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看见了他的动作,又许是想起了往日,方清歌将雪千色唤至身边,低声道:“你不是想学调酒么?可以去请教莫公子,听说他在这方面很有研究。”
雪千色皱皱鼻子:“我才不去!呆头呆脑的,一点灵性没有!”她转了转眼珠子,心思都在水果旁那半壶百香蜜上,“母后,他们都说这蜜酒好喝,我也想尝一尝。我不多喝,就一小杯。行么?”
“不行!这酒后劲大,你扛不住。”方清歌摸着雪千色泛红的脸颊,连哄带警告,“你可千万不要偷喝,别到时候闹笑话,丢人现眼。等青英会结束了,我叫人送到倚云殿去,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我不管你。”
“我是天底下最听话的乖孩子,母后说什么我都听,母后不让做的事我不做。”见方清歌还不放心,雪千色撒娇道,“我说了不喝肯定就不喝!我这是被那几个小丫头给闹的,又热。”她回到座位上,趁方清歌和雪庆霄不备倒了一杯百香蜜迅速喝下。她这一来一回气氛便恢复到之前,众人又开始喝酒聊天,再没多少人观看歌舞。
百花羞和妧羲已坐到一处,聊兴正浓。妧羲好静不爱动,性子冷淡;百花羞爱热闹,待人相当热情。两人做了十几万年的好闺蜜,什么时候见面都有说不完的话。只不过,说话的总是百花羞,倾听者永远是妧羲。用百花羞的话说,妧羲可以长年累月不说一句话,她是片刻不说话就浑身难受。这会,她正跟妧羲说夜月灿和凌秋雁的婚事。说到高兴处,她倒了满满一杯酒大口喝了,那股豪爽跟她的娇美绵软格格不入。妧羲偶尔问一句,问的都是关键问题。又聊了一阵,见百花羞已有了醉意,妧羲吩咐人将她的酒杯撤了,换了茶水上来。
林谷隐是个脾气好,又相当随和,还没有太多欲求的神,最喜欢干栽树种草,养花喂鱼,逗猫遛鸟的活。他是不折不扣的女儿奴,凡是女儿说的话不论对错都得听,凡是女儿想做的事都必须无条件支持,凡是女儿喜欢的东西都要想办法弄到手……就连他女儿说想跟着母亲姓,他也满口答应,根本不觉得不妥。对他而言,女儿就是他的天与地,女儿的话堪比圣旨,甚至比帝后的话还管用。当初,听闻他如此没边没际地溺爱女儿,雪凌玥极不情愿两家联姻,生怕娶回来个河东狮,从此家宅不宁。奈何推不掉肩上的责任,只得硬着头皮同意了。谁曾想,那南雅非但不骄横,反而出人意料地懂规守矩,温良贤惠,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贤内助。就在刚才,雪凌玥和南雅过来敬酒,他抹着眼泪道:“雪家臭小子,你是怎么照顾我女儿的?看看我女儿这气色,竟比不上我这糟老头子!雅儿啊,赶明儿跟爹爹回家去,让我和你娘还有你的哥哥嫂嫂好生照顾你。”
雪凌玥知道说什么都会被呛,只得以一脸谦顺又低姿态的笑容作答。南雅自然明白他的尴尬,只用两句话便替他解了围:“爹爹,母亲和嫂嫂在信中嘱咐女儿每天都要保持好心情,不然对身子不好。您这淌眼抹泪的是想惹女儿伤心么?”
林谷隐立马满脸堆笑:“哪儿能啊?我女儿有孕在身,每天都得高高兴兴的!”
方清歌听得直摇头:这个老头!亏得有人镇着,不然还真是个大麻烦。她目视全场,想起方星翊来。在这些后辈中,不知道谁有资格做星儿的对手?说起来,我们姑侄俩已经很久没见面了,想必他的功力又精进了许多。大哥也真是的,为着咱俩那点事,竟不愿让星儿来试试身手……没看见雪凌波的身影,她又是一番感慨:重楼对那孩子的保护也太过了些。出来见见人,长长见识,有何不可?长年累月地待在七星湖不见生客,不是种药就是炼药,好人也得闷出病来。
林谷隐端着酒杯到了雪重楼面前,闲话两句就开喝了。南雅的母亲怀南雅时有流产的征兆,多亏了雪重楼才保住了孩子。这份恩情林谷隐一直记着,对雪重楼也不同旁人,总是高看一眼。谢轻晗瞅准时机向他二人敬酒,两人热情相迎,照单全收。雪重楼询问了谢轻尘的病情,得知已无性命之忧,对莫待的医术大加赞赏。谢轻晗说,莫公子只是敢下药,他用的药方都来自《药典》,说来说去我们还是欠着仙界的情。雪重楼十分满意他的奉承,嘴上还是将功劳给了莫待,说如果没有他翻遍群书,大概是很难找到《药典》的。于是,以《药典》为话题,三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很多,酒也喝了很多。直到夏天过来跟雪重楼请教问题,谢轻晗才得空去跟旁人说话。
方清歌知道雪重楼不喜欢喝酒,吩咐人暗中将他的酒换了。雪重楼喝着杯中似酒非酒的饮品,抬眼朝方清歌看去。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他忙慌慌地闪躲开去,对着旁边盯着他看的雪庆霄举了举酒杯。
雪庆霄点点头,再无别的表示。他见谢轻晗正与雪凌寒说话,而李日新满怀恨意的眼始终跟着谢轻晗转,很是无奈。真是什么主子养什么奴才!时刻不忘算计别人的人迟早也会被人算计。又见雪凌玥与雪凌寒气质超群,皎如双璧,心中颇为欣慰:所有的牺牲都是值得的!回眼再撞上李日新阴沉的脸,不由得酒意上涌,只觉得倒胃口。
自从被莫待整治后,李日新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凌小太监,但肚子里的坏水是一滴没少。他冷眼瞧着谢轻晗跟众人聊得热闹,自己这边只有苏舜卿作陪,冷冷清清的太没面子,心里不是滋味之余便想着找谢轻晗的麻烦。奈何谢轻晗行事谨慎,根本不给他找茬的机会。他百无聊赖地看季晓棠豪饮,打定主意伺机而动。
三界无人不知季晓棠爱酒。方清歌自然会投其所好,早已安排人将几壶别人都没有的好酒送到季晓棠的案上。有好酒,有好菜,季晓棠的心情就不会太差。他想邀谢轻云同饮,却看见了一张堆满不安的脸:“如此良辰,你不安心享受,倒如坐针毡。是何故?”
谢轻云朝莫待努努嘴:“他吃东西极慢,怕是还饿着。”
“你又不能帮他吃,急有何用?”季晓棠晃动着酒壶,笑道,“你说你也真是的,好好的干嘛戒酒?好不容易我才遇上一个能喝到一起去的人,你说不喝就不喝了,多没趣!自斟自饮终归不完美,要不今晚你开戒吧?咱俩一醉方休!”
谢轻云双手奉上一壶百香蜜:“哪有师父劝徒弟喝酒的?请自便。要是不够,我去把阿呆那壶给你拿来。”
“真不喝?”季晓棠晃了晃酒壶道,“这些酒平时都喝不到。”
“就是平日喝不到,我才让你多喝点,争取一次过瘾。”
“不喝就不喝吧,不勉强你。要不,把流光也送给你师父我得了。你不喝酒还留着那么好的酒壶干嘛?暴殄天物!”说着说着,季晓棠的手已放在了流光上。
“流光是家父送我的生日礼物,说好了只能家传。还请师父见谅。”
“谢青梧这个小气鬼,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算啦,父母之言不可违,本大神不要就是了。”季晓棠放过了谢轻云,提着酒壶到了莫待面前,“莫公子,轻云不陪我喝酒,咱俩喝一杯?”
“喝酒啊?没问题。”莫待指着棋盘道,“已到关键时刻,请风神前辈先替葡萄籽解围,然后我再陪您喝痛快。”
季晓棠来了精神:“哈,这个好!”他蹲在几旁,以为可以轻松破解,却越看越无从下手。“这棋局难解,可有名字?你上次给轻云的棋谱是哪来的?那上面的招数太过精妙,大有令狐云骁之风。”
“听前辈的口气,你跟令狐云骁下过棋?”莫待挪了挪身子,挪出空位给跟过来的谢轻云坐。“前辈还真是交游广阔。”
“令狐云骁的棋艺天上地下都是一绝。早年我有幸跟他对弈过几局,完全不是对手。如今他被囚在鹰愁涧那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的好棋艺也跟着被埋没了。可惜了!”季晓棠思来想去也没想出对策,只得作罢。“莫兄弟,教你棋艺的师父是谁?我认识么?”
“师父!你怎能跟我家阿呆称兄道弟?他岂不成我的长辈了?那怎么可以!”谢轻云抗议道,“你不在乎辈分我还在乎呢!麻烦您老人家换个称呼!”
“俗话说,桥归桥,路归路。咱们各论各的,不影响,一点不影响。”季晓棠不为所动,一副你爱咋咋,别来管我的样子。“莫兄弟棋艺高绝,我佩服他,愿意叫他兄弟,你管得着么?你是我徒弟,没有徒弟管师父的道理。”
莫待忙拱手道:“谢三公子说得在理。风神前辈乃仙界的正位上神,我一个看管书库的无名书童,岂敢越矩犯上。再说,这棋局并非我所创,前辈切莫归功于我。我能解棋局不是因为我棋艺高超,而是我刚好熟知解法。”
季晓棠不依:“我愿意叫你啥,你也管不着。当然了,你也可以无视我。”他指着棋局道,“我以后再找你喝酒,现在你解棋局给我看。”
莫待道:“请前辈先答应我,莫乱了辈分,我方能安心下棋。”
“看不出来你还挺向着轻云。行,以后我不叫你兄弟就是了。”
“多谢前辈。”莫待刚挪动葡萄籽和石榴籽的位置,几个年轻人围了过来。其中数夜月灿的脖子伸得最长,话最多,嗓门也最大。别人要么安静看棋,要么看几眼就走开了,不多说也不多问,他的嘴巴就没闲过:“呆头鹅,我以前只知道你剑法超群,没想到你棋艺也这么好。你到底师从何人?速速招来!”
季晓棠本来紧盯着棋盘生怕漏看了,闻言看了看莫待:“你剑法也很好?怎么没听人提起过?你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