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沈某俗了,公子勿怪。”沈离淮从怀里摸出一对小小巧巧的碧玉环,双手呈到莫待面前。“这同心环虽不值几个钱,胜在设计巧妙。大环套小环,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寓意吉祥。公子若不嫌弃,就收下当个扇坠,也是这东西的福分。”
李霜绡一听不淡定了,顿时蛾眉倒竖,满面怒容:“沈离淮!这碧玉同心环是何等宝物!我要了许多次你都不肯给我,倒转手赠与他了!”
沈离淮还是没脾气的笑模样:“想与仙门结缘,总得下点血本。”
“李夫人喜欢?”莫待拿起碧玉环细看,笑了,“嗯,是好东西。多谢沈掌柜。”他转身出了揽菊堂,再也没停留。梅染客气地对沈离淮说了声“告辞”,也就走了。
李霜绡立时收了优雅,提脚踹翻琴案,转身摔碎了香炉,一口气把沈离淮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沈离淮不急不怒,一个劲地说好话赔不是也没点效果。“莫待是个什么玩意?也值得你拿他当个宝贝?就算你要巴结仙门,也该巴结雪凌寒和梅染,有他姓莫的什么事?”
沈离淮将糖盒收好,支开两个孩子后重新摆好琴案和香炉:“咱不闹了行么?”
“不可以!除非你马上去把碧玉同心环给我拿回来!”
“夫人不讲理了。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
“讲理?我吃了那姓莫的瘪气,你还要我跟你讲理?”
“若不是你把人家惹怒了,又怎么会吃瘪?你跟我胡搅蛮缠没关系,我可以让着你,宠着你。人家好歹是客人,你不该那样无礼。”
李霜绡收住踹香炉的脚:“你都听见了?”
“听见了。你说的,梅先生说的,莫公子说的,我都听见了。”
“听见了还送他东西?你就不想教训他一顿,替我出口恶气?”
“不想。我没那个本事,我只想过几天安安生生的舒坦日子。”
“想过安生日子?也不是不行。你先去把那个姓莫的杂碎……”李霜绡忽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她舔了舔嘴角,舔出一点腥味,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打了:“你……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打你还得先向你请示?再敢口无遮拦,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我让你这辈子都无法再开口说话!”沈离淮那双只有见了钱才会发亮的眼睛露出了李霜绡从来没见过的狠辣之色。“识相的就给我闭嘴!”
李霜绡震惊极了:“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你居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
“打你是让你清醒!李霜绡,我不在乎你是妖是魔,我不在乎你有着怎样的过去,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爱我,我甚至不在乎你每日与人眉来眼去,勾三搭四。只要你守着我和孩子过日子,这些我统统都可以不在乎。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容忍你践踏我的一切!”
“敢跟我动手,我杀了你!”
“想杀我?来,我绝不拦你。”沈离淮闲闲地站着,根本没打算反抗,“如果你杀了我,你在妖界就没有容身之处了。想知道原因么?我早已跟孟星魂签下契约,若有朝一日我不明不白地死了,多半是你的杰作。我一死,我名下的大半财产都将归妖界所有,而你将被孟星魂驱逐出境,永世不得踏足妖界的土地。到那时,你该何去何从?去给骷髅山的那头凶兽当压寨夫人,还是去魔族伺候关木通那个老色胚?依我说,你也别想着去魔界和人间界了,你受不了那些规矩约束,也没人有那么多钱供你挥霍。当然,以你的姿色和手段不愁没男人上钩,但你敢保证跟了别人就比跟在我身边好?”
“沈离淮,你这个贱种!你敢阴我!”
“我这不是阴你,我是保护我自己。”
“你以为孟星魂是什么好鸟?你就不怕他翻脸不认人,杀人劫财?”
“我敢跟他签订契约,就有牵制他的办法。他若敢对我下黑手,自然有人找他算账,替我报仇。孟星魂虽不是正人君子,却十分爱惜名声,他不会干这种自毁名誉的事。况且,妖族想赚大钱就离不开我的生财之道。我是他的财神爷,他保护我都来不及,又岂会自断财路?”
李霜绡又哭又骂:“原来你早就盘算好了!沈离淮,我小看你了!我为你生了两个孩子,我是孩子的亲娘!你居然一点都不顾念夫妻之情,不顾及孩子的感受,竟这般对我!你太狠了!你不是人!”
“是我狠还是你狠?李霜绡,你背着我将我辛苦攒下的珍宝送与仙界时可曾想过我和孩子?你没有。你计划有朝一日另觅夫婿时可曾想过我和孩子?你没有。你留梅染叙情时可曾想过我和孩子?你同样没有。你心里从来没有我和孩子,就只有你自己。你哪来的脸说我不是人?”
李霜绡的哭声一顿:“你都知道了?你监视我?”
“我没有监视别人的癖好,是有好心人看不过眼,提点了我几句而已。知晓你的种种行径后,我不是没考虑过和离,不过是看在你对两个孩子尚好的份上忍了你。你若识趣,你我就还这么凑合着过。你放心,只要你一日是我沈离淮的妻子,你的一切我会照单全收。我保证你有饭吃,有衣穿,有人伺候,有花不完的钱。前提是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不要再搞事情,不要得罪仙界的人。”
“我送东西给仙界,你说我不考虑你和孩子。那你讨好仙界的人,又该怎么说?”
“讨好也得分对象。你讨好的那些人都是垃圾,就不行。奉劝你一句,以后少跟他们来往,小心鸡飞蛋打。若来往,也别拿我的钱充门面。听见了?”
“倘若我不想听你的呢?你又待如何?”
“恐怕你身上的这件衣裳就要易主了。”
哭闹声再起,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再看李霜绡,已然没了娇怯的模样,与泼妇无异。
“哭够了就去陪孩子,日子还是要过的。”沈离淮边说边绕着合欢树来回转圈,“因为你,梅染挖掉了姻缘林的合欢树,你是不是很得意,觉得他在乎你?如果我是你,我就得意不起来。因为,在挖掉那棵树的同时,他连你也一起连根拔掉了。他今天忍你让你,不给你难堪,不是对你余情未了,是他不想否定那些曾经爱过的岁月。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可惜,你没珍惜。”
李霜绡呆呆地望着合欢树,忘了哭闹。
“你向来眼高于顶,自命不凡,自认天下乐器都是你的掌中之物,可随你摆弄。那你知道为什么莫公子能弹碧落,你却不行么?不是莫公子的琴技有多么高超,也不是梅先生暗中授意,是因为你无心。无心的人无情,碧落有灵亦有情,它不愿为你而动。夫妻一场,多少也有些缘分,我再劝你一回:活在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万万不能丢的。比如心,比如情,比如善良,比如忠诚,比如信仰。丢了,你就不配为人。等你想起来要把那些丢了的东西再找回来时,它们早就不是你记忆中的模样,你也早就不是你了。学会珍惜吧!不然,纵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相处了十多年,李霜绡第一次发现沈离淮并不是外人看起来的那样,是一个只知道埋头赚钱性格怯懦还非常惧内的怂包软蛋。他的见识与心胸都被他巧妙地藏了起来,以至于他那张原本俊雅的脸也跟着落了俗套。这个男人,不简单!
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知道李霜绡在盯着自己看。沈离淮停下脚步,回头冷淡一笑:“永远别去窥探别人的过去,永远!那会让你丢了性命!这是我给你的另一个忠告。”
李霜绡被他眼中的冷酷和阴森所震撼,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离淮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市侩又俗气,卑微又讨好的笑:“夫人是在问我?我是福安楼的掌柜,你的夫君呀!夫人莫不是昨晚没休息好,竟不认得为夫了?”
李霜绡心中的寒意更甚:“你……你离我远点!”
“行,夫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那我去前面看账了?你好生歇着,晚些时候我陪你去看热闹。乖啊!”
李霜绡僵在原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墙外的竹林里,莫待悄无声息地离去。他追上梅染,晃着手中的一摞糕点盒:“幸好我腿快,还有剩余,够桔梗和紫苑她们吃了。”
“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糕点?等我带回去恐怕都长霉了。”
“先生何不这就起程?一准儿来得及。”堆满乱石的三岔路口,一条翠竹掩映的小道蜿蜒向前。莫待跳着拐了进去,在竹林里穿行。“七爪八臂人面参是疗伤圣药,先生想要雪医仙也想要。那先生想过没有,为何雪医仙不像先生一样亲自前来,而是派雪凌波来?”
“雪重楼操心的事多,估计走不开。”
“走不开只是借口。事实上是他知道赢不了先生,便想巧取。若随便派个人来,难免招人闲话,于是他以襄助除魔为由,选了七星湖弟子中地位较高的雪凌波。以往雪凌波连青英会都不参加,这次不远千里来冒险,可见雪重楼对人面参的看重。先生是前辈,雪凌波是后辈,先生得了人面参好意思让后辈眼巴巴地看着?当然不行。得分他一些才合适。既然要分,分少了显得先生小气,最差也得一人一半。雪重楼不费吹灰之力就得了一半人面参,他何乐而不为?说到算计人,雪重楼可高出先生好大一截。”顿了顿,莫待又说,“轻云受伤的事不可能像雪千色描述的那么简单,其中定有隐情。为安全起见,凌寒会请求先生留下来,以策万全。这样一来,极有可能将先生拖入一个未知的泥潭。这趟试炼之行本就是方清歌的算计,只是她有算计,别人就没有?她想屠了骷髅山,别人就不想屠了入侵者?我赌骷髅山早已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猎物主动送上门。原本胜券在握的游戏,却因为先生的到来充满了变数,胜负变得扑朔迷离。这不是对方愿意看到的,他必须逼走先生。所以,他派人重伤轻云,扔给先生一个两难之选:要么,先生一走了之,各仙门弟子凭本事活命;要么,先生留下来,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担责。走还是不走,护别人还是保自己,看着是把选择权给了先生,实际上先生根本没得选。对方这招以退为进很厉害!”
“依你的意思,我最好现在就回琅寰山?”
“对,回去。凌玥上神和凌寒都不在,我担心方清歌作妖,先生得看着点。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先生找人面参去了。以后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先生就把责任推给雪千色,谁叫她说得那么轻描淡写,引人误解呢?搞得先生以为轻云只是小伤,根本没在意。况且凌寒走之前也托过先生,说琅寰山人手不足,要先生多费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先生自然要亲自回去盯着才放心。至于这人面参,就由我和雪凌波来抓。这玩意奸猾,抓着了我与他分,分多分少我说了算,大不了被他们说一句我不懂事。抓不着就拉倒,也不用先生费心费神。”
“倘若不幸被你言中,你也会有危险。我留下来可以照顾你。”
“有凌寒和季怀安在,谁有危险我都不会有危险。更何况……”莫待拿出雪凌玥给的灵力,笑道,“我还有这个傍身呢!想伤我没那么容易。”
“凌玥给了你五千年的灵力?”梅染惊讶了,“他对雪千色都没这么上心过。”
莫待笑了笑,将灵力收好:“先生可以放心离开了吧?”他抓着一根竹子绕圈,孩子般快乐。“先生返回琅寰山的事别让任何人知道,好么?”
梅染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你想教训欺负人的人?”
“骷髅山早就等着教训她了,用不着我多事。只是我不高兴她总针对我,想还以颜色罢了。”行至林深处,莫待望着高处的鸟窝笑了。“先生可知雪千色带的酒来自哪里?”
“我对酒没有研究,还真不知道。”
“方星翊没说错,那酒本来就叫金风玉露,是当年一位地仙为了跻身仙门献给方清歌的礼品。当时方清歌与萧尧来往甚密,为示器重,她将金风玉露分了一半给萧尧,另一半收在琅寰山的酒窖里。方清歌酿的百香蜜若不是以金风玉露为引,哪能那么金贵?收在琅寰山的酒,却被雪千色带到了碧灵镇,还说是在来的路上得的,先生不觉得有意思么?”
“是挺有意思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怀疑我是慕家的人,想用酒试探我。当初方清歌赐给萧尧的酒,被萧尧以同样的理由赐给了慕连城。慕连城为显皇恩浩荡,让慕家的人把金风玉露分着喝了。这在当时被传为君臣和睦的佳话。若我是慕家的人,就该知道这酒的名字。”莫待笑看梅染,“方清歌没猜错,我确实是慕家的人。只是我现在还不能让她知道我是谁,才故意给那酒取名叫鹊桥仙。”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