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朦胧月下月朦胧09

他一这样,她就条件反射:“有月信哩……”

四爷笑了,“瞧你那鬼相,伤成这样,难不成还要做那种事么,掉过来,四爷检查检查。”

那天给车撞了也没顾上检查牙口,也不知道有没有碰掉一颗。

还好,一口贝齿都在。

检查完小白牙,又检查小白手。

水葱似的小手上竟有几处烫伤。

“真有你的,在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怎么?出去给人家当粗使丫头了?”

月儿晓得他又要撮哄小老婆玩,不愿意应付他,口如含珠地打了个小哈欠,然后眼睫毛像轻飘飘的蝶翅般朦朦胧胧就要阖上了。她今儿简直不需要装睡,是真的睏到了极致,出去这许多日,横是没有睡过一个整觉。

四爷也知她乏了,不再逗弄她,只是把她搂在怀中摩挲着。

露台上的珍珠雀子不知为何呜咽了一声,月儿蓦然想起了它,起身下床向露台走去,离开雀子这么久,今日回来也没顾得看它一眼,不晓得有没有被玉灯儿欺负。

“把鞋穿上呀!”四爷道。

她返回来趿拉上缎子鞋。

小雀子缩在笼底睡的很香,方才的呜咽想是梦呓,月儿放心了,重新回到床前。

四爷拿起雪茄靠在床头抽着,忽然说:“阮生长得什么样?”

月儿心中一跳,堪堪在床前站住了,转而说:“软的?生的?那是什么?”

四爷有没有从周幼权口中问出阮生真容她不确定,但她保持懵懂应该是最好的办法。

“跟周幼权在一起的人你没见?”

“见了一下子,他们丢下他不管了,把人交给我就走了,前后不到十分钟。”

“几个人?”

“好道也有二三十个,没数呀。”

她的谎话脱口而出,不仅仅是替阮生掩护,她虽然不懂什么政党争斗,但她知道在这个风雨飘摇的时代,确实像那天周幼权所说的一样,没有哪个人可以作为指路明灯,每个人都是迷茫的,只能摸索前行。阮生们的初衷是报国,她的执念是逃离姨太太的命运,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们或许最终能够找到希望。

四爷隔着烟雾审视她。

“他们与你素昧平生,就放心把人交给你?”

月儿不让自己露怯,说:“现在周幼权确实是个人,但在当时,他们认为交给我的几乎就是一具尸体,周幼权当时的情况,无医无药活不过当夜,甚至活不过数小时之内。一具尸体,就算我把他举报给当局,又能从一具尸体口中审出什么?”

四爷看着她,雪茄的烟雾幽幽袅袅。

“四爷,侬审完了吗?要是完了,吾要睡了。”

四爷笑了,“你那鬼相!”

月儿见状晓得这件事情暂时过去了,于是上床,离他远远的,把着床沿儿睡。

“干嘛躲那么远,你是大肥猪怕宰啊!”

四爷说着把她拽过来,搂进臂弯里,“早要问你一句话,到嘴边就忘,今儿忽然想起来了,我问你,你不要恼,也不要害羞,好好答复我,成不成?”

月儿听他这样说,仿佛问的话挺郑重,“侬说呀。”

“你该知道,女人一旦有了男人,好歹是要怀上小孩的。”

四爷说着,吸了一口烟:“是这个话不是!”

又问:“你怎么回事?总不见动静?”

月儿先听见他说怀小孩,便扯了被角,将脸蒙得紧紧的。此时见他紧着追问,愈发不吭声。

四爷知她害羞,把手去那被沿上剥开,露出红红白白的脸来,“为什么怀不着,有毛病?还是你在捣什么鬼!我知道你们现在的女学生,听着那些妇女会的教唆,总干一些歪拉骨事件,你做什么了?”

月儿又要把脸埋进被子里,却给他的大手掰住了,“问你呢!”

月儿挣不脱,情急道:“莫非侬敢生!”

他的正室少奶奶还没过门,外宅就先行生出头子头孙,谁依呢!

“怕什么!四爷我什么都不怕!你若生出来,四爷准保比先前更疼你!”

月儿有一筐话来回敬他,但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这次逃跑失败,接下去她还得保持原来的策略,不哭不闹、审时度势,慢慢稳住他,寻找可乘之机。如果实在气不过,顶多跟他耍耍无赖,比如偷了古董被抓就死不承认;比如不想说话就给他个美人垂首不吭气;总归不能硬碰硬,也不必讲道理,如果和他有的道理可讲,也不至于是现在的这般田地,她是看透了,

所以,她不顶嘴也不抢白,那都是嘴上一时的痛快,不解决根子上的问题。她就装聋作哑耍无赖,闷头驴子偷麦穗——不哼不哈才能得手,张牙舞爪的人成不了气候。

她抬臂捻了灯,卧室里黑了下来。

他们两个,她晓得他用的是怀柔政策,他也晓得她用的是不抵抗政策,一把明牌也不知道要暗戳戳地打到什么时候。

四爷摸黑摁灭大半截雪茄,将她揽进怀里,无比和气地说:“妇女会那种糊涂地方你不要去,好生做你的少奶奶,你先前做了什么,我没有证据,不能随便冤你,但是如果你做了,现在给我停住。你不要与我为难,我也就算没有白疼你。”

他的声音温存起来:“你不听人常说:夫妻乃是月下老将赤绳把男女的脚暗中牵住,便是海角天涯冤家宿敌,也要赶来凑在一处成双配对的吗。既是这么天定的夫妻,就要有共同的血脉结晶,是不是?”

他向日跋扈,可是在床上,世家子弟那种用一张油嘴哄女人的话没有个不会的。饶是月儿存有异心,有时也难于招架,不由喃喃道:“我和你也算夫妻么?”

“这是什么话!”他将月儿的小手从绸被中拿出来抚摸,“叫我说,只有你和我才是夫妻,别的都是世俗。”

月儿在黑夜里冷笑,对四爷的撮哄,她不仅会学着当哑巴,而且早已练就了充耳不闻的本事,此话之后,她就朦胧睡去了。

四爷依旧在自说自话,他吻着她的发顶:“月儿,给四爷也生一个吃狗奶的小丫头好不好,胖小子也成,只要你给四爷生,四爷一辈子给你们娘儿几个做牛做马。”

然而这句话把他自己忽然刺了一下,一辈子?他蓦然怔住了。

他自己的命朝不保夕,何谈保护妻小!

他能有一辈子那么长吗?他在黑夜中苦笑了,想自己定是被温柔乡冲昏了头,才如此贪婪。竟然当真做起娇妻傍怀、儿女绕膝的美梦了。

以往孤家寡人惯了,从来不知道人一旦有了情,心就不受控制了。刚才,他的心分明是脱缰了,有这样一个娇憨的小妻,有那样一双粉团儿般的小娃,那是怎样温暖馨香的人生啊,给他们当牛做马不唯不会感到辛苦,想想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可话一出口才清醒了,幸福是什么?这大概早在十几年前就不该是他能憧憬的东西了,他的人生除了负重前行,没有别的选择。

他的心情一阵阵地低落了下去,这时,楼下电话铃响起,他把手臂从月儿脑袋下慢慢往出抽。

玉灯儿已经上楼来敲门,说罗副官打来电话,南京急电,令他连夜赴宁。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给月儿掖了掖被角。月儿还在沉睡,像只软乎乎的小猫,连带着他的心也柔软了几分。不久之前他还在暗叹姜是老的辣,现在却忽然有种禅悟——老未必胜小,强未必制弱,她很小,但她袭心,像一只小尖兽,往人心里钻。

想着,他已披上了衣服,出门的那一刻,眼底的温柔散尽,他又是那个身如金刚、心如铁石的四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