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法

李一涛 忻语

“电影《秋菊打官司》为的是讨要一个说法,过一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听听他的说法。”我与报社同行十几天来沿南水北调东线一路采访到山东东平湖,见我结束了与当地政府官员的访谈后仍有些茫然,当地随行的老陈对我说道。匆匆吃过晚饭后,我不顾又一天的舟车劳顿,和老陈驱车消失在夜幕中。

“我们要见的这个人姓沈,年近60,家住旧县乡陈山口村。旧县不是一个县,它是位于东平湖东北角的一个偏僻乡镇,西靠黄河,南依东平湖,东面北面的泰山余脉成为东平湖的天然屏障。施工中的济平干渠就在黄河和220国道之间穿过,从这个村北的出湖闸向东北延伸到济南。”

老陈点着一支烟,理了一下思路。

“靠着黄河人的勤劳和智慧,质朴与善良,老沈成了小有名气的致富能手,承包鱼塘、搞地瓜淀粉加工样样发了财。几年间,不光自己盖上楼房,张罗儿子的婚事,抱上孙子,也带领众乡亲富起来,硬生生地把旧县变成联合国粮农薯组织认可的淀粉生产基地,他也因此被选为上一届县人大代表,当然这是后话。”

“我们走访一般的群众吧!”

“事先没通知他,到了再说吧。”

“可天有不测风云。大前年老沈唯一的儿子不小心掉入传销窟窿,不足两年套走家里的全部积蓄,媳妇也被骗去。刚满周岁的孙子嗷嗷待哺,心碎了的老沈四处寻找,可每次都只闻其声,难见其人。”

老陈示意司机关了一下车窗。

“我和老沈第一次打交道是去年的四月。当时,为了打通济平干渠渠首闸,在220国道下面实施爆破时,把他家里的房屋院墙震裂了,玻璃没剩一块好的。按照事先约定,我派人给他送去8000多元赔偿费。刚寻子归来的老沈硬要留客,同事们知趣地走开了。”

“再一次打交道是八月份。一场大雨下了三天两夜,老沈家的两个鱼塘被山水冲垮了,十多里外玉米地里都有他养的大鲤鱼。再有一个月就有10多万元的收入啊!老沈站在雨里,欲哭无泪。说实在的,我和乡里还有施工企业事后都看过现场,济平干渠的施工确实影响到了原来泄洪渠道的畅通。老沈觉得委屈,又见渠道征地、房屋震裂甚至祖坟搬迁都有说法,这次也铁了心。他多次找我们反映,自己也去过省里市里。知道了老沈的家庭和为人后,我们十分同情,每次他来县城反映情况,我们都坦诚相见,我若不忙都亲自陪他聊聊。他说过,‘不能听别人的,领着家人站在挖掘机下面干扰施工’‘济平干渠可是国家总理宣布开工的项目’等,使我深受感动。因受‘非典’和汛情影响,施工工期已经非常紧张,再误施工谁也担当不起。我们多次帮着向上反映,最后省里组织专家认定事情是由于50年不遇的天灾造成的。考虑到他当面难以接受,我电话委婉告诉他时,老沈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哽咽道‘人不和天斗,认了,给你添麻烦了’……”

老陈陷入了深深回忆中。我明显感到他的无奈,也感到地方干部的两难抉择。车里沉默了,冬夜空旷的环湖路更显寂静。东平湖笼罩在茫茫薄雾中。

“下午市长说了,‘平湖不比西子丑,敢让黄河莫狂流’,不错!东平湖在保护着黄河下游安全,保护着济南、胜利油田、胶济铁路,可这是以牺牲库区20多万群众的土地和家园为代价啊!”

老陈的声音突然提高了许多。

“1958年建库时一平二调,没个说法,哪个有过怨言。如今搞工程,人均半亩的口粮田又要被征用,像老沈这样的家庭还要做出额外的牺牲,他们今后靠啥吃饭啊?”

感到有点失态,老陈换了口气。

“事后,考虑到他家实际情况,我帮助争取到县民政部门对他救济式地慰问了一下,帮他渡过难关。到了年底,儿子儿媳被公安部门解救回来,老沈才缓过劲来,听说后来还成立了什么地瓜淀粉加工合作社。”

老陈喃喃地说。

“也就在那次去老沈家慰问时,我无意中知道他的人大代表身份。攀谈中,知道老沈已联系沿湖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把湖里蓄水后群众生产生活建议提案一直打到省里,争取说法。他说在上次县人代会上,他不顾劝阻,硬是抢着做了分组发言……”

“嘎”的一声刹车响,打断了老陈的讲述。车子拐到了一栋二层小楼前停了下来,一个中等身材的瘦老头拉住老陈的手。

“那叫邪了!韩国人也爱吃咱的粉条,刚送走两车。”

听老陈讲明来意后,老沈略作思考。

“什么说法?!是国家的政策和省里的扶持使俺全村有了今天的生活,这是最大的说法!工程是有影响,听说下一步还要限制淀粉加工,咱可以有理有据地提出来,但要先保证施工,再讨要说法,不能胡来,更不能给咱库区群众丢脸……”

见老沈兴致极高,我不忍心打断他的话,尽管不少老陈刚刚说过。我跟进了屋,打开随身带的“笔记本电脑”,听他娓娓道来……

古老的母亲河孕育出笔直脊梁的龙的传人,那个黄河人使我产生了将他的故事讲出去的冲动。一路酝酿,返回房间,一个高大的形象跃然“屏”上,最后打上题目“说法”后,一阵倦意袭倒了我……

(作者系山东省南水北调局征迁处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