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内战

秋月白和向子阳辗转下被调往第五航空大队,两人军校刚毕业,连新兵蛋子都谈不上。

他们提着一堆行李走进飞行大队,穿着厚重的空军翻领军官服。两个高大的北方人能完美显示出这种军服的设计审美。皮鞋在水泥地板上发出“踢答”的声音,光滑的皮鞋表面映出一架架排列的飞机。

向子阳瞅着那些金属铁皮子,心中其实有些失落。这些飞机应该是东拼西凑的,跟学校的比起来都大有不如。但是想来也是,部队规模比较大不方便大批的整换。而学校就不同了,大笔的资金投入。

队里那些飞行员们就穿着一条绿色的军长裤做着俯卧撑,肌肉线条在此刻变得明显。那几人笑着打起了玩笑,由于隔得太远,向子阳都没见听见内容。但在注意到有人来了后,他们就淡淡憋了向子阳秋月白一眼,没有说话。

“你们好,我是你们的中队长。我叫丁幕飞!“

两人看了看面前这位中队长,皮肤有些黝黑,整个人比较精瘦。这也许是常年飞行,晒太阳的缘故。

丁幕飞倒也不客气,上前就拿走了秋月白和向子阳的行李箱。一副很自然的样子,一边拎着行李箱一边跟他们谈论事情。

“秋月白,向子阳。你们俩的情况我是知道的,五期优秀学员,毕业就授中尉。但是实战和学校终究是有区别的。“丁幕飞说着,就指了指一旁堆积的弹药箱。

驱逐机上装的是机枪,子弹的花费可不比寻常陆军。看着这一箱箱木制的弹药箱,上面刷着军绿色的油漆。用生命来形容它,应该更为准确。既是夺取他人生命,又是自己的生命。这或许就是战争。

当一种强大的武器出现,作战双方没有一人可以幸免。

秋月白明白丁幕飞是什么意思,他不紧不慢的说道:“作为军人,我们有击杀敌人的勇气。自然也有被击杀的觉悟,只要心中信仰不灭,死又何惧?“

向子阳听完,一脸崇拜的看着秋月白,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呵。“

丁幕飞摇了摇头,他重重的呼吸了一口气。西安的空气异常的干燥,像是火柴在鼻孔中,随时会点燃。他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着两个来自北方的大个子。

他眼神有些疲惫道:“秋月白!以后呢!这种话少说。“

“为什么?难道不对吗?“

不等秋月白说话,向子阳立刻问道。

“哎呀!这年轻人就是年轻人~“丁幕飞拖着懒散的口气,不愿意过多解释,他大步向前跨去。这一步跨的不像是距离,而是思想。

秋月白和向子阳两人对视,他们心中有着疑惑。旁边的战友们笑着跟他们招了招手,问题就像机枪一样射来。

“哟,新来的?哪个航校的?我湖南航校的!”

“啧啧……中央航校……嫡系嘛!”

“欸呀我去,这肌肉真壮!让我摸摸。”

“这细皮嫩肉的估计是家里有人吧!”

“……”

夜晚,大陆内地有些寒冷。这里说的寒冷并不是一个寒冷的定义,而是指相对中午的差距较大。宿舍是两人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面有张双人床。向子阳躺在下铺有些睡不着,他戳了戳上铺的秋月白。

“秋大哥,你睡了吗?”

“没有。”声音很淡然,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你说为什么今天中队长说,叫你这种话少说。”向子阳问道。

“因为很红色。”秋月白叹了口气。

向子阳伸了个懒腰:“哪里红了?三民主义不是信仰吗?”

秋月白笑了笑:“现在的三民主义可是有些变化。”

“变化……”向子阳嘴里喃喃自语着。

夜的漆黑让整个世界变成黑色,若是偶有突如其来的光芒闯入。那必然是这个世界仅存的光明。它或许会格格不入,遭世人唾弃。但亦可星星之火,以燎原之势扑灭黑暗。而历史终究会记录这一切,时间和结果才是最好的证明。

向子宸也就是飞鹰,他来到陕北这里快一年了。他从一个代理排长现在被任命为一个连长。虽说曾经也是军人,但空军和陆军多少有些区别。他能更直观的感受到,血肉的飞溅,尸体的腐臭味。还有在飞机下人的渺小。

“他娘的,这帮人是中央军。不是东北军!狗娃,你小子瞎说是吧!等着回去吃禁闭吧!”向子宸端起一架轻机枪对着冲锋的敌人点射骂道。

此时的向子宸已经不复往日的精致,没有曾经黑色的大衣和遮住半边脸的帽子。他穿着破破烂烂的淡蓝色军装,袖口已经被磨出蜘蛛丝的质感。领口的红袖章和八角帽上的红星是他的此刻最精致的东西。

那个叫狗娃的红军小伙有些不高兴,他神色有些委屈但更多的是内疚,是他害了连队。他解释道:“连长……天黑……我看不清……”

子弹的破空声在狗娃耳边阵阵穿过,那疾驰而来的呼啸不但震破了空气,也震破了他内心的勇气。炮弹就像雷电,狠狠的击落在地面上,除了震动和飞溅的泥土,还有炸裂的能量和火焰。

火焰在漆黑的世界里,那何尝不是一缕仅存的光明。火焰没有了能量的支撑,它缓缓暗了下去。在变暗的过程里,光芒照在了狗娃的脸上。那是一张黝黑的面皮,那是一张十岁的面容。

脸上写着害怕但是身上没有,他握着手上的竹竿土枪,紧紧握着。他的身体在颤抖,那不是因为天气冷。而是这个时代冷,一个任凭十岁儿童上战场的阴暗年代,有何风花雪月的浪漫可言?

狗娃看着一旁已经阵亡的战友身上的手榴弹袋。他记得这个人,昨天还和他一起下田帮老乡耕地。此时没必要也来不及感慨生离死别,或许下一秒就相见了。狗娃移动着自己那未发育全的身体,用脚勾过手榴弹袋。

这东西他没用过,但是看别人用过。打开底部的黑色胶头,拉动绳索。他一咬牙向外面丢了出去。粗制的木头把柄扎了他一手刺,不过反响不错。似乎炸到了一个敌人,让其摔了一跤。

紧接着,他起身投出第二个!然而他刚扔出手,他感觉有一丝奇怪。身体并没有什么疼痛,他感觉全身无力。在这一刻他无比想睡觉,想回到自己家中的被窝,听着母亲给他讲故事。

可是他已经没有了家,母亲早也不在人世。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指尖传来的温湿感,让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眼。

他笑了笑:“原来是血啊……”

这一刻他倒下了,再也起不来了。他的灵魂去了家中的被窝,见到了天堂的母亲,她给他讲着故事。那是一个美妙的故事……

这场小规模的遭遇战持续的时间也不算短,等到结束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双方并没有谁胜谁负,只不过中央军接到命令撤离了。

向子宸抖了抖身上的泥土,用那脏兮兮的手指揉了揉眼睛。眼角边的泥土已经干涸,他使了点劲儿将其掰开。指尖的摩擦让皮肤有了特殊的刺激感。

面前灰茫茫的一片,可见度相对较低。火药和尘土组成的微小颗粒在空气中弥漫。就像灰蒙蒙的细雨,在风的作用下摇曳。这种火药铁锈,臭味夹杂在一起。无法用刺鼻来形容,只能说,让人恶心。

向子宸踢了踢一个敌人的尸体,拿走了那人的水壶。随手喝了口水,然后吐了出去。骂了句:“他奶奶的,不好好打仗,杯子里放酒。活该你死!”

他本打算把这壶酒带回去,犒劳一下战士。但是隐约感受到水壶外夹着什么东西,像是纸条。拉开外部的布条,是一张发黄的照片。

照片上有着三个人,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小女孩,还有一个是年过半百的老人。由于照片过于模糊,并不能看清老人的性别。向子宸叹了口气,他缓缓下蹲,将照片还给那个阵亡的中央军。

水壶在两条细长的绷带腿边晃荡,草鞋已经把脚掌磨出了血泡。稀稀松松的战士在整理战场。红军资源紧缺。用的大部分都是敌人和群众的,群众的资源要还,敌人的就不用。所以在清理战场上,向子宸认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比拟红军。

他突然想起来还得处理一个小伙子,他朝着众人喊道:“狗娃?你小子人呢!你小子谎报军情得吃禁闭,你别想逃。”

“连长,没看见狗娃啊!”一个战士喊道。

“我也没看见。”

……

向子宸快步在战场上行走,他开始有些担忧了。狗娃今年才十岁,这是他连队八十号人里最年轻的战士。他可不希望狗娃出什么意外。

然而最后在一处土堆后,他看见了狗娃,血迹已经干枯,这准确来说是他的尸体。冰冷的尸体在战火下,已经裂痕满满。

此刻向子宸的表情分不出在笑还是在哭,战士们只记得那天还有行动,而连长的身体抖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