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摘星17

谢轻云本打算邀请谢轻晗和他同住凤来客栈,却见谢轻晗的侍卫剑心暗中比手势,大致是说:公子有要事在身,暂时还不方便与您见面,请等候联络。谢轻云会意,和夜月灿结伴离去。和往日一样,两人找了一家酒馆吃饱喝足后才逛回客栈。他们里里外外找了几圈,没找到顾长风,也没看到莫待。问店伙计,说是顾长风中午回来后又出去办事了,莫待则一直未归。两人正合计着上哪里去找人,却见莫待背着双手,漫不经心地晃进了客栈。

夜月灿抓抓脑袋道:“我说,你怎么总是这样神出鬼没的?”

莫待慢慢吞吞地道:“找我?有何贵干?喝酒免谈。我累。”

谢轻云问:“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弄了一身灰?”

“陪吴忧练拳耍剑,给他们做了一顿饭,然后帮忙收拾了一下吃饭睡觉的地方。”莫待叫住路过的店伙计,“麻烦送一壶茶水到我房间,再替我准备两桶热水。”他在怀里掏了又掏也没掏出半文钱来,很自然地把手伸到夜月灿面前。“没钱了。”

谢轻云见他的手被划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口子,有的地方还在渗血,目光颤了颤。

夜月灿忙捂住钱袋:“都不来给我助阵,还想我给钱?”

“结果早已注定的比试,有什么看头。给,还是不给?”

“一边凉快去!活了这么久,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跟别人要钱还像个大爷似的。你哪来的那么厚的脸?”夜月灿嘴上说着不给,已递了一锭银子给店伙计。“估计这位莫大爷还没吃饭,吩咐厨房炒几个好菜一并送到他房间。”

莫待的手依然伸着:“可你还是没给我钱。”

夜月灿迅速将钱袋藏进袖子里:“别贪心!”

刚进店的顾长风笑着掏出一把银子来:“他不给,我给。”

莫待接过银子认真数了数,收进口袋装好:“豪气。”接着又对夜月灿摇摇头,蹦出两个字:“悭吝。”说完,慢悠悠地进了房间,也没跟顾长风道谢。

夜月灿叫道:“你们瞧瞧,这家伙一天到晚就知道气我!”

“反正又气不死,你就让他气一气又能如何?”谢轻云不理耳边那喋喋不休的抗议与调侃,笑问顾长风,“半天不见,你俩就已经这么熟了?”

“怎么,眼红了?”顾长风笑道,“我做八方生意,迎来送往,快速和每一位客人熟络是我必备的技能之一。”

谢轻云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老实交代,别想瞒我。”

“我哪有瞒你的意思。”顾长风边说边躲开伸过来的手,“我见过很多人,经过不少事,也算是颇有见识。之前没机会跟莫公子细聊,今日有幸与他顺路同行,聊了古往今来各种话题,他的眼界与胸襟当真叫我钦佩!如果能跟他做朋友,长风荣幸之至!”

“这是真话。”谢轻云笑了,“他总能让身边的人不知不觉就喜欢上他,这是他的魅力也是他的本事。”

“鬼才会喜欢他!”夜月灿想起刚给莫待叫完饭菜,哈哈笑了,“或许人也会。”

说笑了一阵,顾长风邀两人到楼上的雅间稍坐,说先前跟莫待约好了,晚些时候大家一起吃酒赏景。谢轻云和夜月灿都觉得不可思议。自相识,他俩还从没跟莫待喝过酒,也没见他喝酒。印象中,他是滴酒不沾的,实在想象不出他喝醉了会是什么样子。

没聊多久,莫待来了,拿着一个灰扑扑丑兮兮的小陶土瓶子:“这是那会吴忧给我的花蜜,都尝尝。”他取过四个小杯子,先往里面加了半杯水,然后滴了几滴花蜜进去。那花蜜未经萃取提炼,有点发涩,香味却非常纯粹。

谢轻云道:“昨天去窝棚找你,那小子看见我俩跟见了仇人无异,怎么对你倒这么好?”

“味道如何?”莫待见三人都点头称赞,将花蜜收进怀里。“吴忧这孩子嘴冷心善,知道做人要投桃报李。我们这些大人可不能被他比下去了,咱们得还他这份情是不是?”

谢轻云问:“你想怎么还?”

夜月灿道:“我感觉要糟!”

顾长风道:“吐不出来了。”

莫待倒了半盏茶,吹凉喝了又续上才说话:“谢三公子,你说你在这里有些关系,那就请你托人将这些孩子的身份变为平民。夜月,你为人仗义,多金又大方,请你多准备些银子。要安置那么多孩子,肯定花费不少。长风,吴忧和小蝶都是聪明机灵的好孩子,你可以考虑安排他俩在你店里做事。”

夜月灿像是牙疼得厉害,咬牙切齿地道:“我就知道!”

谢轻云满脸的玩味之色:“你发号施令的样子,像王。”

顾长风笑了笑道:“这个安排非常合理,我没有意见。”

谢轻云拿着酒壶坐上窗台,已打算不醉不罢休。目光过处,却见楼下人流熙攘,热闹非凡。他回头看了顾长风一眼,提醒道:“最近凤梧城来了不少人,三教九流,龙蛇混杂,你这里怕是也入住了不少棘手的人物。要当心。”

顾长风揉着太阳穴,苦笑:“来者是客。再棘手的人只要按规矩住宿,我就不能因为担心有麻烦拒收。这要是传出去了,我这生意可就没法做了。我提前做了些应急预案,预案之外的意外只能随机应对了。”

夜月灿笑道:“放心吧,有我们在呢!不会让那些人乱来的。”

“你不用剑,临阵对敌很吃亏。倘若遇上高手,想全身而退会很难。我不想知道你封剑的原因,我只想知道,你明知摘星胜算不大,为何还要来趟这浑水。”莫待站到谢轻云身边,看向长街的目光甚是冷淡。“贴本做买卖可不是一个合格的生意人会做的事。”

顾长风笑道:“我虽是生意人,奈何有颗战江湖的心。莫公子又是为何?”

“家母有疾,只有碧幽草能治。”莫待看着谢轻云问,“你呢?”

“我也不是为自己。我大哥自幼废了双腿,行动不便。都说碧幽草有使枯木发芽,老妪变娇娘的功效,我想为大哥求取。夜月,你不远千里来到这是非之地,该不会也是为了碧幽草?”

“夜月族奇花异草遍地,我对碧幽草没一点兴趣。我想进仙门,修仙法,变得更强大。”

一群衣着鲜亮的男女从对街经过。走在最前面的年轻公子以折扇遮面,正专心听身边的女子说话。不经意间,他抬眼看向高处,热烈的目光与莫待的不期而遇。两人对视片刻后,莫待神色自若地看向别处。年轻的公子慢慢收了扇子,露出一张极为俊美的脸。

“这人是谁?”莫待问,“这么大的排场。”

“生面孔,不认识。我熟悉的人都在魔界。”

年轻公子见谢轻云和莫待一人拿酒一人端茶,忽然露齿笑了。谢轻云举了举酒壶,全了礼节。莫待没有动作,依旧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谢轻云心想:这位仁兄,对于一个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的人来说,他的行为其实也没有多失礼。你忍忍就过去了,千万别动手!你俩要是打起来,被拉出去挡刀的不是我就是夜月,反正没他什么事。拜托,你忍住!不过,看你这血气方刚的年龄,估计也很难管得住自己。算了,挡刀就挡刀吧,又不是头一回了。

不出所料,年轻公子的脸阴沉了,作势要用扇子砸莫待,又好像舍不得,左瞅右看后拔下女伴头上的珠钗扔了出去。那珠钗平平稳稳地朝莫待头上飞去,速度非常快。莫待也不躲闪,任由那珠钗插上他的发髻。年轻公子看了他片刻,笑了笑,又以折扇掩面,拥着女伴走了。

莫待取下珠钗把玩,没发现不妥。他像是很不喜欢那鎏金嵌玉又贴翠的华贵造型,抬手就扔给了顾长风:“帮忙换成碎银子送过去。”

谢轻云道:“你刚才干嘛不躲?多危险!”

夜月灿道:“莫不是有美人让他分了神,忘记躲了?”

谢轻云呛道:“你以为他是你?随时都在准备开屏。”

“不是忘记躲,是躲不开,索性懒得躲。”莫待离了窗边,回到座位上。“这个人非常危险,没事别去招惹。”

谢轻云道:“嗯。我也看出来了,这是个顶级高手。”

莫待的面色凝重:“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凤梧城将有大事发生。”

“你的预感准么?值几两钱?”夜月灿拿过珠钗端详片刻,忽地变了脸。“刚才那人什么打扮?多大年纪?”

“年龄在十六七岁左右,高且瘦,皮相十分出众,身穿华美精致的紫色长衫,手持素白扇面的折扇,身边跟着十二个侍从,其中半数是女人,个个姿色出众。”谢轻云一口气说出了年轻公子的主要特征。“看他通体的气派,估计是哪家王公贵族的公子爷。”

“他没有佩剑。”莫待接口道,“你为何忽略了最不该忽略的细节?”

谢轻云挠挠后脑勺:“习惯了你不带剑,我已默认了不带剑也正常。”

夜月灿的脸色越发不好了:“昨天七夏给我捎来消息,说它在城外目睹了一场杀戮。杀人者不用刀剑,用一支女人的珠钗,出手如闪电,手下无活口,凶残暴虐。那人的年龄及穿着打扮与你们刚才描述的基本一致。”

谢轻云问:“你刚才死盯着他看,是因为他有杀气?”

莫待摇头:“恰恰相反,是因为感受不到他的杀气。”

夜月灿道:“这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没有杀气,你为何还要看?”

“他长得好看。”莫待不看三人无语的表情,出了房门。“走了。”

“不是说好喝酒赏景的么?”谢轻云追着他叫,“你又要去忙什么?”

“困,想睡觉。我白天不在客栈。如果有事,可以去吴忧那里找我。”

谢轻云满脸无奈,叹道:“这个人……我竟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顾长风笑道:“这能怪谁呢?谁叫你那么喜欢他。少喜欢一点不就有办法了?”

夜月灿也笑了:“说得就是。一会见不着就到处找,跟丢了魂似的,也不见你对我和长风这么上心。”

“我要是对你上心了,你可就没机会撩漂亮姑娘了。那你不得哭死在被窝里?”谢轻云掐着夜月灿的两腮,威胁道,“你跟我怎么玩笑都可以,但不能让他听见了。若因此惹他不高兴了,我掐死你!”

“就知道冲我凶!你怎么不警告长风?”夜月灿掐了回去,比谢轻云还用力,“不许你再说长风做事有分寸,不需要你多嘴提醒!长风有分寸,我也不是缺心眼的傻子。要是那家伙知道我消遣他,估计得立马翻脸,逼我给钱赔不是。我才没那么傻呢!”

“你就是傻。人傻钱多。”两人动嘴也动手,很快就将雅致的茶室变成了比武场。

顾长风没有参与打闹,动手换了新的茶水。他跟莫待相处的时间不长,对他的性格与为人算不上了解。不知为何,他对莫待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与信任。他不清楚这亲近因何而生,也不清楚那信任缘何而起,唯一清楚的是他拿莫待当朋友。

与顾长风不同,夜月灿很清楚自己对莫待的信任绝非单单因为老凤凰。莫待是他在昭阳国正式认识的第一个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穷酸吝啬,冷漠高傲,捉摸不透……相处之后,他改变了最初的看法。尽管莫待少言寡语,不易亲近,有时还毒舌难搞。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是一个灵魂有深度,思想很有趣,性格极复杂的人。他喜欢他,打心眼里喜欢,比喜欢顾长风和谢轻云还要多。

至于谢轻云,考虑的问题则比他们复杂得多。他也曾像顾长风和夜月灿那样,反复掂量莫待的分量,以期将他放在一个合适的位置。结果却发现,早在见第一面的时候,莫待就已经成了他心中最特殊的存在。他素来厌烦一见钟情的论调,也不是见色起意之人,更是从未想过会对男子动心,奈何却一次又一次地陷在莫待清澈的目光和温柔的笑容里无法自拔。他不敢将这份心意表达出来,他怕莫待不喜,更怕自己从此被厌弃。每每想到这些,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长相与莫待有三分神似的小孩。时光匆匆,这些年他过得可好?

三人说了一会话,又聊了之后几天的安排,见时辰已经不早才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