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歇寺起建于山腰,山无名,唯满山枫树入秋景时颇为壮美,也算方圆数十里闻名遐迩的一处胜地。
苏墨染三人离了东厢。月笙歌挑灯头前带路,出了寺院朝后山方向拾阶而去。
“公子,白山主出现在此会是巧合吗?”月笙歌问道,“还是说,她从那两辆马车上查到了些许线索,比如苏府的灯笼?”
“仅凭一盏灯笼就断定马车归属,未免有些草率。毕竟苏姓乃上虞国姓,天底下姓苏的人多了去了。”苏墨染拢袖而行,忽而笑道,“落叶满空山无缘无故出现十四具女尸,山主白玲珑雨夜遭掳又安然无恙归山,掳人的七剑客死的不明不白,这些事情总要弄清原委。如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幅真凶画像,即使多年后容貌颇有变化,我相信能认出那张脸的依然大有人在。秋水忘川可不是睁眼瞎,虽没有比拟停当简的情报组织,以白残月的威望和力量,找一个隐居避世的李少商,抽丝剥茧锁定无歇寺也不是难事。譬如将命丧二十四桥明月夜飞刀之下的负心人串联起来,再结合李少商销声匿迹之前、与号称伤尽天下女人心的不诺城主赵观音的一战,便能推测那个秋天他名震江湖的足迹路线和最终消失的位置。这些细节线索,只要愿意调查,迟早浮出水面,本公子对此并不惊讶。”
“可落叶满空山这几位来的也太快了些。”月笙歌道。
苏墨染抬头看了眼天上明月光:“来了也好,说不定会成为帮手。”
三人一路沿着无歇寺后山斜石径拾阶而上,山过九重之后,见一片山顶枫林。月色下被枫林怀抱的是座优雅的篱笆小院,栽种着瓜果蔬菜。脚下一条青石板直通院落尽头,两层高的独栋木楼灯火通明,门户敞开,山风吹动屋檐下悬挂的铜铃发出悦耳的声响,似在欢迎三人到来。
“公子,这里便是李少商的住处。”月笙歌吹灭灯烛,率先走进院落。
一身墨染山水云袍的年轻公子甩了甩衣袖,双手负后,阔步流星朝那光线敞亮的木楼走去。
小楼内,半张脸覆着青色面皮已恭候多时的梅子青提枪出门相迎:“公子。”
苏墨染点了点头。
“我与律香川、暮忘归提前数日混入无歇寺,之后便隐匿踪迹暗中探查寺内形迹可疑的众僧。发现每日酉时都会有一名小沙弥偷偷离寺,提着一坛春风酒拾阶去往后山,也就是这栋木楼。我心想若真是李少商避世住处,冒然靠近只会打草惊蛇,便请律香川时刻盯着此地,我与暮忘归继续潜藏寺中,顺便找机会接近小沙弥套些消息。几番旁敲侧击问询之下,发现小沙弥全不知情,只是受戒律首座所托送酒而已。”
“戒律首座?”
“喏,就是这位。”木楼内,律香川和暮忘归五花大绑着几名似已昏睡的黄衣僧人,梅子青双目如炬,手中千军破指着其中一名约不惑之年的中年僧道。
苏墨染粗看一眼,竟觉那僧面容眼熟,稍加思虑后忽然笑道:“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原来这几名黄衣僧正是龙王庙雨夜听书时偶遇的几个行脚僧。
梅子青点了点头:“确实很巧。得知这位戒律首座不在寺中之后,我便让暮忘归暗中守着山门,直到今日午后,发现这几名黄衣僧抬着沉重的木箱悄然登山,却过寺不入,直接将木箱运送到此。汇合律香川后,得知此楼已空置数日,李少商始终未曾露面,我便自作主张,先拿下这几人。”
一身墨染山水云袍的年轻公子看到了那口木箱,又瞧了瞧角落处因惊吓过度有些失魂落魄而蜷缩的陌生女子,心中了然:“就是说,一直以来都是这位戒律首座助纣为虐,替李少商下山掳掠良家女子?”
苏墨染仔细端详那女子眉眼神情,忽然灵光一现,想起十四具女尸与这名清丽女子竟都有几分神似,心想莫非这些人都只是替代品?不免心底叹息。随后收回目光朝,那几名僧人走去,撩襟半蹲,然后猝不及防地伸手,一个巴掌过去,拍在那位约莫不惑之年的戒律首座光秃秃的脑门上,声音清澈而响亮。
那戒律首座从晕厥状态昏昏沉沉醒来,感觉头顶一阵火辣疼痛。又瞧见提枪的梅子青怒目瞪来,露出惧色躲开目光。
“龙王庙一别,戒律首座别来无恙啊。”苏墨染吹了吹微痛的掌心,随后抱拳笑道。
那戒律首座闻言转头,看见苏墨染笑眯眯蹲在旁边,忽而情绪激动:“是你?好个道貌岸然的公子爷!虚情假意请我等喝酒,却酒里藏毒,用古今藏化去我等内力,竟还敢上山来?”
苏墨染故作疑惑道:“本公子也正纳闷,散尽尔等内力修为都耽误不了你们下山劫掳良家女子……难道接下来,真要剁手剁脚么?”
戒律首座被一语惊醒,眼底闪过一抹怯色,这才意识到当前形势是自己东窗事发,受困于人。
他审时度势,发现木楼内除了提枪、覆着半张青色面皮的家伙之外,还有个青衫男子手提熄灭的灯笼,有一红衣负着亮银枪的女子,都在龙王庙避雨曾有一面之缘。连同腰间挎刀和手握玉箫趁自己等不备偷袭的,这五人应该俱是那年轻公子的随行仆婢。
他冷哼一声,看着面前笑眯眯的年轻公子道:“世家公子历练江湖,渴望英雄救美、行侠仗义,原可理解。可若不知天高地厚,多管闲事招来杀身之祸,就悔之晚矣喽!”
苏墨染听得认真,点头附和。然后毫无征兆抬首又是一巴掌拍在戒律首座明亮的脑门,“恐吓本公子”,用力过度,吃疼的站起身甩了甩手。
那戒律首座疼得五官扭曲,面色涨红,脑袋更是留下几道清晰的红色指印,隐隐浮现血色。
“奉劝公子速速释放我等!”戒律首座紧闭双眼露出痛苦之色,似乎做好了牺牲脑门再硬接一巴掌的准备,低吼道,“最多再过一炷香,待李前辈归来,就算这几位山河楼境的随扈联手都保不了你。”
苏墨染深感讶异,瞥了眼众同伴:“倒不愧是戒律首座!被古今藏废掉内力,竟还有这份眼力见,能瞧出大家伙的武功修为。”
言罢,苏墨染蓦然转头望向木楼外,展颜笑道:“用不了一炷香,他来了。”
篱笆院外掀起了风,吹动一层层落叶如浪潮扑至木楼门窗内,灯火摇曳。
梅子青和解红笺两人两枪已经跃出门外。暮忘归走向那位无辜女子,将其护在身后。律香川悄然无声朝苏墨染靠近几许。
众人耳中脚步声越来越近。
那戒律首座也已听到,喜出望外喊道:“李前辈,李前辈当心,歹人在此。”
苏墨染听得烦躁,转身一巴掌朝那泛红的脑门拍去,戒律首座晕厥当场。一身墨染山水云袍的年轻公子重新整顿衣裳站定,笑容和煦,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