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冰川的小镇青年走进联合国

作者 郑婷

关键词 社会责任 个体力量 平民崛起

2019年12月,距离死亡日期整整一年之前。

看起来像个流浪汉的王相军第一次出国,他受邀去西班牙首都马德里参加当年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农民出身,他不会说英文,也不会用展示平台,但这并不影响他获得罕有的演讲邀请。

肯定是有特意挑选好衣服出国的,但是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在周围陪同人员的衬托下显得狼狈——皮肤的颜色比所有人黑一个色号,头发虽然整理过但被长期的凌乱定了型,深绿色的冲锋衫不合身地套在身上。

还好演讲并不会因此失色。那次演讲他放了很多图片,几乎全都是自己拍摄的冰川,相比于在场的很多学者、专家观点性的讲话,王相军实打实地让人们看到了冰川携带着成吨成吨的泥土和树木一起崩塌。这些年里他一直狼狈,身上都是泥巴,但拍下来的可能是一些地球上马上消失冰川的最美遗照。这也是他被邀请参加这次大会的原因。

“ (我想)号召大家,一起关注冰川,关注气候变化。”他对着一群肤色不同的记者解释自己这次来马德里的原因。这个场景后来被央视转播,这个画面的背后是他回到国内农村老家,他坐得很低很低,给做饭的妈妈烧火,家里用的还是农村最老旧的柴火灶台。“爬山,爬一辈子吗?”爸妈问他。“哪里说要爬一辈子嘛,反正我有个人的追求嘛,我现在要做我自己热爱的事情啊。”王相军回答,没有看镜头,眼睛斜视着,眼角有像眼泪一样的光。

爬山有爬山的路径,人生有人生的上坡路,什么都是有规律的,所以我们更习惯富人闲得去关心自然,穷人则忙着把肚子填饱。王相军是一个例外,是作业本上写出来的那一笔。他从农民工闲成流浪汉,又从流浪汉忙到了马德里,他拥有过丰满的人生。

之所以“有过”,是因为从那之后,他生命的每一秒都瞒着他在偷偷倒计时。

° 追逐

相比于央视新闻、联合国大会这样的大型平台,王相军更活跃的是在自己的快手主页。作为一个冰川爱好者,近四年的时间里,他走遍了古玉冰川群、布加雪山的悬冰川群等70余座冰川,可以说哪里有冰川,哪里就有他。

一次常规的直播里,王相军身处巨大冰川之下,小心翼翼地走近,伸出手,随后把脸凑近。一些天上洒下的阳光透过晶亮的冰块各种折射,柔柔地投到他脸上。一些细节无法被随身的相机清晰记录,他用语言描述:“在这些透亮的冰里面,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微小的气泡。”就这样,四年下来,他在“西藏冒险王(记录冰川)”的视频账号累积了168万粉丝。

大家喜爱他,因为他是一双长在原野里的人类眼睛。地图上那些危险的灰色地带其他人避尤不及,而为了冰川天生自带的那种险远而稀有的美,王相军从2017年开始持续地追逐了它四年,这也是他开始的初衷。

但后来事情渐渐发生了改变。他发现自己追逐的东西正在消逝——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有时候跋山涉水去探一处地图上的冰川,到了之后发现已经成了石原。有些冰川,王相军去过三四次,每次去都发现它比前一次来的时候薄了、小了。在波密,他和向导曾经被一大片冰川退缩留下的残垣断壁挡住去路。向导也蒙了,说:“三年前这个位置还是一片冰原呢,现在咋成这样了?”他的一些作品,在短短的四年里,就成了绝版。

王相军曾拍到过冰川连带着生长在上面的森林一同垮塌的场景。冰川融化以后,两边的山和森林失去了支撑,山体塌陷,冰川湖的水被垮塌的冰川带下来的土染成了红色。那是王相军第一次知道冰川上面竟然还有森林。他眼见成片大树和坍塌掉的冰川块一起掉落,幸存的植被——那些在冰川口生长了几十年的大树,在冰川消融掉落后,也面临着慢慢枯死的危机。

“全国可能有10亿人根本就不相信冰上面会长森林,这样一个奇观如果消失了,就再也没有了。”王相军本能地感到沮丧。他没上过大学,“地球变暖”“厄尔尼诺现象”这些专业名词,也是因他想在快手视频中穿插讲一些冰川知识,跑去自学才知道的。冰川重现并不像植树那样简单,要形成一个巨大的冰川,要等到下一个冰河时期。

王相军开始用作品提醒大家注意冰川的消融,因为他看到了美,也是这些美正在他眼前逝去。在西藏看到这么多,王相军把一句话奉为箴言:气候变化祸延后代,最近的影响是冰川消融有时会引发洪灾,也会造成依靠冰川水灌溉的农田突然失去水源。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雅鲁藏布江上游的部分河段,遭冰川泥石流堵塞形成堰塞湖,周边受灾超过6000人。

那时候他的粉丝只有20万,能做的不过就是这么多。直播的时候,他穿很耐脏的灰色衣服,头发没时间整理,澡也没有地方洗。王相军说话带着方言的尾音,这样一个人在屏幕里说着保护环境这样极空极远的话题,像一个“白日梦想家”。父母为他的未来操心,有网友说他选择这样的生活是为了博眼球,但他一直就这么跑着。

没有人有一秒曾经想过,王相军会跑到马德里,他平日脏兮兮地说的那些话,会被全球的气候专家聆听。

° 逃离

哪怕后来王相军接受了很多采访,他还是没能适应镜头。他很容易紧张,一次小型演讲,王相军也要一直盯着展示自己图片的提词器,很少看台下的观众。

王相军是内向的,小时候就是如此。1990年,王相军出生在四川广安农村,家在四川的大山脚下。每到周末,他就带着弟弟上山砍柴。家乡的山顶没有覆盖冰川,但路都很野,不成形,有的地方需要徒手攀岩。王相军对这种来自山谷间的气息极为着迷,一天不爬山就浑身难受。村子里穷,“广东那边有钱赚”,打工是最多人选择的出路。王相军即将高中毕业时,看到父母为他的大学学费发愁,他跟母亲说“不念书了,把钱留给弟弟吧”,便独自去了广东深圳打工。

他在深圳时常感到格格不入。受制于学历,王相军只能干些卖力气的活儿,当过搬运工、库管、服务员。很多事不好意思开口问别人,得不到别人的帮助,他适应得很艰难。被骗是常有的事。有一天他走在大街上,一个年轻男人向他推销一部新款诺基亚手机,市面上售价几千元,年轻男人只要了几百块就把一部手机扔给了他。事后王相军仔细研究了好一阵子,才发现上当了,那是个模型机,比正常手机轻了不少。那件事之后,他觉得城里太多坑人的东西,辞工跑去了广西桂林流浪。

后来王相军短暂返回过城市务工。父母托一个老乡帮忙,给他找了一份在富士康做保洁的工作,专职拖地,一个月900块。这份在他看来找不到意义但相对稳定的工作,最终没能留住他。到第九天,王相军无法忍受没有思考、只日复一日拖地的生活。“我必须去山里。”这个念头冒了出来,王相军又跑了。

离开了城市和家人,王相军边打工边旅行,他花1400块买了个卡片机为旅途做伴,两年间走了普洱、大理、丽江和腾冲。最后,他被卫星地图上覆盖着广袤冰川群的西藏吸引。

在那之前,王相军第一次见到冰川是在丽江。他看到公交车站牌上贴着玉龙雪山的旅游广告,上面有一座冰川,又白又透,特别美,起意去瞧瞧。景区里,游客都是坐索道上去的,一张成人票160块,王相军身上没那么多钱,心一横,直接徒步上雪山。从海拔2000米一直到海拔4506米的冰舌位置,王相军爬了一天。下山时天彻底黑了,检查缆车的工作人员发现了已经累得一瘸一拐的王相军。工作人员看他可怜,让他补了一张80块的儿童票,用缆车把他送了下来。

他至今觉得那趟危险的徒步很值当。在冰舌处,从小生长在四川的王相军看到了令他激动的景象——周遭一切都结冰了,连绵不绝的雪峰被山里的水雾围绕着。他恍惚觉得那是动画片中在云雾里穿梭飞舞的龙。

那趟执拗的上山像一个隐喻,穷人没有办法坐缆车,他就一步步爬,而且在攀登的过程中,他以一种常规旅游没有办法抵达的距离,极近地靠近冰川,晶莹的,冰冷的,梦幻的,复杂的,王相军被这种无法形容的力量给淹没了。他要追逐它,追逐它成了一种意义,直接改变了这个农村孩子后来的全部人生。

但父母无法理解儿子的流浪,责问他不打工怎么挣钱,没钱怎么盖房子、娶老婆、生孩子。赚钱——娶妻——生子,这是村里大多数年轻人被设定好的人生轨迹。但王相军无法待在这种设定里,他感到切实的痛苦,但是又不够勇气或者足够的文化水平去问出那句话:“生而穷,穷到几乎注定,就失去了追求哪怕一丁点儿大于自己的意义的资格吗?”

° 折返

城市驱逐了他,自然接受了他,而在这种收容里,他想要为他所珍视的做些什么。与城市和人群疏远许久的王相军,第一次起了折返回人群的念头。

偶然之中,他找到了实现“幻想”的工具。有一次,王相军看到一些徒步的驴友都在边走边拍快手。他想,如果把冰川拍摄下来,不比照片更生动吗?他注册了快手号,起名“西藏冒险王”,他很满意这个ID,因为“听起来很霸气”。

山里没有信号,下山后才能发视频。两年来,这些信号代替身处荒野的王相军折返回城镇,带去世界一角冰川无声消融的响声。有一次,王相军在快手发了一个罕见的冰川蓝洞的视频,很多粉丝给王相军发私信,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地方。有人说:“这是哪里?我给你钱,你带我去吧!”

慢慢地,粉丝们已经学会推测王相军的行踪——一发视频,粉丝就知道王相军平安回来了;接连好多天不更新,粉丝就知道他上山了,然后开始盼着他下山,发些新奇的视频。

为了近距离拍摄冰川,王相军这些年常驻在西藏林芝。西藏绝大多数冰川隐藏在丛林深处。要看冰川,就要穿越原始森林,跋山涉水,有时甚至要徒步经过无人区。通往冰川的路,每一步都是王相军生生从荒野中踩出来的。

选择这条没有什么人走过的路,意味着孤独。大多数冰川由他独自拍摄,每次出发,为了保持体力,王相军尽量让背包里只有帐篷睡袋、泡面干粮、锅碗瓢盆,再带上一把瑞士军刀、一部手机和一部相机。军刀主要用来削尖树枝——在野外,最危险的莫过于遇到野兽,他每晚都藏一根约半米长的尖树枝用来防身。

2018年元旦这天,王相军在亚龙冰川附近一处牧民留下的小木屋里避寒。在西藏,这样的小木屋很常见,很多牧民出去放牧,一走好多天,空着不锁门。睡梦中,他被掉落的碎石渣砸醒,睁眼一看,屋顶破掉的大窟窿里,一只又大又厚的熊掌伸了进来,扒拉他吃剩下的饼干。

之前,有村民告诉王相军,进山一定要小心熊,还给他看另一个牧民被熊咬了的照片。那是张血肉模糊的脸,下巴都没了,鼻子被啃得只剩下两个洞,王相军怎么都忘不掉。

“那要是遇到了咋办?”他问。

“它们怕金属的声音,你就使劲儿敲铁锅。”村民说。

来不及多想,王相军一屁股坐起来,拿出锅碗狠命敲打。几分钟后,熊吼了一声,走了。王相军怕一会儿熊再折回来,便把屋里所有储备的木柴都烧上,火舌几乎舔到屋顶,他不敢合眼,生生熬到天亮。

从几次相似险况脱身后,王相军想到了养一条狗。在西藏墨脱,王相军遇到了流浪狗“土豆”,它偷走了村民送给王相军的腊肉,那原本是准备用来熬粥的。小狗也就一两个月大,瘦瘦小小,但特别彪悍,不驯服。王相军喂了几天,混熟了,从此小狗天天跟着他。

离开墨脱那天,王相军打开快手直播。摩托开起来时,小狗出现了,一边跟着跑,一边凄厉嚎叫。王相军心一软,把车停在路边,抱起小狗放到了车后座篓子里。直播间网友看见了,发弹幕跟王相军说,徒步时带上一条狗是标配,鼓励他把小狗领养了。王相军从直播间的弹幕里,给小狗选了名字“土豆”。

2018年8月,王相军的表弟偶然在快手刷到了“冰川哥”的视频,觉得面熟。视频传到了王相军父母那儿,他们看见王相军肤色黝黑、嘴唇干裂,顶着鸡窝头站在白茫茫的冰川脚下,说着他们完全听不懂的事。母亲又喜又悲,一下哭了出来。

即使是现在,父母也无法完全理解王相军的选择,只是听说儿子拍视频可以挣钱了,才稍微放心。其实王相军对钱没什么概念。起初去拍冰川没有收入来源,他拍一阵子视频就打一阵零工,后来快手的粉丝们主动捧场,要买他拍的冰川照片。一张照片卖个十块二十块,攒到一两千块,他就又能出发去探访冰川了。

乡里人的质疑与否定,也没有动摇王相军将拍摄冰川作为归属的决心。“难道要像村里的人一样,一辈子就为了打工赚钱、买地盖房然后娶妻生子吗?”他问我,但马上又自己给了答案,“太平凡也太普通了。”

老家怕是回不去了,王相军却意外地走得更远。2018年,王相军被评为快手十大科普号之一。互联网带来的曝光不可估量,许多专业人士也发现了这名野生的冰川保护家。

联合国气候大会上,自然资源保护协会的杨富强教授十分珍视王相军拍下的视频。他的研究团队真正探访冰川的机会并不多,而身居荒野的王相军,两年来在快手上拍摄上传的300多条视频,每一条都是弥足珍贵的冰川影像资料。像杨富强这样的学者开始意识到,在快手这样的短视频记录平台上,因为有了王相军这类普通人的参与,一些关乎人类命运的环境命题知识资料不会再止步于此前的固定圈层。

从人群出逃的第三年,王相军对城市和城市里的人依旧保持着戒备。2019年即将结束,王相军接到快手工作人员的电话,邀请他参加联合国气候大会的活动,代表中国民间环保观察者,向世界分享他的冰川观察。

“联合国”这样的词对于王相军来说,此前只存在于《新闻联播》里,他一下警惕起来。“不会是骗子吧?”挂掉电话,他在心里嘀咕。直到几天后收到了官方寄来的联合国之行的邀请函,他才打消疑虑。

马德里的演讲结束后,王相军在气候大会场地里四处逛。“能源转型”和“信息技术流”这样的新鲜词,他听得津津有味。他还开了直播,跟着他一路“云冒险”的粉丝们受到感召,有的在弹幕里感慨“保护环境,从我开始”,还有人留言说“老王出息了”。

如今,冒险早已不是王相军最关心的命题,他只宝贝那些冰川照片和视频。他经历过资料丢失的那种绝望。刚开始拍冰川消融时,有一次他在新疆喀什,为攒路费,跟着施工队去慕士塔格干了40多天活儿。回来后,留在宿舍的相机被偷了,在尼泊尔和新疆拍的全部冰川照片因此丢失。

某种程度上,王相军的一次损失,可能也是全人类的损失。一些冰川奇景在亿万年间从未被记录,当它们消融的片段出现在王相军的镜头中,就是最后的弧光,再无法重现。几年里,王相军越来越认定,共情是唤醒普通人对气候关注的第一步。“如果人们连冰川是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知道全球变暖?他们只会认为这些跟他没有关系。”王相军感慨。

那次照片丢失后,这个当时已决心远离城市的年轻人第三次返回都市,他先去了三亚打工,随后辗转到上海找了一份每月5000元的工作,攒了半年钱,才买回一台同款相机。拿到相机的那一刻,他感到有了继续上路的能量,心里被懊恼凿出的洞补上了。

王相军并不足够清楚自己在与谁赛跑,但每次在一片无人旷野里打开直播,几英寸的屏幕里挤着成千上万的人跟他聊天,天南地北,叽叽喳喳地从位置天气问到石头花草,原来他早已不再是一个人,很久了。

° 终止

一年后,人们再次关注到王相军,是以缅怀的形式。2020年12月20日,王相军在西藏那曲县依噶冰瀑遇险,不慎踩到暗冰,坠河失联。

消息传来,人们感到错愕。虽然一直对他的冒险都有所担心,但一年年地,粉丝早已习惯了他的化险为夷,难以相信这一次他真的回不来了。

只身和冰川打交道,这是一条注定危险的路。此前王相军也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路上遇到野兽都还是能够解决的小事,更没有办法控制的是冰川本身——没有着力点,融化的冰川有时候会形成冰瀑,人在上面走路像是在没有阻力的山间瀑布肉身滑行。

2019年12月,在西班牙马德里举行的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现场,王相军就分享过一次自己的经历。“回去的路融化了。”他说。那时他在卫星地图上看到一座山地冰川,到现场时,才发现S形冰川已经化成一个夹在山中间的湖,两边悬崖高耸。为了拍它,自己几乎丧命。

当时,王相军踩着结冰的湖面进入冰川主体,爬进冰川洞后,他用相机留下了这尊庞然大物消融殆尽前最后的光影。等他返程时危险才显现出来,冰面已融化到不足来时的一半厚度。他硬着头皮挪动,突然一脚踩空,坠入冰湖。挣扎着回到冰面后,没走几步,王相军再度坠入湖中。之后,他只能匍匐在薄薄的冰面上前行,衣服、头发和眼睫毛都结冰了。

“我拍到了很多冰川的照片,我没有很害怕。”他对观众说。

网上有一个记录了他曾经跌落冰瀑的视频。王相军穿着很厚的羽绒服,沿着“河谷”走路,就几步,直接掉进了泛着白色水花的冰瀑水里。他被水流冲得只剩下一个头在外面,那一次,他找到一个冰川的小峡口,躲避了直冲而下的水流。这一次,他被冲下去,冰川没有上一次对他那般仁慈。

搜救艰难而缓慢,只是走到王相军出事的地点,都要走三天。母亲为了看看自己的儿子,专门买了一部智能手机,但那个账号已经半个月没有更新了,等来的是失联的消息。

日子才刚刚开始好起来,他去了联合国,成了村里的红人,生活也有了起色,弟弟辞职帮王相军打理“直播带货”,卖手工艺品、虫草、西藏特产等挣了一些钱。2019年,王相军出了30万,让父母把两件老屋改成了楼房。2020年夏天,王相军花20多万元买了一台车。房子他还只住了半年,车他还没有学会开,是弟弟在开。他的日子还是那样,苦哈哈的。

在1月接受采访的时候,母亲看不到王相军,只能翻看他留在家里的照片,她不愿意相信这是儿子的最后一次消失。看到“土豆”照片的时候说:“那条狗太瘦了,得接回家来养。”

在更广阔的中文互联网中,越来越多的网友通过不幸消息得知了这个与冰川为伴的年轻人。得知他8年来坚持记录冰川,为气象研究提供了许多宝贵的民间影像,越来越多的人涌入他的短视频主页悼念。一夜之间,有上百万人观看他留下的视频,点击关注他的主页。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评论区留下悼念的话。

有人用评论隔空回应那些质疑他不爱惜生命、浪费搜救资源的评论。“有些人怕死,但是又有些人不在乎生命长短,只在乎活得精彩。”全国各地有许多救援队得知消息后,自发赶到那曲搜寻、救援,最终宣告遗憾而返。时至今日,依旧有人期待他的归来。在他的视频下,一则猜想他已安全上岸的评论稳居高赞之列:“他掉进冰川瀑布,游啊游,游到了安全地带,正艰难往回走呢,希望奇迹出现。”

在王相军发布的视频中,“土豆”有时候会走丢,但过不了多久,它又会重新回到视频里。出事后,不少粉丝隔空向“土豆”喊话,让它去把“老王”找回来。但在5月,王相军遗体被发现,被尸检,确认死亡。这次不会再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了。

一切都戛然而止,但人们会一直记得王相军那一次爬山:在冰舌处,周遭一切都结冰了,连绵不绝的雪峰被山里的水雾围绕着,他恍惚觉得那是动画片中在云雾里穿梭飞舞的龙。

“太震撼了。”王相军笑着说。

(谨以此文纪念王相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