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不能。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就算不爱也不能憎恶。两位殿下没帮你说情?”
“说了不止一次,但是没用。大哥气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二哥也是一筹莫展。父王跟母后大吵一架,至今还在冷战中。母后的性格我最清楚不过,一旦她发下话来,就没人能说得动她。过几天火神就要上门提亲过礼,我得赶在这之前把自己嫁出去。我想过了,既然怎么都要嫁,不如嫁一个让自己安心的。谢轻云,你愿意娶我么?”
“不愿意。”谢轻云字斟句酌道,“我不愿意娶一个不爱我的女人。”
雪千色笑了:“这话听着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好像你有多爱我似的。”
“说爱太虚伪了。三公主应该也不想听我谎话连篇吧。”
“那是自然。我想听你说真心话。”
“真话就是,我是身体和心理都正常的男人,没有理由讨厌一个对我不坏,还艳绝三界的女人。不过,要叫我现在就娶你,多少有点强人所难,毕竟咱俩没有谈婚论嫁的基础。”
“你!”雪千色瞪了谢轻云半晌,像是非常生气,忽而又展颜欢笑:“不欺不瞒,大丈夫也!谢轻云,我中意你,非常中意!不管你娶不娶我,我都愿意帮你。我有个提议,你可以考虑考虑。我们假结婚,我给你权力,你帮我躲过这一劫。你我成婚后,仙界会为你兴建府邸,敕封你为一宫之主,地位仅在我两个亲哥哥之下。此后,你将位列仙班享受仙家待遇,你的亲眷也将会受到仙界庇护,不会有人轻易找你们的麻烦。待仙界改选尘埃落定,我找理由与你和离,还你自由之身,到时候咱们还像现在一样做朋友,如何?你放心,就算咱俩和离也不会影响你在仙界既得的待遇。因为只要导致和离的过错方不是你,仙界就不能因为我们终止了婚姻关系而收回已经给予你的种种权力。不但不能收回,还得给你补偿。这是仙界老祖宗为了照顾受到伤害一方留下的铁律,母后也不能违逆。”
“这主意听起来好像不错,只是真要我以这种手段上位,我的自尊心不允许。”谢轻云叉腰笑道,“我愿意与你做朋友,但不愿拿自己的婚姻去换取荣华富贵,所以这事免谈。你还是另觅良配吧!”
雪千色苦笑:“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却要拿她女儿的终身幸福去换取一届连任。”
谢轻云安慰道:“这件事应该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再想想办法,别灰心。”
“你该不是担心我结婚后不放手?那你就想错我了。我也是要脸的,不会做那没脸没皮没羞没臊的事。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才会出此下策。”
“你想哪儿去了。我只是觉得婚姻大事,不能如此草率。”
“难道我不知道这么做草率了么?”雪千色低头垂泪,“我一直以为母后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她都不会勉强我做任何我不愿意做的事。可到头来却发现,最爱我的人伤害我最深。反倒是我平时不怎么亲近的父王,真心实意地为我难过,为我着急,为我出谋划策,为我跟母后一次次去交涉。母后说父王是假装舐犊情深,但我看得出来,父王是真心不想让我嫁得这么不堪。如今,父王和哥哥都束手无策,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也就是这个了。”
“即便我答应了仙后也不会答应。她对魔界的态度你也是清楚的,她怎么可能同意我娶你?她气性上来一掌拍死我是小事,要是因此惹得她迁怒魔界,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我二哥非得一剑劈了我不可!”
“只要你同意我的提议,我就有办法让母后答应,而且我担保你没事,魔界也没事。倘若你娶了我,眼下就有个好处:若人魔两界发动战争,仙界虽不会支持魔界,也决计不会支持萧尧。”
“我二哥确实怕打仗。他说,一打仗就遍地哀鸿,满目疮痍,叫人催肝剖肠,可是他也不会因为怕打仗就拿我的婚姻去换取一份保障。他曾说过,哪怕一败涂地,沦为阶下囚,也不愿我与一个不爱的女人成为怨偶。父亲和母亲也是这个话。”
谢轻云越是这么说,雪千色也就越难过,对方清歌的失望和恼恨也就越深。她想着昔日种种,暗暗嘲笑还是自己太天真。最是无情帝王家。雪家的这些小辈能做到兄友弟恭已难能可贵,怎么还要指望母慈子孝呢?不是别人太无情,是她太单纯,太贪心了。“你二哥真好!”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真心实意地夸了谢轻晗一句。
“那是!我二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二哥!”
“那你是一点都不考虑我的提议了吗?”
“刚才听你那么说,我还真有点心动。静下心一想,还是觉得不妥。虽说三界倡导男女平权,婚姻自由,可认真说起来从来就没有达到真正的平等。和离后,男人的名誉丝毫不会受损,依然可以自由婚配,娶个满意的妻子。女子就没这么容易了,得背负很多不友好的指责,很难再嫁人。我不希望你为了避开仙后的安排,去面对这种不愉快。”
雪千色怔怔地道:“你竟然还为我考虑这么多……”
谢轻云大咧咧地道:“替朋友考虑周全是应该的。”
“火烧眉毛顾眼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雪千色双手合十,对着三生石虔诚地拜了三拜。“天可怜见!请保佑我摆脱孽缘!我愿以长生之寿数换一位有情人!”
“天下有情人的痴心爱恋,最后也不过是冰冷石头上的两行字。姻缘这东西还真是难说得很啊!”谢轻云想起那日在酒楼听的折子戏,其中一句唱词是这样的:都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到头来却劳燕分飞各西东。好一句劳燕分飞各西东!他摸着手腕上的桃花结,眼底浮起一层蒙蒙泪光。
“如果到最后我还是要嫁给那个畜生,我就砸了这三生石。”雪千色整理好衣裙,分花拂柳,渐行渐远。“多谢你听我说了这么久的话,改天我请你喝茶。”
谢轻云盘腿坐在三生石前,看那些陌生的名字成双成对地闪现。他的脸失了温暖,变得异常冷漠。总是带笑的眼也没了笑意,流淌着一种谁也没见过的冷酷,深沉而阴狠,像一匹嗜血嗜杀的毒狼。他使劲拂去伤口上的药粉,嘴角抽搐,眼中满是厌嫌之色。他坐了大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朝碧霄宫走去。
雪凌玥不在,子舜正在整理文件与书籍:“师父等了你好半天,刚被人叫走。书案上的那本内功心法是他留给你的,叫你有时间就翻翻,不明白的就去请教梅先生。”
“为什么要找梅先生?”
“这书是梅先生早些年写给二殿下的,内容比较高深,有些地方你理解起来恐怕不会太顺畅。师父现在忙着仙界改选的事,没时间指导你,只能找梅先生帮忙了。”
“梅先生……答应了?”
“答应了。”子舜笑道,“高人就是高人,行为处世我等很难看得明白。”
谢轻云笑了笑问:“上仙为何不像他们那样讨厌我,排斥我,看不起我?”
子舜停下手里的活,认真说道:“师父说你是个好孩子,我相信师父的眼光。之前我并不明白师父为什么要力排众议将你提升为近身侍卫,后来他把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还有我叫到一起,说如果那天你不上台,执刑的人就会是他,因为他不允许那些腌臜泼才对莫公子动手。那时候我才懂得,你的良苦用心。既然懂得,自然就不会再排斥。只是这些话我暂时还不能告诉旁人,免得引起更大的风波,就只能委屈你受他们冷遇了。碧霄宫的人没有坏心肠,一个个都是直来直去的性子,爱与恨都写在脸上,你不要怪他们。”
谢轻云笑道:“怎么会?他们越针对我,越说明他们看重阿呆。我高兴!”
子舜愣了片刻,叹道:“难怪师父说,你才是最懂莫公子的人!”
进来一名信使,拿着一封朱漆封口的信:“一个陌生人刚送到大门口的,说事关魔界生死存亡,请谢三公子即刻拆阅。”
“送信的人呢?没说是谁派来的?”
“没说。那人放下信就走了,好像很赶时间。”
子舜示意信使离开,远远地看了信封一眼:“既是急件,那你赶紧看,我回避。”
“不用。”谢轻云拆开信看了两眼,随手递给子舜,“这骗子真够胆大的,竟敢冒圣上之名。”
“你不怕我泄密?”子舜玩笑着,目光滑过信纸,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冒充,这的确是萧尧的印鉴。我曾看过他给师父的书信,所用绢帛与落款处的印鉴与这个一模一样。”
“那这皇宫的地图也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子舜对着灯光又看了一遍,确定没有看错。“萧尧这个时候邀你见面,又不说明是为了什么事,多半没安好心,你最好想办法避一避。”
“他敢明目张胆地把帖子送到琅寰山来,肯定已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谢轻云掸了掸并无灰尘的衣服,端起几上的茶水喝了几口。“如果我平安,两个时辰内必然返回。若是天亮后我还没回来,麻烦您把这件事告诉梅先生。拜托他看在阿呆的份上去霓凰城走一遭,替我收尸。”
“我知道该怎么做。萧尧约定见面的地方我认得。我送你一程,你节省体力,说不定会有一场恶战。”子舜双手轻拂,助谢轻云御剑前行。不过半个时辰,已到达萧尧指定的地点——溟海宫。
谢轻云刚收剑落地,颜槐玉就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谢三公子,真是有缘啊,咱们又见面了。咱家奉圣上之命已在此恭候多时。”
“圣上知道我会来?”谢轻云见宫殿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越发警惕了。“万一我失约了呢?岂不是要让公公空等一回?”
“圣上说了,谢轻云胆大心细,责任心又强。他担心朕对魔界不利,必定要前来一探究竟。”颜槐玉笑眯眯地道:“谢三公子这边请,咱家带你面圣。”
谢轻云站着没动:“圣上急召我前来,究竟所为何事?”
“这个咱家不清楚。咱家只负责带路,你的疑问得圣上解答。”
谢轻云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跟在颜槐玉身后慢慢走着:“圣上只召了我一人,还是有别人?”
“三公子别着急,很快你就知道了。”颜槐玉左弯右拐,最后在一处花园门口停下,指着园子中心一座围着大红色纱幔,雕龙刻凤的亭子笑眯眯地道:“圣上不许旁人进入牡丹亭,咱家就只能送到这里了。三公子请走好。”
牡丹亭里无牡丹,只有遍地浓淡相宜的菊花争奇斗艳,宛如这后宫中的三千佳丽,各有各的美好,各有各的体香,各有各的姿态,各有各的独特。叫不出名字的草木一丛丛一株株净洁致雅,葳蕤生光,像是被春水亲吻过,让观赏者也生出想一亲芳泽的冲动。清可鉴人的荷塘里,睡莲以夜已晚为名,将那绝世的姿容藏在几瓣薄如纱翼的叶片下。微微闭合的花瓣关不住沁心的香,惹得失眠的暗夜使者肆无忌惮地用黑暗为她们着色,白白搅扰了那一池清梦。
萧尧的声音穿过重重幔帐,打破了夜的静寂:“你来了?进来吧。”
谢轻云刚迈上台阶,幔帐已自动左右分开:“谢轻云拜见圣上……”
“不必多礼。坐。”萧尧抬了抬手,打量着眼前人。“多年不见,朕老了,你却越来越精神了。岁月不饶人啊,朕想不服老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