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城头鼓响日脚垂（6）

胡叙并不回答，却大步走上城头烽火台，发了烟号。

白坤道：“师傅，不好，他要找援兵！”

杨惜涟道：“不，白师姐，这不是花喇的狼烟，是我朝的响箭，他的意思可能要见我们的主帅！也就是师傅！”

望向萧景苼时，只见他点点头，跨上战马道：“晓妤，取我的钺来！”

陆晓妤便将萧景苼当年先皇御赐的理贤钺来换了作战用的武器。

白坤不解：“杨师弟，胡叙此刻怎还有脸见师傅？师傅竟然也要去，还要换剑取钺去见他？”

陆晓妤思索道：“此处远离大萧，却离花喇很近，我们此刻也只有三十万人马，敌众我寡，要想占得先机只能用阵法。但胡叙是我朝叛将，熟知阵型。敌我双方胜算都不大，要么等援军，要么……”

杨惜涟接道：“要么和谈！”

众人虽不说话，但心中也都默认为此种形势下，力战已无胜算，而渺渺还在胡叙手中，看来胡叙要打感情牌，也许看到萧景苼那紧张的样子，会应允和谈。

众人心中有些不是滋味，自跟着萧景苼以来，虽然日常兵书读了百卷，皆知和谈乃城下之辱，尚未直面战斗，忽然和谈，就是耻辱，因此都是眉头紧锁。

但萧景苼浑然不觉，早就换了钺骑马飞奔至城下。

许彧疾呼道：“小心呐！”

众人相视苦笑，如此孤身犯险，若此刻主帅被擒，萧军又该何去何从？

杨惜涟低声对陆晓妤道：“王爷是否已将我等抛诸脑后？”

陆晓妤道：“师傅平日何等肃整军纪，必不会如此，你休要瞎说！”

白坤吐舌，似乎并不相信。

而敌方阵营此刻的首脑人物胡叙，心中早就忌惮大萧援军。

要知此处虽然靠近花喇，但花喇人向来懈怠，此时两军交战正酣，即便点上狼烟，花喇人能否来增援也未可知，他本意只是想在此某了新职吃香喝辣而已，所以祭出渺渺，其实也是孤注一掷，就赌萧景苼能亲来，只要来此城头，即便自己擒不了他，将来也大可散布谣言，此王爱美之心人尽皆知，假以时日，便可令大萧自除此王！胡叙是心理战的高手，洞悉人心最是智睿！

但见萧景苼持钺亲来、孤身犯险，他觉得已是胜了一半，高兴的差点心脏都跳出喉头。高声叫道：“花喇将士们，寿阳王持钺前来和谈，休要伤他！”

双方便都收了精兵，花喇谋士们按照番使会面礼节，从雍州城门开了一处边门。大门断不敢开的，万一萧军有埋伏呢，胡叙对这城池十分熟悉，但也十分谨慎。

胡叙披挂整齐，金冠玉带，良马轻骑出城，左右各有八名士兵，一水儿花喇服色，众人忽然觉得，这胡叙在其中竟然十分合群，一丝也不像中土人士。

陆晓妤皱眉道：“平日里看他邋里邋遢，像个叫花子似的，怎么现在人模狗样起来！”

杨惜涟道：“许军师常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许彧捋捋胡叙道：“这句话也不是我说的，只是圣人之经典总是不虚，胡叙这小子却是几分人物，我等平日忽略了，早知他如此心计，能为我所用也比落在花喇强！”

陆晓妤却道：“他不是士！他是卑鄙小人！”

许彧不语。

胡叙胸有成竹的站在八人之前，而萧景苼则手持理贤钺，纵马上前。

两人的战马就这样慢慢的头对头走到一起。

萧景苼紧紧握住钺，以防胡叙放什么暗器，没想到胡叙下了马，弓着腰，恭恭敬敬的对萧景苼作了一个揖：“师傅……”

萧景苼摆手道：“想必你起兵之时，就该料到今日！师徒之情，我们就此恩断义绝！请胡将军放人！”

胡叙便也不再客气，收起笑容道：“爽快，也正等您这句话！”

“我大萧待你不薄……”

“错，是寿阳王待我不薄，您抚养我成人，教授我武艺兵法，如父母之恩，胡叙没齿难忘，但，胡叙的母邦并非大萧，花喇才是我的母邦！”

身后众人皆惊，原来胡叙是花喇人！

连萧景苼也极为惊讶：“你是我军中孤儿……”

胡叙继续说：“不，胡叙有父有母，只是在互市中为大萧所杀，这是我意外得知，并未禀明，是我的不是，您不知也不足为奇！但如今，我们是各为其主，我也不算得背叛，只是认祖归宗！”

萧景苼沉默不语，望向身后，几个眼光闪烁的门客一眼扫过。到底是什么原因，可能他们几个知道，但瞒着我而已。他心想，回去再慢慢询不迟，此时却不能深究，便道：“但是，你毕竟受我大萧教化，镇守城池……”

胡叙眼含泪光道：“您可知我在这雍城是何吃穿用度，我们镇守将士被大萧长史连昌克扣的如何辛苦？这些您都知晓吗？”

萧景苼一时语塞，但仍平静道：“边塞确实苦寒……”

“感谢您赐衣，我知您不易，向来也不敢诉苦，守雍州这近十年，连昌欺侮我等不是一日……斩杀了他，是我生平夙愿，与师傅您无干！我胡叙没有对不起大萧！只对不起您一人！”

他也知道萧景苼是君子，得罪了君子，君子只会坦荡包容，并不会真正追究。但沈莛等人在旁听了，才恍然大悟。原来胡叙杀戮的皆是雍州长史连昌一党，自己的长官也是连昌亲信。

数十年来，连长史在城中无恶不作，胡叙里应外合了花喇人，除去连氏后，无人不觉畅快，互市又让双方得到了更多便利生活的货物和钱财，平民百姓人人都觉能从中受益，还摆脱了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的连氏，无不欢喜。

萧景苼道：“那你完全可以早些跟我说……”

“不不，我不能说，因为我们现在这个城池，是兄弟们喜欢的样子，却不会是您希望的样子……所以，我胡叙，要创造一座新的城池！”胡叙忽然昂起了头，畅快地说道：“您是王族贵胄，而我就是普通的子民，我们没有什么追求，花花世界，人生百年，我们只是要过自在的生活，对不对！”

胡叙说着看向背后的城门，整个城墙的兵士振臂欢呼：“对！对！跟着胡将军，有肉吃，有酒喝，有美女！呼~~~呼~~~呼~~~”

陆晓妤、白坤等人也都明白了，原来胡叙看起来那么猥琐的一个人，却想干一件大事：想摈弃寿阳王的军纪，摆脱大萧，投入花喇的怀抱，只为建立一个他们心目中理想的城池。

胡叙进一步又面向萧景苼的王军喊道：“各位也有我昔日同袍，如想加入我雍城守军的，即刻放下武器，我一并开城纳入，不计前嫌！来了就是我花喇人！”

军中开始骚动。

杨惜涟等人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道：“不好，我军士气受挫，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师傅最好赶紧回营！”

果然，有些萧军已经开始丢盔弃甲，更多的人则是惊愕与怀疑，不知所措。

胡叙见状窃喜，忽然还想到手中那张王牌，便示意欢呼的士兵静下来，道：“其实，寿阳王也不是对金银珠玉和美女轻裘毫不动心，比如，大家看城楼上这位女子，便是他新收的爱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