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老街。
老街存在已许久了,但并不破旧,相反,那些青绿的石板和屋檐上灰蒙蒙的砖瓦,还透着一股子清新又古朴的意蕴。
雨水下了一夜才停,屋檐上还在滴水,灰蒙蒙的砖瓦经过雨水的冲洗,格外透亮,也格外叫人喜爱。
公鸡方鸣叫了一声便起来了。小孩子可以稍稍多睡会儿,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却是躺不住了的,开始悉悉索索地穿衣、刷牙、洗脸、铺床,然后拿着扫帚把屋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道就差不多平旦了,便推着早餐车,又或者是提着竹篮子出了门。
卖早餐的吆喝在大街小巷中,包子馒头清甜的香气和油条煎饼独特的酥油炸的气味交织着扩散开来,蔓延到老街的各个角落里,勾着未曾进食的人的味蕾。
提着竹篮子买菜的穿梭在老街四通八达的小巷中,路过肉案铺子,肉案铺子刚刚开门,和开肉案铺子的掌柜老哥交谈几句,然后挑一块两块肉以供今日之需。鸡肉,牛肉,又或者是其他,种类之繁多,应接不暇。
家里有孙子小孩的会多买几个鸡腿;要煲汤又有急事的,只消与掌柜老哥说一声,便会把最好的排骨给你留着,骨头里的骨髓肉眼看得见的流出。
把肉包好了,放进竹篮子里,便又撺踱到另一条巷子里,那儿有卖青菜的。
老街到处都是熟人,一路招呼不断,这个时候你就可以蹲下,一边挑青菜,一边与正在择菜的婶儿拉会家常,有米豆腐的话也会买两块,又或者去糖果店给昨天表现好良好的孩子买两颗水果糖,以资鼓励。
总之,老街在鸡鸣时便已经开始逐渐热闹起来了。
这种情况会一直延续到隅中,再次穿过一条小巷到老街的主航道上,便可看见一家花店。
而此刻,店门前,一名青年正在掏钥匙开锁。
“呦,许老板,今个儿怎的这么早就回来了?”刚卖完菜的刘婶儿打趣道,她就住在花店隔壁。
青年穿着一件深灰色呢绒大衣,衬得身形修长如松,江南的秋天并没有多冷,还是围了条卡其色围巾。
他刚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手指修长白皙,侧颜温润。闻言,抬头笑道:“没挑中喜欢的,就回来了。”
容颜温俊,声音雅清,如华山细雪,林涧溪月。
花店名叫“落灯花”,花店老板叫许璋辞。
老街的年轻人很少,像许璋辞这般长得好看,声音好听,又十分有礼貌的年轻人,就更加少上加少了。
因而老街的人如刘婶儿都会多几分关注。
“知道你眼挑,要我说,那些个花儿草儿的都是一般样子,哪来那么多好的不好的?”
许璋辞笑笑,不说话。
刘婶儿看了眼周围,忽而凑近了,神秘兮兮道:“小许啊,今天早上,嗯,那个姑娘怎么样了?”
“应该要醒了。”
许璋辞说话也是温声温语的,让人很舒服,因而老街的人都爱与他说话。
“我说,你可别对人家姑娘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儿啊。”刘婶儿小声警告道。
许璋辞哭笑不得:“您看我是那种人吗?”
“唉,当然不是,你是个好小伙儿。”
刘婶儿拍拍他的肩,许是青年太高了,又许是刘婶儿太矮了,总之,刘婶儿拍青年的肩有几分勉强:“我这不是怕嘛。”
末了,又小声嘀咕了句:“那姑娘长得可真俊呐,跟画儿里的人一样。”
余下的话她没说,许璋辞也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赶忙止住:“刘婶儿我明日再与你说,忙呢!”
老街的人都知道,青年一说“忙”,就是不想说话了。
刘婶儿想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心情极好地去掏钥匙。上了年纪的人,大抵都喜欢别人听他们说话,开门后还不忘再嘀咕一句:“长得可真的俊!”
青年等刘婶儿进了屋,才把门打开。
老街两年前翻修过一次,总体格局没变,只是把沿街的影响市容的破落房子都进行了修整重建,譬如刘婶儿的小屋,譬如许璋辞的花店。
老屋重建的时候,许璋辞要求对方修成了两层小阁楼,一层为店,二层为屋,又要对方把一层的三面混凝土墙换成了钢化玻璃,钱他自己另外出。
老街的人都存有一个疑惑,许璋辞的花店生意并不好,老街懂花的人不多,花店平日里冷冷清清,半个月都难见得卖出一样,但许璋辞似乎从不缺钱。
许璋辞拉开玻璃门,顺带把门上挂着的“暂停营业”的牌子翻到了“欢迎光临”的那一面,抬脚进了门。
他把左手提着的袋子放在木质柜台上,然后拉开了棕灰色的麻料窗帘,刹时阳光倾泻而下,眷顾地充斥在这小小花店里。
花店整体呈淡淡的暖色调,随处可见的实木或铁质的花架子,郁郁葱葱一片绿色。空气中充斥着清新的泥土味儿的气息。
朝南方摆置着一套三色拼接的布艺小沙发,横向放置着一架低矮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摆有一套粗砂瓷杯,斜对角放置着两本书。
许璋辞取下围巾,脱下大衣,一并搭在沙发的靠背上,顺手拿起一本书坐下。平常他都会看小半个钟头,但显然,他想起了今日的阁楼还躺着个姑娘,琢磨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上楼看看。
店里的木梯很小,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扶手上爬满了藤蔓,一到秋天,便会开出红的,紫的,娇艳的牵牛花。
楼上一层像个林间树屋,墙壁上都贴的木板,走过一段狭长的短廊,掀起青绿的布帘,许璋辞径直朝卧室方向走去。
他习惯性想要开门,又忽然想起来,他的卧室里现在躺着个被他捡回来的姑娘。
转动门把手的手上移,指骨轻叩了两下门板,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没有任何动静,许璋辞复而又转动门把手,轻轻推开了门。
卧室采光很好,有股淡淡的,十分熟悉的木槿香味,那张宽松柔软的大床上,正躺着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姑娘。
姑娘长得很好看,不是一眼就让人惊艳的长相,很标致,很耐看,属于越看越好看的那种。她的五官十分柔和,是个清丽恬淡的美人儿。
许璋辞把搁在书架上的医药箱拿下来,翻出一双一次性的医用手套带上。
他是出门时看到这个姑娘的,不知道在店门前躺了多久,还是要刘婶儿帮的忙才把她安置好。
才顺秋,昼夜温差大,姑娘穿的又不多,很可能发烧了。
医药箱里有体温计,可许璋辞又不好直接去扒人家姑娘的衣裳,只能是退而求其次,用手探探。
许璋辞低低说了声“冒犯了”,便把戴了手套的手轻轻覆在了姑娘光洁的额头上,仔细对比了半分钟。
是有些烧。
幸而他之前买了些退烧药,许璋辞这般想着,就见姑娘长而翘的睫毛动了。
姑娘的睫毛不算浓密,很细,颜色偏浅,就显得格外软。
许璋辞动作轻缓地拿开了手,拾起床头柜上放着的瓷杯与保温壶,倒了一杯温开水。水是他出门前烧的,40度,不烫不冷,刚好。
许璋辞试了下水温,把它递给了正迷迷糊糊起来的姑娘,温声道:“您发烧了,先喝杯温开水润润喉。”
末了又补了一句:“杯子是刚从橱柜里拿出来的。”
姑娘没说话,顺从地接过瓷杯,一双秋水剪瞳盛着迷茫困惑。她还不曾反应过来,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又发生了什么,只是依言捧着瓷杯,小口小口喝着,十分温顺。
许璋辞又从提上来的袋子里拿出一盒退烧药,仔细阅读过说明书后,拆了包装,取出两粒胶囊递给了姑娘。
“这是退烧药,您服用后可能会感觉好些。”
就着半杯水吃了退烧药,温热的水顺着喉管流入肺部、胃部,才感觉好些。
许璋辞接过已经空了的杯子,轻搁在床头柜上,然后看着姑娘温柔笑道:“我叫许璋辞,能请您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名字?她呆呆地看着他,眼睛无神,没有焦距,脑海里闪过一些细微的片段,脱口而出:“沈洛清。”
声音微哑,吴侬软语,高华清贵,空灵悠远。
“您的名字很好听。”许璋辞由衷赞叹。
洛水河畔,清水芙蓉,确实与姑娘极为相称。
沈洛清不由红了脸,复而低头:“谢谢。”
她下意识抿唇,又轻声问道:“您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吗?”
她的神色很认真,问得也很认真。
“您现在在南锦路28号‘落灯花’花店。”许璋辞十分耐心地回答着姑娘的问题,“我出门时便见您昏倒在门口,就擅自做主将您带回来了,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南锦路28号,落灯花。
沈洛清脑海里闪过一些零星的片段,她想看仔细点,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我是否曾来过这?”沈洛清脱口而出。
“我是第一次见到您。”许璋辞依旧温言温语,“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
“我不知道。”沈洛清摇头,顿了一下,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这儿的,也对昏迷的事毫无印象,我忘了许多事。”
她说得很慢,一字一句的,尽可能把意思表达清楚。
这就难办了。
许璋辞思索了一会儿,最后道:“您可以再休息一会儿,也可以看书,书架上的书随便翻,当然,您要是想走动的话,随意逛逛,不必拘束。现在快正午了,我还要准备午饭,怒暂不能相陪。至于其他的,我想我们可以在饱腹后仔细聊聊,若是能够午睡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就更好了,您有午睡的习惯吗?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