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德格尔域性时间思想研究
- 缪羽龙
- 2781字
- 2021-09-30 11:33:49
2.2 现在
亚里士多德的另一个重要的时间概念是“现在”。这个概念比上面的“运动的数”的定义更加错综复杂,也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任何时间都是可分的……现在是不可分的”。但是,如果“现在”是不可分的,那么时间是如何构成的?如果时间不是由“现在”构成,那么“现在”如何是一个时间概念?它怎样隶属于时间?亚里士多德自己论证道:“点和点、‘现在’和‘现在’既不能组成一个连续的事物,也不能顺联起来,以致由点组成长度,由‘现在’组成时间。因为,要没有同类事物夹在中间才能是顺联,而点与点之间总是夹有线段的,‘现在’和‘现在’之间总是夹有一段时间的。”在这里,亚里士多德把点和线段,把“现在”与“现在”和“现在”之间的时间段,都当作同质的东西,因此我们不能说点与点“组成”一个连续的事物,元素要“组成”一个事物,中间必须有不同的事物隔开。黑格尔似乎继承了亚氏的看法,认为点是对空间的否定,而线也不是点构成的,而是对点的否定。同样,时间是对空间的否定,是空间的真理。
如果“现在”是可分的,那么被分成部分的“现在”,必然有一部分属于过去,而另一部分属于未来,这样又会陷入芝诺悖论。如果“现在”不可分,那它又如何组成可分的时间?亚里士多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如果‘现在’是可分的,那么就会有某一段过去的时间在将来的时间里,也会有某一段将来的时间在过去的时间里,因为在这种场合里,过去时间和将来时间的真正的界限乃是把这个可分的‘现在’分开来的点。”这个论证跟奥古斯丁的论证思路一样,我们可以说,只要我们把时间看作一种现成的存在者,那么思考时间之时必然会迎面撞上芝诺悖论。因此,亚里士多德给现在下了明确的定义,认为“非派生意义的,即本义的,狭义的‘现在’,必然是不可分的。并且,这样的‘现在’必然是在任何一定的时间里。因为‘现在是已经过去时间的一个限(没有任何一段将来的时间在这边),又是将来时间的一个限(没有任何一段已过去的时间在这边)’,所以我们曾经说过,它是过去时间和将来时间的共同的限”。根据这个定义,“现在”似乎无所不在。它在任何一定的时间里,同时又无处可寻,这样的点或界限只能是虚构的或精神性的,必然是没有外延的量的。这个定义的晦暗之处还在于,一者限的概念使时间成为“有”限的,这个“有”限的时间如何是一又是多(亚里士多德的说法:现在是一又是多)呢?限在哪里呢?这个限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跟人的意识有关?如何限定一段时间?我们可以撇开事物的运动而划定时间的限吗?那么“现在”作为时间的限是如何对时间“划限”的?再者,作为否定的不再和尚未怎么能有限?这些都是问题。
更令人费解的是,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没有任何事物能在‘现在’里运动……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在‘现在’里静止”。当然,这个说法跟上面对“现在”的定义,即“现在”是一种“限”,逻辑上是一致的。但若是这样的话,事物在“现在”里是怎样一个状态呢?如果时间由“现在”构成,而运动又在时间里完成,可在“现在”里事物既不运动也不静止,运动又是如何发生的呢?亚里士多德没有回答,可能也没有思考这些问题,在《物理学》中,他只是强调“时间不是由‘现在’组成的,线也不是由点组成的,运动也不是由‘跳跃’组成的”。因为组成线的是线段,而组成时间的是时间段,组成运动的也是分段运动。那么,“现在”如何与时间相关?
如果“现在”里没有运动,那运动发生在哪里?一个物体从什么时候开始运动?运动有没有起点和终点?如果运动有起点和终点,那么在这个起点和终点上,事物不是静止的吗?反之亦然,当一个事物从静止然后开始运动,那么这段静止的起点和终点不就是运动吗?不静止又不运动是如何可能的?如果按照上面的说法,时间是可分的,而亚里士多德又说“在时间里确有一种不可分的东西,我们把它称之为‘现在’”,那可分的东西里如何包含不可分的东西?这个问题可以转换成有广延的东西如何包含没有广延的东西,进而转换成物质如何包含精神吗?也许,这种转换至少是富有启发性的,说明现在与某种精神性的东西或者灵魂有关。亚里士多德在这里说“现在”是一种限,而在另外的地方又把它当作“中间点”,可是,如果“现在”是过去和未来的限,那么过去和未来又是什么?“现在”如何成为过去?未来又如何成为“现在”?
实际上,亚里士多德讨论“现在”的章节并不多,在不多的论述中,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详尽的说明。从已有的论述中看来,他对“现在”有几个关键的规定: ①“现在”是过去和未来的限;②“现在”是一个中间点;③“现在”是不可分的。但这种限是主观的还是客观存在的?它跟时间有着怎样的关系?亚里士多德并没有明确的论述。而关于“现在”与过去和未来的关系,亚氏是这么说的:
它的一部分已经存在过,现在已不再存在,它的另一部分有待产生,现在尚未存在。并且,无论是无限的时间之长流,还是随便挑取的其中任何一段,都是由这两部分合成的。而由不存在的事物所合成的事物是不可能属于存在的事物之列的……至于时间,虽然它是可分的,但它的一些部分已不存在,另一些部分尚未存在,就是没有一个部分正存在着。“现在”不是时间的一个部分,因为部分是计量整体的,整体必须由若干个部分合成,可是时间不被认为是由若干个“现在”合成的。
如果“现在”、过去和未来均不存在,那么我们必然会跟奥古斯丁一样,对时间存在于何处发出疑问。抑或,现在就是在场状态,因而就是存在?他没有说。同时,亚里士多德自己对于“现在”还有另一个疑问,他说:
显得是“过去”和“将来”的界限的“现在”(a)究竟始终是同一个呢,还是(b)不同的一个又一个呢?如果是不同一个,那么他们是并列存在的呢还是相继存在的呢?如果并列的话,那就同时有很多现在同时存在,如果是相续,那么跟以下原理相悖,即“现在”是不能彼此一个接在另一个后面的,就像“点”不能一个接一个那样。如果现在是同一个,也有问题,那么一万年前发生的事情就会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是在同时,也就没有任何事物先于或后于别的事物了。
对于上面的话,亚里士多德并没有注意到其中几个词语所具有的丰富内涵,其一就是“发生”,其二是“先于”和“后于”。他没有朝这方面挖掘,没有思考“发生”意味着什么,根本原因也许是因为他没有把时间问题与存在问题放在一起思考,没有对人的此在以及他与世界的关系作任何思考。而这正是海德格尔的早期哲学思考的中心问题。对于这些问题,连同他在第十节开头提出的时间是存在着的事物还是不存在的事物,时间的本性是什么等问题,亚里士多德只能无能为力地“让这些作为有关时间特性的疑难”。对于亚里士多德的困境,海德格尔精辟地说道:“今天仍占主导地位的亚里士多德关于时间之存在的疑难,源于把存在等同于现成存在这样的概念把握。”也就是说,问题的根源在于亚里士多德把时间当作一个现成存在者,而不是将它跟存在放在一起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