底忘掉了山洞之前的所有事情,也毁掉了所有和你父母有关的东西。我怕那些人不肯放过你,在料理完你外婆的丧事后,就把你带回了H市,王群义又帮着我给你改了名字、改了年龄,转学重读了一年高二。是的,我把你17岁那年的生活和之前所有的记忆全部抹杀,让你完完全全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既是为了你的安全,更是为了让你能健健康康的活下去,我相信这也是你父母的心愿。”她又抹了一把泪,“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雨青’吗?‘雨过天青云**,这般颜色做将来。’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一句诗,也是我对你的希望,希望你一辈子都平安快乐,人生从此再没有黑暗和苦难。”
她颤抖着手,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个小小的银盒:“王群义把这个给了我,说是你父亲让他转交给你的,还要他告诉你,爸爸永远爱你。还有你脖子上的那两枚戒指,是事后搜救的时候在你父母手上发现的,所以才确认了他们的身份;所以这并不是我和你爸爸的结婚戒指,而是你亲生父母的!”她再度掩面而泣。
雨青将银盒紧紧的抱在胸口,垂着头无声啜泣。
“那位王叔叔,现在在哪里?”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帮我办好你的户口之后就消失了,连联系方式都没给我留下,只说有问题的话他会来找我。”霍明枫顿了顿,艰难开口道,“雨青……不,青波!我知道我瞒了你这么多事,又瞒了这么久,是我不对。消除你的记忆,虽然是为了你好,但终究是非你所愿,你要恨我怨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她迟疑了一下,语气带着些焦急,“只是你父母双双被枪杀惨死,而且都是身中数弹,国家当年也就此事和玛蒲政府严正交涉过,请求凶手一旦落网必须严惩不贷,必要的话可以引渡回国接受审判。但当时发生了地震,这么多年又没有下文,凶手当年就已经死于地震也未可知,这样的话也算是天道好轮回。我只希望你不要被过去的阴影困扰,不要成为一个满心仇恨的人,平平安安的过完你的一生,我就心满意足了。只要你好好的,哪怕……哪怕你不认我都无所谓……”她黯然神伤,低下头拭着泪。
“不!您永远都是我的妈妈!”雨青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您说爸爸出车祸死了是骗我的对吗?您为了我,一辈子没有结婚,对吗?”她抬起手,轻轻擦去母亲的眼泪,“您为了我费尽思量,回到这里生活,又含辛茹苦的把我养大,这份恩情我今生今世都回报不尽,我怎么可能会不要你?怎么可能会不认你!除非我是个狼心狗肺的人!”她抓紧了霍明枫的手,哽咽着说,“您放心,我会好好活下去的,为了您,也为了我的爸爸妈妈。因为……因为就算我再怎么消沉、再怎么难过,他们……也不会再活过来了……”
母女俩抱头恸哭。
通查站在一旁,心神俱裂,犹如万箭穿心,又感觉通体浸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寒彻骨髓!
时间地点都对上了,如果霍明枫所言不虚的话,那么他十一年前在玛蒲的那个山洞里救下的女孩,就是此时此刻在他面前的霍雨青,不,叶青波!
难怪她会说洛隆话,因为她根本就在澜海生活过,而且生活了十几年!
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年杀害她父母的凶手,极有可能就是他的父亲,他那·巴拿蓬!
他的父亲,杀害了她的亲生父母!
通查的心紧紧缩成了一团,痛到他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