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
这个世道上没有侠,只有真恶人和伪善人。
真恶人并不一定会作恶,他们可能只是恶得不明显,恶在一些,甚至算不得是恶事的琐事上。
但是他们的心里,却绝对没有善。
伪善人也并不一定就不会行善,他们甚至会真心实意地去做几件善事,又或许不只是几件。
可世上总没有绝对的善,人的天性也总免不了丑陋。
“善人”心下积压的恶念多了,等那张良善的面具掉下来时,隐藏在其背后的面孔,说不得会比恶人更恐怖,还扭曲。
于是又有人说,这个世道上应该还是有侠的。
但也分大侠,中侠,和小侠。
大侠为国为民。
中侠行侠仗义。
小侠江湖义气。
······
对于前者的观点,王戊一直十分赞同。
这其中的原因,不只是因为教她这个道理的人,是将她养大的师父。
更是因为她活了两世,自然比多数的人都要清楚,人无完人,金无足赤的道理。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几乎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私心被触及的情况下还毫不动摇。
至少王戊至今没有见过那样的人。
而她又是一个只相信眼见为实的性子。
所以在王戊看来,只要不算是恶的人,就都是“伪善”的,包括她自己也是。
毕竟人啊,皆有好几张面孔。
你不能当个真善人,那便只能做个“伪善人”了咯。
盖因如此,王戊同样也不相信这个世道上有侠。
前提是,如果那些大侠,真能像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大公无私,义薄云天的话。
至于对那后者的观点,王戊历来都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侠就是侠,到了那种境界的人,就应当既能够行侠仗义,又可以为国为民,身上自然也少不了些许江湖义气。
这三者,不应该是用来作为区分侠的方式。
而侠,也不应该有大小之分。
否则,侠便不再是侠了。
其实说到底。
这些近乎于是执拗的“偏见”,终归都是因为在王戊的印象里。
侠这个字的分量,仍然还是有些重的。
呵,想来也真有趣,她这个根本就不相信侠的人,却意外的在意侠这个字的含义。
细细地回忆起来,上一世的“他”,确实也曾对着书本幻想过一些江湖与侠客的故事。
其中有风花雪月的柔情,有忠肝义胆的热血,有惩奸除恶的快意,有拂袖而去的潇洒。
但是慢慢的,“他”也就在生活的压力之下,一步步地认清了现实。
一点点地,忘了“他”的大侠梦。
所幸“侠”的概念,在“他”的记忆里依旧是纤尘不染地,被静静地被搁置在那,始终都未曾有过半点的改变。
以至于对此世的她来讲,于当今的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侠。
起码她走遍了大半个当朝的河山,也没有遇到过一个真正的侠客。
虽说,王戊也不是没有想过,由自己去当一名真正的大侠。起码在她刚刚了解到,这个世上居然真有武功这种东西的时候,类似的念头曾在她的脑海里出现过。
但是随着她遇见了她的师父,并跟着对方跋山涉水,行走四方之后。
四季一轮又一轮地过去,见惯了江湖武人,和市井喧嚷的她。
渐渐的,也就没再有过这般的想法了。
因为她自认明白了,这江湖背后真正的面目。
那是一个,同前世几乎一般无二的人间光景。
哦,别误会,这所谓的一般无二,说得并不是这世上的物件儿,而是这世人的活法。
或许,无论是哪个世上的人,最终都是会活出一些苟且吧。
谁也不比谁高尚,能不要太苟且的活着,便应当知足了。
我大概,是成不了一个大侠了。
王戊想。
因为她的心,早已不够炽热。
因为她终究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人总是这样,待到赤子之心蒙了尘,便再难做到什么初心不负了。
理所因当的,王戊也就放下了自己重活一世的身段,心安理得地做起了一个江湖浪客。
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已经是一个在“下九流”里混迹多年的人了。
身上带着的,也大多都是些市井之间的驳杂气息。
去做一个“风尘中人”,显然会比去做一个只存在于画本里的侠客,来得要适合她的多。
······
既然行走在风尘里,那就没有谁是能不染风尘的。
既然沾染了风尘,那就免不了要被蒙住些心思了。
······
江湖下九流:是为一流巫,二流娼,三流戏子,四流梆。
五流打狗,六吹手,七偷八盗九卖“糖”。
与寻常的市井下九流不同的是,娼妓不再是最低贱的职业,船夫与脚夫也未落得个下流之名。
排在最末的卖“糖”,更不是吹糖人的意思,而是用“糖”来拐卖孩童的奸人。
这种人在江湖人的眼中,甚至比排名第八的盗墓贼更令人不齿,所以便将他们排到了最后,好叫世人唾弃。
而王戊的职业呢,则是五流的打狗,也就是乞丐的意思。
因为是不劳而获之人,所以被排在了四流的更夫,与六流的吹丧之间。
不过准确的来说,王戊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乞丐。
她,只是一个丐帮的弟子而已。
此世之间的丐帮与乞丐,二者虽然在称呼上只有一个字的差别。
但是他们在为人处事,与言谈举止这些个方面,却通常有着很大的差异。
至少,这一世的丐帮弟子从不行乞。
他们只是打扮得有些破烂而已。
嗯,用客气点儿的话说,那就是有些不修边幅。
总之,虽然从外形上来讲,丐帮弟子同一般的乞丐确实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们终归是武林中人,与出来讨生活的乞人相比,处境自然要好上许多。
平日里还可以给百姓干干杂活,用身力气换些银子,乃至不必为了生计,去死皮赖脸地向别人求那么一两个铜板。
境遇不同,两类人之间,自然便也有了分别。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
江湖之中,大部分的乞丐也都开始自称是丐帮的外门弟子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的落魄添分底气,又或许是看中了丐帮在江湖上的那点薄面。
反正多个名头总比没有名头要好。
以至于到了最盛极时,丐帮甚至被江湖人戏谑地给安上了一个江湖第一大帮的名头。
是嘛,毕竟放眼望去,能见到的乞丐基本都是个“丐帮弟子”,那可不就是江湖第一大帮了嘛。
有趣的是,当时的丐帮帮主在听闻了此事之后倒也并未生气。
反而是让门下的帮众,出门在外时多多接济一下那些真有难处的“自家兄弟”。
再加上丐帮弟子大多率性洒脱,行走江湖不拘一格,身上又没什么架子,还同乞人一般穿着邋遢。
于是慢慢地,丐帮帮众与各地流落街头的“外门弟子”们,居然还真就变得亲如一家,难分你我了。
乃至到了现在,多数的人都是直接把丐帮弟子与乞丐划等号的。
而丐帮的门人们呢,也懒得去解释什么。
反正他们从加入丐帮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在意所谓的世人眼光和自己的身家名声了。
更何况,他们中间的不少人,在加入丐帮之前,本就是个流落街头的难民。
所以说他们是游侠儿也好,说他们是打狗也罢。
到底无非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他们尚不想与人多做纠缠。
自己看谁顺眼便于谁来往,这种事,其他人还管不着。
正所谓:
一根绿竹肩上架,二两葫芦掌中拿。
三枚铜钱买作酒,四时皆醉任笑话。
五捆茅草缠足履,六块破布缝衣褂。
七荤八素不贪多,九般脏乱莫叫骂。
生难尽兴。
层楼误眼非潇洒。
吾辈流离。
蓬蒿人,不羡仙只羡人家。
————丐帮《九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