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直、皖两军互相角逐,分作东西两路,西路就是高碑店,东路乃是杨村。
徐树铮率同西北军,猛攻曹锳。曹锳仓猝抵敌,一时措手不及,竟为西北军所乘,枪似林攒,弹如雨注,不由曹军不走。曹锳只好号召兵士,退出杨村。树铮把杨村占住,很是得意,偏接高碑店战报,一再败衄,急得小徐又转喜为忧。
原来段芝贵前次失败,收合余军,再图大举。七月十五日晚间,复向高碑店进攻,意欲乘他不备,得一胜仗。直军也曾防着,出阵接战。小段见直军严肃,料不可袭,便另生一计,密令部众散阵四趋,诱入直军。也欲作诱敌计么?直军踊跃直前,向敌阵中杀入。敌阵先散后聚,复一齐裹合拢来,拟把直军困在垓心。直军也觉情急,猛力冲突,各自为战。小段见直军中计,喜不自禁,便申令军中再接再厉,要杀得他片甲不回。谁知阵后忽来了数百人,统执着新式快枪,接连击射,好似连珠一般,无从趋避。为首的统兵大员不是别人,正是直军总司令吴佩孚。小段被他一扰,吓得方寸已乱,亟欲分兵对敌,偏偏兵不应命,相率溃去。直军前后夹攻,几把小段擒住。幸亏小段跨一骏马,跑走得快,才得逃脱,退至三十里外下营。小段经此两败,方知吴佩孚计中有计,不敢轻敌。
吴佩孚得胜收军,休息一宵。到了次日的夜间,令第三混成旅旅长萧耀南与第三补充旅旅长龚汉冶,合力向涿州进攻,再令补充旅旅长彭寿莘,作为后应。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驻守涿州,正与萧耀南相值,两军接触,即劈劈拍拍的放起枪来。边防军屡遭败仗,未战先怯,勉强支撑了一小时,看直军来势益盛,便想退下。那龚汉冶部下补充旅正从右边攻入,冲断边防军,彭寿莘又复继至,击毙边防军无数,俘获旅团长以下共五十余人。曲同丰带领残兵遁入涿州。直军便至涿州城外安营,再图进取。诘旦有奉军到来加入,直军气焰益盛,曲军已失战斗的能力,眼见得支持不住,没奈何派员请和。吴佩孚只准乞降,不得提出和字。曲同丰保命要紧,就使丢掉面子也不暇顾,只好依吴佩孚所言,与二十九旅旅长张国溶、三十旅旅长齐宝善带同残军二千余人,向直军缴械投降。不愧姓曲。涿州遂由直军占住。
边防军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闻得曲军降敌,竟弃师遁去。“蛇无头不行,兵无主自乱”。大都弃械逃生,各走各路。段芝贵亦遁入京师,西路军完全失败。
徐树铮得此消息,方在忧患,蓦闻营外枪声大震,乃是曹锳领军杀到。从来出兵打仗,全靠着一鼓锐气,锐气一挫,虽有良将,不能为力。此时曹锳奋勇杀来,无非为了西路大捷,鼓动士气,前来夺还杨村。那小徐部下正因西路覆没垂头丧气,还有何心接战?顿时出营四溃。小徐到此就使郁愤满腔,要想拼命一争,怎奈兵心已散,无可挽回,也惟有行了三十六策中的上策,一溜风跑入都门,窜匿六国饭店中,可巧与小段碰着。“愁人莫对愁人说,说起愁来愁煞人”,想两人当时情状应亦如此,毋容笔下描摹了。这是好战的报应。
段祺瑞迭接败耗,且愤且惭,当即取过手枪,意欲自戕。幸经左右夺去,劝他入京,求总统下停战令。祺瑞不得已还都,上书老徐,引咎自劾。徐总统冷笑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遂令靳云鹏、张怀芝等往见曹、吴,商议停战,一面颁下通令道:
前以各路军队,因彼此误会,致有移调情事,当经明令一律退驻原防,共维大局。乃据近日报告,战事迄未中止,群情惶惧,百业萧条,嗟我黎民,何以堪此?况时方盛暑,各将士躬冒锋镝,尤属可悯。应责成各路将领,迅饬前方,各守防线,停止进攻,听候命令解决,用副本大总统再三调和之至意!
此令。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自段氏四路大军一齐败溃,于是鲁、豫各省的段派军官,亦皆瓦解。山东德州方面,本被边防军统领马良攻入,守将商德全退走。嗣由奉军往援德全,复击败边防军夺回德州,马良当然窜去。就是信阳戍将赵云龙率领部下,与河南旅长李奎元激战,亦为所败,被逐出境。还有察哈尔都统王廷桢,起应曹、吴,入驻康庄,就在居庸关附近,与边防军、西北军一场剧斗,边防军、西北军均皆败降,解除武装,老段、小徐的计策无不失败。段祺瑞自欲解嘲,因电致直、奉、苏、赣、鄂、豫等省,大略说是:
顷奉主座电谕:“近日叠接外交团警告,以京师侨民林立,生命财产极关紧要,战事如再延长,危险宁堪言状?应令双方即日停战,迅饬前方各守界线,停止进攻,听候明令解决”等因。祺瑞当即分饬前方将士一律停止进攻在案。查祺瑞此次编制定国军,防护京师,盖以振纲饬纪,并非黩武穷兵,乃因德薄能鲜,措置未宜,致召外人之责言,上劳主座之廑念。抚衷内疚,良深悚惶!查当日即经陈明,设有贻误,自负其责。现在亟应沥情自劾,用解愆尤,业已呈请主座,准将督办边防事务、管理将军府事宜各本职暨陆军上将本官,即予罢免;并将历奉奖授之勋位勋章一律撤销,定国军名义亦于即日解除,以谢国人。谨先电闻。
投井下石,古今同慨,况段氏误信小徐,组织安福部,党同伐异,借债兴兵,究为舆论所未容,此次一败涂地,虽然返躬自责,情愿去官,毕竟众怒未消,谤言益甚。江苏督军李纯发一通电,有“歼厥渠魁,指日可待,从此魑魅敛迹,日月重光”等语。又有南北海军将校林葆怿、蓝建枢、蒋拯、杜锡皀等亦通电声讨安福党人,历数罪状,并称“南北实力提携,共济艰难”云云。最激烈的是吴佩孚,趁这全军大胜的机会与奉军同诣京师,驻扎南苑、北苑,请大总统诛戮罪魁。靳云鹏与张怀芝到了吴军,与吴佩孚从容筹商,特提出四大条件:(一)惩办徐树铮。(二)解散边防军。(三)是解散安福部。(四)是解放新国会。这四条已经中央承认,劝吴即日罢兵。吴佩孚尚未肯干休,再经靳、张两人苦口调解,才得吴最后答复,谓“当转达曹经略,佩孚不便做主”等语。靳、张乃往与曹锟商议。曹锟虽允停战,惟对着中央承认四事尚嫌不足。靳、张虽各具三寸舌根,终未能妥为斡旋,只得回京复命。徐总统闻报,默忖多时,想此事非借重奉张,不能排解,因即电召张作霖再作调人。一面派王怀庆收束近畿军队,兼任督办。怀庆奉令办理,尚称得手,所有边防军与西北军,或编入队伍,或给资遣散,近畿一带总算粗安。
既而张作霖出为调停,与曹、吴商定条件:(一)为解散安福部。(二)为惩办罪魁十四人。(三)为取消边防军与西北军及其他属于该两军之一切机关。(四)为京畿保卫归直、奉军永远驻扎,京城以内由京畿卫戍总司令担负全责。(五)撤销安福包办之和议机关,驱逐王揖唐,另与西南直接办理和议。(六)解散新旧两国会,另办新选举。这六项为主要条件,尚有先决事件两项:(一)为政府速将三年以来所借外债及用途分布全国。(二)为褫免京师警察厅总监吴炳湘。议定以后,即由张作霖转呈徐总统。徐总统非不赞成,但尚欲稍示通融,顾全段氏面目,因复使靳、张二人电复张作霖,托他再为转圜。作霖乃复与曹、吴磋商,大致仍照前议,惟略改细目罢了。于是中央命令蝉联而下,由小子汇录如下:
七月二十四日大总统令准财政总长李思浩、司法总长朱深、交通总长曾毓隽免职,令财政次长潘复、司法次长张一鹏代理部务。特任田文烈兼署交通总长。
准京畿卫戍总司令段芝贵免职,特派王怀庆兼署京畿卫戍总司令。
二十六日大总统令据兼代国务总理萨镇冰呈称:“师长吴佩孚等所部军队,前次在豫暂驻,未能即时回直,证以曹经略使来电,始则因住兵房舍,一时难腾,继则因铁路车辆未能即时应付,并非有意逗留,其情事既有不符,拟请将处分令撤销”等语。应准将本年七月九日,关于曹锟、吴佩孚处分命令即行撤销,交陆军部查照。
准京师警察厅总监兼督办京都市政事宜吴炳湘免职,令田文烈兼督办京都市政事宜,殷鸿寿为京师警察厅总监,并会办京都市政事宜。
准交通次长姚国桢免职,任命权量兼署交通次长。
二十八日大总统令准督办边防事务兼管理将军府事务段祺瑞免职。
前以沿边一带,地方不靖,当经令设督办边防事务处,以资控驭,现在屯驻边外军队,业已陆续撤退,该处事务较简,所有督办边防事务处应即裁撤,其所辖之边防军,着陆军部即日接收,分别遣散,以一军制而节冗费。此令。
前有令将西北边防总司令一缺裁撤,其所辖军队由陆军部即日接收办理,所有西北军名义应即撤销,着责成该部迅速收束,妥为遣散,仍将办理情形,克日呈复。此令。
准大理院院长姚震免职,特任董康为大理院院长。
二十九日大总统令国家大法,所以范围庶类,皛规干纪,邦有常刑。此次徐树铮等称兵畿辅,贻害闾阎,推原祸始,特因所属西北边防军队,有令交陆军部接收办理,始而蓄意把持,抗不交出,继乃煽动军队,遽启兵端。甚至迫胁建威上将军段祺瑞,别立定国军名义,擅调队伍,占用军地军械,逾越法轨,恣逞私图。曾毓隽、段芝贵等互结党援,同恶相济,或参预密谋,躬亲兵事,或多方勾结,图扰公安,并有滥用职权,侵挪国帑情事,自非从严惩办,何伸国法而昭炯戒?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李思浩、姚国桢等,着分别褫夺官职、勋位、勋章,由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一体严缉,务获依法讯办。其财政、交通等部款项应责成该部切实彻查,呈候核夺。国家虽政存宽大,而似此情罪显著,法律具在,断不能为之曲宥也。
此令。
统观以上命令,除为曹、吴洗刷外,所有免职各条都是对着段派的关系。惟“免职”二字,不过去官而止,与身家无甚碍处。至若上文严缉祸魁一令,乃是诖犯刑章,将加体罚,这是小徐等人特别畏忌的条件,不得不设法趋避。况直、奉各军满布京畿,一被缉获,尚有何幸?当下统避匿东交民巷,作为京城里面的逋逃薮。东交民巷是各国使馆所在地,政府不得过问。就是六国饭店亦在东交民巷,故小徐、小段先就该饭店藏身。徐总统下此命令,主动力全在曹、吴,他虽然阴忌段派,但教段氏下台、段派失势,已算是如愿以偿,不欲再为已甚,所以命令中尚为段氏洗愆,惟罪及小徐等十人。所云缉获讯办,无非虚扬威名。看官试回溯民国以来,中央所颁惩办大员的命令,能有几人到案,如法办理么?这就是致乱原因。独此次曹、吴主见,本思乘着胜仗罚及老段。上文叙及罪魁十四人,必兼老段在内。旋因徐总统曲为调停,方将老段除出,且把小徐等尽法惩治,聊泄宿忿。
及闻小徐等避匿使馆界内,不能直接往拿,只得浼人疏通各国公使请他驱逐罪魁。各国公使团乃会议办法,磋商多时,英、美、法三国公使暗中帮助曹、吴,并在会场中发表政见,谓:“此次小徐诸人扰乱京畿,贻害中外人民,不应照国事犯例保护。”国事犯即政治犯,各国公法,有容留国事犯通例。惟日本及意大利国公使力持异议,所以东交民巷中只有英、美、法三国公使文告,通饬本国侨民不准容留中国男子,如有容留,限令即日迁出。徐树铮等瞧着告示,禁不住慌张起来。自思六国饭店乃是各国公共寓所,势难久居,尚幸日、意两国无此禁令,留出一条活路,可以投奔。于是徐树铮、段芝贵、曾毓隽、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九人相偕计议,拟往日、意两公使馆乞请保护。转想日本感情比意国为厚,不如同去恳求日使,较为妥洽。当下联袂偕行,共至日使馆中,拜会日使。可巧日使未曾外出,得蒙邀入,遂由徐树铮等当面哀求,仗着几寸广长舌,说得日使怦然心动,不由的大发慈悲,力任保护,便令九人居留护卫队营内,安心避难。好在九人各有私财预储日本银行,一经挪移,依然衣食有着,不致冻馁。独李思浩生平常在金融界中主持办理,与日人往来更密,他闻惩办令下,早已营就兔窟,藏身有所,看官不必细猜,想总是借着日本银行,做了安乐窝呢。小子有诗叹道:
好兵不戢自焚身,欲丐余生借外人。
早识穷途有此苦,何如安命乐天真。
小徐等既得避匿,眼见中国政府无从缉获,只好付作后图。此外尚有各种命令,容至下回续叙。
兵志有言:“骄兵必败”,小段、小徐之一再败衂,正坐此弊。彼吴佩孚方脱颖而出,挟其久练之士卒,与小段、小徐相持,小段、小徐徒恃彼西北、边防等军,即欲以众凌寡,以强制弱,而不知骄盈之态,已犯兵忌?曹操且遱师赤壁,苻坚尚覆军淝水,于小段、小徐何怪焉?及战败以后,遁匿六国饭店中,坐视段合肥之丢除面子,一无善策。放火有余,收火不足,若辈伎俩,可见一斑。段合肥名为老成,奈何轻为宠信也。英、美、法三国公使不愿容留小徐等人,而日使独出而保护之,其平日之利用段派更可知矣。合肥合肥,安能不授人口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