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战计划

达达尼安径直去德·特雷维尔先生府邸。他考虑过了,那个该死的陌生人大概是红衣主教的爪牙,再过几分钟,红衣主教就会得到这一情报,因此,他有理由这样想,一分一秒也不能耽搁了。

年轻人心里这会儿乐不可支,这真是个名利双收的好机会,还让他同所爱的女人接近了,就仿佛给了他头一个鼓舞。这种机会,他是不敢乞求上天赐予的,几乎是偶然的,让他一下子撞见了。

德·特雷维尔先生正在客厅,仍然陪伴那些贵绅常客。达达尼安是府上的熟客,他径直走进办公室,让人向德·特雷维尔先生通报,说他有要事求见。

达达尼安约莫等了五分钟,德·特雷维尔先生就进来了。可敬的队长一眼就看到年轻人喜形于色,明白肯定发生了新情况。

达达尼安前来的路上,就考虑该不该向德·特雷维尔先生交底,还是仅仅向他讨一张准假条好去办密差。据说,德·特雷维尔先生对他始终厚爱有加,又特别忠于国王与王后,恨死了红衣主教,因此,年轻人就决意全部告诉他。

“是您要见我吗,年轻的朋友?”德·特雷维尔先生问道。

“是的,先生,”达达尼安答道,“多有打扰,还望见谅,您这就会知道事情有多重要。”

“说吧,我洗耳恭听。”

“事关……”达达尼安压低嗓门儿说道,“事关王后的名誉,也许还有王后的性命。”

“您说什么?”德·特雷维尔先生环视周围,看看有没有别人,然后收回询问的目光,盯住达达尼安。

“我是说,先生,我偶然掌握了一个秘密……”

“但愿您用生命保守这个秘密,年轻人。”

“但是我应当告诉您,先生,因为在我刚接到的王后的使命中,唯独您能帮助我。”

“这秘密是您的吗?”

“不是,先生,这是王后的秘密。”

“那么王后陛下授权您告诉我了吗?”

“没有,先生,正相反,王后要我严守秘密。”

“那您为什么向我泄密呢?”

“我对您说了,只因没有您,我就一事无成,怕您不了解我请求的目的,就会拒绝我的请求。”

“保守您的秘密,年轻人,谈谈您的渴望吧。”

“我渴望您同德·艾萨尔先生说说,让他准我半个月假。”

“什么时候开始?”

“今天夜晚。”

“您离开巴黎?”

“我去完成使命。”

“您能告诉我去哪儿吗?”

“去伦敦。”

“有人不想让您达到目的吗?”

“红衣主教,我想他会千方百计地阻挠。”

“您独自前往吗?”

“独自前往。”

“这样的话,您连邦迪镇都过不去,我,特雷维尔,对您讲的是实话。”

“怎么会这样?”

“您会遭到杀害。”

“那我就以身殉职。”

“然而,您的使命没有完成。”

“这倒是真的。”达达尼安说道。

“请相信我,”特雷维尔接着说道,“要办这种事,必须有四个人,才能保证一个人到达。”

“唔!您说得对,先生,”达达尼安说道,“不过,您认识阿多斯、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您看我能不能拉上他们?”

“也不告诉他们这个我不想了解的秘密?”

“我们都发过誓,永不反悔,不加考虑就相互信任,忠诚的友谊禁得住一切考验。况且,您也可以对他们说,您完全信赖我,他们也就像您一样,不会有什么疑虑。”

“我所能做的,就是向他们每人提供半个月的准假条:阿多斯为伤痛所困扰,要去福尔日温泉疗养,而波尔托斯和阿拉密斯也决定陪同前往,他们不忍心看到有伤在身的朋友无人照顾。提供给他们的准假条,就表明我批准了他们的旅行。”

“谢谢,先生,您的心地真是无比善良。”

“立刻去找他们,今天晚上就全部搞定。哦!首先,给我写一份要交给德·艾萨尔先生的申请书。也许暗探已经跟踪您,您的来访,已经报告给了红衣主教。那么有了申请书,您到这儿来就有了正当理由。”

于是,达达尼安写了申请,德·特雷维尔先生收下,他保证在凌晨两点钟之前,四份准假条分别送至几个出行者的住所。

“劳驾把我那份也送到阿多斯那里,”达达尼安说道,“回我那儿恐怕要有什么麻烦。”

“放心吧。再见,一路顺风!对了,还有件事儿!”德·特雷维尔先生叫他回来。

达达尼安反身回来。

“您有钱吗?”

达达尼安拍了拍兜里的钱袋。

“够用吗?”德·特雷维尔先生又问道。

“三百皮斯托尔。”

“很好,有这笔钱,跑到天涯海角也够了。走吧。”

达达尼安向德·特雷维尔先生施礼。队长则伸出手来,达达尼安怀着又敬重又感激的心情同队长握手。他到巴黎之后,对这位杰出的人就一直非常满意,始终认为他高尚、正直而伟大。

达达尼安先去拜访阿拉密斯,自从那个令人难忘的夜晚,他跟踪博纳希厄太太之后,就再也没有到过他这位朋友的住所。而且,刚一见面,以及后来每次见面,他从这位年轻火枪手的脸上,都觉得看出一种深深的悲哀。

这天晚上也一样,阿拉密斯没有睡觉,还是一副忧郁而沉思的神态。达达尼安向他提出何以这样心情郁结,阿拉密斯推说他的心思全放在一篇文章上,要用拉丁文撰写评论圣奥古斯丁著作第十八章的文章,下周必须交稿。

两位朋友聊了一会儿,忽然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一名仆人进屋,送来一个封上的纸包。

“这是什么?”阿拉密斯问道。

“先生要的准假条。”仆人答道。

“我,我也没有请假呀。”

“别说了,收下吧。”达达尼安说道,“您呢,我的朋友,辛苦您了,给您半个皮斯托尔,回去告诉德·特雷维尔先生,阿拉密斯先生对他表示衷心感谢。去吧。”

仆人一躬到地,然后离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阿拉密斯问道。

“带上旅行半个月的必需品,跟我走就是了。”

“可是,眼下我不能离开巴黎,还不知道……”

阿拉密斯又住口了。

“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对不对?”达达尼安接口说下去。

“谁?”阿拉密斯问道。

“就是在这儿待过的那位女子,有绣花手帕的那位女子。”

“谁对您说有个女子在这儿待过?”阿拉密斯反驳道,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变得惨白。

“我见过她。”

“您知道她是谁吗?”

“我想,至少我猜得出来。”

“听我说,”阿拉密斯说道,“您既然了解这么多事情,那么知道那个女子现在怎么样了吗?”

“估计她已返回图尔。”

“返回图尔?对,是这么回事儿。您认识她?不过,她怎么没有对我说一声,就返回图尔了呢?”

“因为她害怕被逮捕。”

“她怎么没有给我写信来?”

“因为她害怕连累您。”

“达达尼安,您可救了我一命!”阿拉密斯高声说道,“我原以为她鄙视我,背离我了。当时再次相见,我真是高兴极了,不敢相信她会冒着被剥夺自由的危险来见我。可是,她回到巴黎来,究竟为何事由呢?”

“就是我们要去英国的同样事由。”

“什么事由?”阿拉密斯问道。

“有朝一日您就会知道了,阿拉密斯。不过眼下嘛,我还是效仿那位博士侄女的谨慎态度。”

阿拉密斯微微一笑,他想起一天晚上,他向朋友编造的那个故事。

“好吧!既然她离开了巴黎,您又肯定了这一点,达达尼安,那么这里就没有什么拖我的后腿了。我准备跟您走,您是说我们前往……”

“眼下先去阿多斯那里,如果您愿意一起去,我还得请您快点儿,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对了,通知巴赞一声。”

“巴赞也同我们一起走吗?”阿拉密斯问道。

“有可能。不管怎样,他现在最好还是随我们去阿多斯那里。”阿拉密斯叫来巴赞,吩咐跟班去阿多斯家找他。

“咱们走吧。”阿拉密斯说道。他披上斗篷,佩上长剑,还带上三支短枪,但是拉开三四个抽屉,却没有找到遗漏的皮斯托尔。继而他完全确定再找也是徒然,便跟随达达尼安走了,心里还在嘀咕这个见习小卫士怎么会同他一样知道他留宿的女子是谁,甚至比他还清楚她后来的情况呢。

不过,在出门的时候,阿拉密斯又把手按在达达尼安的手臂上,定睛看着他:

“您跟谁也没有谈过那女子吧?”

他问道。

“跟谁也没有谈过。”

“甚至没有跟阿多斯和波尔托斯谈过?”

“我一个字也没有向他们透露。”

“很好。”

在这重要一点上放了心,阿拉密斯才继续跟达达尼安往前走,二人很快到了阿多斯住所。

只见阿多斯一只手拿着准假条,另一只手拿着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

“我刚刚收到这份准假条和这封信,你们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阿多斯一副诧异的样子问道。

我亲爱的阿多斯,既然您的身体状况绝对有此需要,我就批准您休养十五天。您可以去福尔日温泉,或者去您认为合适的其他温泉疗养,尽快恢复健康。

您的挚友

特雷维尔

“跟您说吧,这份准假条和这封信表明,您必须跟我走了,阿多斯。”

“去福尔日温泉吗?”

“去那儿或者别的地方。”

“是为国王效劳?”

“为国王或者王后。我们不是两位陛下的臣仆吗?”

这时,波尔托斯走进来。

“真见鬼,”他说道,“碰到怪事儿了。从什么时候起,火枪手不申请就给假啦?”

“就从有朋友替他们申请的时候起。”达达尼安说道。

“啊哈!”波尔托斯说道,“看来这儿有新鲜事儿呀?”

“对,我们要出发。”阿拉密斯答道。

“去哪个国家?”波尔托斯问道。

“真的,我也不大清楚,”阿多斯说道,“这事儿问问达达尼安吧。”

“去伦敦,先生们。”达达尼安答道。

“去伦敦!”波尔托斯嚷道,“我们跑到伦敦那儿干什么?”“这我可就不能对你们讲了,你们必须信赖我。”

“可是去伦敦,”波尔托斯又说道,“必须有路费,我可没有。”“我也没有。”阿拉密斯说道。

“我也没有。”阿多斯也说道。

“我有啊。”达达尼安接口说道,他从兜里掏出钱袋,放到桌上,“这袋里有三百皮斯托尔,每人拿上七十五皮斯托尔,足够去伦敦打个来回了。再说,也请大家放心,我们不是每个人都能抵达伦敦。”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们当中,很可能有人留在中途。”

“我们是去打仗吗?”

“这是最危险的一仗,我可把话说在前头。”

“是这样!我们既然冒着生命危险,”波尔托斯说道,“那我至少希望知道为什么?”

“你问也白费劲儿!”阿多斯说道。

“不过,我还是赞成波尔托斯的看法。”阿拉密斯说道。

“国王是不是有向你们汇报的习惯呢?没有。他直截了当地对你们说:‘先生们,加斯科尼或者佛兰德斯在打仗,你们去参加战斗吧。’于是你们就去了。为什么呢?对此你们甚至一点儿也不关心。”

“达达尼安说得对,”阿多斯说道,“德·特雷维尔先生给我们开来三份准假条,还有不知谁给的三百皮斯托尔。让我们去哪儿战死,我们就去哪儿吧。就一条命呗,值得提那么多问题吗?达达尼安,我准备好跟您走了。”

“我也一样。”波尔托斯说道。

“我也一样,”阿拉密斯说道,“况且,离开巴黎也没有什么遗憾,我倒是需要散散心去。”

“好哇!有你们散心的,先生们,你们就放心吧!”达达尼安说道。

“那么,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阿多斯问道。

“马上动身,”达达尼安答道,“一分钟也不能耽误。”

“来呀!格里莫、卜朗舍、木斯克东、巴赞!”四个年轻人呼唤他们的跟班,“给我们的靴子打油,到队部把我们的马牵来!”

每名火枪手及其跟班的马,的确都留在队部,都把队部当作兵营了。

卜朗舍、格里莫、木斯克东和巴赞都急忙走了。

“现在,咱们就来拟订作战方案吧,”波尔托斯说道,“咱们先去哪里?”

“先去加来[85],”达达尼安说道,“那是前往英国最近的路线。”

“听着!我有这种想法。”波尔托斯说道。

“说吧。”

“四个人一道旅行可能引起怀疑,不如达达尼安把旨令告诉我们每个人。我先走一步,上布洛涅大道,在前面探探路;过两个小时,阿多斯再动身,走亚眠大道;阿拉密斯则随后走努瓦永大道。至于达达尼安,随便他走哪条道,不过要跟卜朗舍换服装,让卜朗舍穿上禁军卫士服,扮成达达尼安跟我们一起走。”

“先生们,”阿多斯说道,“依我看,让跟班参与这种事情极不合适。一件秘密,偶尔可能会让贵绅给捅出去,而跟班一旦掌握,十有八九要出卖。”

“波尔托斯的方案,我觉得行不通,”达达尼安说道,“就连我本人也不知道能给你们什么旨令。我只不过是去送一封信,而这封信是封好的,我没有也不可能抄写三份。因此我认为,还必须结伴同行。信就在这兜里。”他指了指放信的口袋,“如果我被杀死了,你们当中一个人就接过去,继续赶路;如果他也遇难了,另一个再接替,如此类推,只要有一个人抵达目的地就成,这就是全部要求。”

“好哇,达达尼安!你的想法同我一致。”阿多斯说道,“而且,还必须贯彻到底。我要去洗温泉浴,你们陪同我前往,我又不去福尔日温泉,要去洗海水浴——这是我的自由。谁要逮捕我们,我就出示德·特雷维尔先生的信件,你们也出示准假条;谁若是攻击我们,我们就正当防卫;谁若是审判我们,我们就一口咬定我们别无目的,只想多泡泡海水浴。别人很容易收拾四个单独行动的人,然而四个人行动一致,就形成一支队伍。我们还可以用短枪和火枪,把我们四个跟班武装起来。真有人派一支人马袭击我们,我们就投入战斗,而幸免于难者,就按达达尼安说的那样,一定把信件送到。”

“说得好,”阿拉密斯嚷道,“你不轻易开口,阿多斯,一说起来,可就像金嘴圣约翰[86]了。我接受阿多斯的方案。你看呢,波尔托斯?”

“我也接受,”波尔托斯答道,“如果达达尼安觉得合适的话。达达尼安是持信者,自然也就是这一行动的头儿,由他做出决定,我们执行就是了。”

“好,”达达尼安说道,“我决定我们采纳阿多斯的方案,过半小时就启程。”

“赞成!”

三名火枪手又齐声喊道。

大家都伸手从钱袋里取钱,每人拿七十五皮斯托尔,然后分头准备,好按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