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敬背了箭囊,拿着弓,和伊昀一人骑着一匹黑马,并驱而行。他远远眺望,见一个棕色的圆斑在雪地中悦动着。
“看到那只狐狸了吗!”
伊昀顺着北敬指示的方向望去,瞧见那只狐狸时,北敬的箭已经搭在弓上蓄势待发。箭矢借着风的助力向前飞去,正中狐狸的面门,一击毙命。
两人走近的时候,狐狸已经断了气,唯有身上浓密的绒毛依然焕发着生命的光泽。
这副光鲜亮丽的皮毛最终被摘取下来,经塞北诸多匠人之手,做成了一件宽大的披肩。北敬为此没少东奔西走,好像这件披肩是关乎到他未来命运的东西。
他最终看着这精美的艺术品,陷入了沉思。
“披风的里面,不若在添些刺绣?”他轻声道。
嫣儿问:“景公子想要绣些什么?”
北敬沉吟了许久。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这是他母亲最喜欢的两句诗。
“绣一条平江吧。”他说,“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江边的景色。”
“江?平江?”嫣儿——塞北最善刺绣的人正巧就在燕王府——一愣,“那是什么样子的?”她生在塞北,长在塞北,除了这般天寒地冷而人心炽热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别样的风景。
伊昀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听到“平江”二字,便道:“曾有幸见过淋过江南夜雨,我倒是可以画江。”
只见他拿起笔,用短促而流畅的线条在纸面上画了一条宽阔而平静水,水上有三两小舟,两侧是青翠的高山,山脚绽放着烂漫山花。
“纪皇后是蜀地人,与陛下相识之地,正是家乡的江边。”伊昀道,“景公子是想将这件披风献给皇后,这才叫嫣儿绣江景的吗?”
北敬点了点头:“我旧时听友人说起过,皇后最喜欢隋炀帝的《春江花月夜》一诗,故想将诗中描绘的景色绣在上面。”
伊昀寻思了片刻,问道:“隋炀帝乃亡国之君,引这首诗,会不会不大好?”
北敬一愣,无奈道:“以诗论诗人,以词论词人,以治世功绩论君主;勿以君主论诗词,以治世功绩褒贬诗句好坏。”
两人相视一笑。
于是这幅江景图便被绣在了披风的里面。
此时距离春日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方才结束了一场大战,又有春猎紧随其后,燕王决定在燕王府多待些日子。北敬则即日返回长安,也算是敬“赋闲使”的业。
不料他这一回还真就来得是时候。还有一个月举办春日宴,长安城中却恰逢贼人作乱,大理寺人手不够,杨舟便派他过去补个位置——于是北敬就有了两重身份,一来是协助查案,二来是监察大理寺办公。
处理这件事的正是大理寺少卿云谨,他问起北敬的名字,北敬只说是自己随父姓景,父母没有赐名,所以有姓无名。大抵是为了图个方便,人们都称他“景赋闲”。
“我们查了几日,依然没有头绪。只知道贼人集体办案,动作迅速,像是早有预谋。”云谨道,“......或许是某个江湖组织吧。”
北敬蹙眉:“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举办春日宴了。往年都没有这种事,怎么偏在今年出了岔子?”
云谨沉默不语。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北敬的声音又沉了三分:“大理寺自有办事体系,此次贼人作乱,定要在七日之内平定。调集大理寺全部人手,放下其他案子,该走访的走访,改调查的调查。杨公那边我去通知,这一个月务必再加强禁军的巡查力度。”
那日傍晚,同僚皆去查访受到动乱影响的商户,北敬则写了要递到杨舟手上的文书,差人送到杨舟府上。他披上大衣,想要去城中转一转。
旧日里太子不大信得过文书中那些上报一切安好的句子,一有清闲的时候,便叫无名陪自己去城中查看一番,好像在安城中便能窥见天下的一角。
“景公子要去哪里?云某与你同去。”
北敬正要离开,云谨突然早有准备似的从隔壁的房间走了出来,叫住了他。
“云少卿。”北敬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我欲去城中闲逛一二,您公事繁忙,我就不叨扰您了。”
“正巧我也要去城中寻一个人,问一些事。既然顺路,便一起走吧。”云谨说着便要往外走。
北敬不知如何推却,只得与云谨同行。而沾了不苟言笑的大理寺少卿的光,这一路上没有什么鸡零狗碎的事需要赋闲使帮忙,他难得舒心地在城中闲逛了一回。
两人最终在一家酒馆中歇脚。
酒馆中没有什么人,尽是空置的桌椅,而在最前方放着一张较宽木桌,桌前坐着一个穿着布衣短打的男人。
二更鼓在门外街边敲响,鼓声渐渐地靠近,又缓缓地远去。那件上衣似是有些宽大,木桌前的男人折了折袖口,露出两只手来。这原来是江湖上一个说书的,听口音像是来长安谋生的外地人。
“书接上文,却说卫泽——”
说书人的声音十分清亮,语调抑扬顿挫的,颇有韵律。北敬本不喜欢听被拦腰截断的半个故事,却被说书人的声音吸引,就着酒听了两回的故事。
故事中的主人公,北敬其实并不陌生。前朝韩哀帝夭折,此后韩朝再无帝王,却仍在中原风雨飘摇地伫立了三年,皆因有卫泽。只是这苟且的三年,民不聊生,流民无数,群雄并起,混乱不已。
北敬想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为之一颤。
他问:“云少卿,大理寺可有调查长安近几个月以来的人口流动?”
云谨不明所以:“长安是大昌最繁华的地方,各地商贩来来往往,络绎不绝。近日以来并无异常,为何要查?”
北敬道:“上一年,燕京曾有过两场暴雪,蓟州也随之受了灾,冻死了不少庄稼。官府的田赋可有减少?官估可有上调?”
云谨道:“这倒是不曾......云某记得税令中有明文规定,田赋的税额是不轻易减少的。至于官估......十数年以来,一直不曾更变过。”
北敬沉吟了片刻:“云少卿可否特批我一指搜查文书?”
“我想与你一同调查。暨时有我的名头在,也不需要搜查文书了。”云谨道,“你的调查方向,我想可能更快地寻找到有用的消息。”
说到这里,云谨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杨公任命的人,哪怕只是个赋闲使,本领也不小。”
“过誉了。”北敬言罢,随即转移了话锋,“我听那说书人讲话,似是燕京的腔调。不如去与他闲聊两句;倘若问不到有用处的话,就当是认识个擅说书的。”
正所谓:北敬归乡见恩师,托友求得赋闲使。春日出猎归来后,燕京流民长安乱。
到下回:北敬结识说书人,做戏巧从贼网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