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愿托天子事

枭首示众,武将之奇耻大辱。

更何况那受辱之人是陆家之后。

天还没亮,北粲便被叫起来服侍着更衣,听到这消息,顿时觉得头疼欲裂——今日的早朝必不安宁。

时辰至,百官队列整齐地来到广明殿上朝见天子。北粲第一个注意到了陆辅相——他一身丧服,格格不入。

“陆公这身打扮,是要为谁服丧?”北粲明知故问。

“为勇士,为忠臣。”陆辅相抬头直视殿上,道。

“臣子上朝,当着朝服。陆公莫不是忘了规矩?”北粲道。

“今为逝者,痛心不已;而因国难,悲愤难耐。”陆辅相道。

殿上的人不说话了。

陆辅相见他退让,便上前一步,陈词道:“启禀陛下:****命监察御史景琮征讨叛贼,至今数月,失地未收,反倒叫‘破敌营’耗费千万钱财,透支国库。”

北敬心中暗道不妙。

“今贼子愈发猖獗,朝廷却无有对策。臣以为,景琮实非能担统兵之任者,请陛下再择才士,以彰陛下圣明。”

“臣附议。破敌营消耗钱财数额甚大,挥霍之计,不能久施。请问杨公,是否真有此事?”

破敌营近来广开铁矿、造火药,支出当真不小。京城禁军四十万,征越伐秦之军十二万,京郊备战军十八万,此七十万人中,共有十四万人要配备火器,北正明掌政二十多年中的积累已消耗过半。

杨舟道:“兵器乃军之根本,军乃一朝之基,故确有此事。”

北粲端坐殿上,听得一头雾水,万分诧异。如此大事,他竟不曾有所耳闻。

“微臣附议。秦军至多四万,黎民百姓仓促聚成。越军侠义之兵,零散之众,更不如秦军。此羸弱之军,竟数月不能攻下。”

“微臣附议。景琮率兵,实在有失我大昌锐气。请陛下明断,及时止损。”

其余百官,多随声附和者。

“天下岂有此理?”将军尚祁仗义言道,“江南地势多丘壑纵横,山川险要,彭浒乃百折不挠、细心备至之人,景公慧眼,使彭浒征越。秦军狡诈多变,乃令范菁此小心谨慎之人伐秦。天下可还有比这二人更适合作收复失地的将领的吗?贼子火器精良,我辈不能敌,若非‘破敌营’强军之计,长安城可否苟且至今?城中百姓数以万计,岂不都形同蝼蚁?”

北粲吓了一跳,坐看朝中顿时一片哗然,不知当如何是好。

一旁沉默良久的监察御史忽然呵斥道:“朝堂之上、圣上当前,就敢如此喧哗,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所有声音于是都渐渐沉寂下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西凤夺雍州府,非一日之功;方无隅代百越府,亦有两代积淀。我军将士光复秦越两地,岂是朝夕可以实现的?”北敬厉声道,“至于国库,国家有难,难道不该投入军械吗?隋时粮谷,为覆隋者所食,陆公之意,可是要我朝重蹈隋朝覆辙,沦作后人笑柄?”

陆辅相道:“穿凿附会之言。”

“我等愚蠢之辈,不知陆公此言何意。莫不是怕景琮拦了你的擅权之路,妒贤嫉能,才出此妖言魅惑主上。”楚山亦出列直言,“一国之难,不与家事同,不得由一人悲喜左右。”

“臣所言非虚,楚将军为何咄咄逼人,又说出这等栽赃陷害之语?”陆辅相面不改色道。

诗杏道:“楚将军,天子在上,注意言辞。”

北粲轻叹了口气:“祖宗有言,朝廷命官,非有过错者概不撤职。诸位所言,既皆有据可依,便待朕考量几日,再做决定。”

“朝廷要事,还请陛下明断。”陆辅相附道。

“陆远为国捐躯,请厚葬之。”北粲道,“陆公今日不守君臣之礼一事,朕不予追究,此后莫要再莽撞了。”

他长舒了口气:“朕今日听你们喋喋不休,已经乏了,诸位都散去吧,有事文书相报。”

于是径出广明殿,往暮云阁走去。

彼时陆昕方才睡醒不久,穿戴整齐,正在房中磨墨。见北粲过来,便笑道:“公子,您来了。”

陆昕以前是叫“陛下”的,不过北粲更爱“晓风公子”这一称呼,于是陆昕就“公子”“公子”地叫他。

北粲对跟随了自己一路的老侍者道:“朕与陆学士说话,你就先退出去吧。”

“是。”老侍者答道,随即出了房间,在门口静候。

“我看公子面色不佳,想是遇到了烦心事。”陆昕放下手中的墨锭,道。

北粲露出了痛苦的神情:“休要再提他们了。”

陆昕便又带上嘴角淡淡的笑,捣鼓手中的墨。

北粲在他身边坐下,闭目养神许久,忽然问:“陆昕,你可知道什么法子,能叫我脱离这苦海么?”

“陛下可是要弃天下于不顾吗?”陆昕开玩笑道。

“这天下本该是我哥的,他才是天意钦定的大昌天子。他若尚在人间,这皇帝的位子岂能轮得到我?我合该是那野游山林的‘晓风公子’,合该是个逍遥之徒,合该远离这偌大的囚笼。”北粲叹息道,“天下本就不是我的,何来‘我弃天下’一说。”

陆昕不语,沉默良久,忽然说:“朝中百官当公子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公子就认自己确实少不更事,借此为由,立一个摄政官,将掌管政务之事交给他。然后决意出京四方游历,这样不就逍遥了?”

北粲眼前一亮:“那你觉得,谁能是那个代行天子之务的人?”

陆昕狡黠地笑了:“公子觉得,景琮如何?”

“为何是景公?”

“景公最初只是个赋闲使,一介编外小官,太上皇朝时先是直接升至燕京知府,后又升至监察御史,得与宰相共事。如此平步青云,不足三年时间。”陆昕细数道,“景公仕途顺利,乃是太上皇有意扶植。陛下临行时委他以重任,何尝不是因为信他能为你安定天下?”

北粲仔细一想,觉得他说的不错。

“我说的不算数,你且去问问他,看他怎么想。景公若是愿意,公子的心愿也就成了。”

正所谓:幼主心不在天下,一朝夕长安失窃。萎靡然唯求逍遥,虽无心却承天意。

到下回:兄弟终有再识日,帝星复得归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