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冤案得昭否

自北粲被立太子之后,晓风轩便常有客人来访,常有酒宴设置。郭逸品评价太子表面清高,实际上只是个贪恋声色的懦弱小人罢了。北粲却不介意他这番评价,依然常去拜会请教,又在文章中频频夸赞他。

以往北粲不愿意做的公务都交由西凤处理,如今北正明派了九位老臣佐太子政,他也越发悠闲下来。自从两个月前走了趟秦地,崴伤了脚,便一直在京城里养伤。有时候是在晓风轩,也时常到群芳楼去见蜀王。

至于去往秦地,此事说来话长。那时北粲从一个客人口中得知,秦陇之地有一逍遥之士,名叫裴松,曾言“白云垂我白发顶,青草荡我青袍边,世人语我人间客,不知人间有金台”。于是叫西凤即刻出发,带重礼前去拜见裴松,邀请他到晓风轩中一坐。

北粲遇见的自谓逍遥之士之人甚多,晓风轩中的来客随便揪出一两个,都是自称“求逍遥”的。只是大多人的“逍遥”都只是人生失意的权宜之计,清醒活不舒服,便作诗、饮酒、长歌、纵舞,自冠“逍遥徜徉”,其实不恋世俗者屈指可数。

逍遥裴松真性情,西凤寻到他的时候,只见茅屋前叉腿坐着一个粗布衣、皮肤黝黑的白发汉子,头发蓬松,发间还夹着几粒沙。西凤上前表明来意,说当朝太子欲与先生结交,请我携重礼邀请先生到晓风轩中一坐。

那汉子听了便笑着问他:“老夫充耳不闻名利事,你说的太子,姓甚名谁?”

西凤恭敬答道:“姓北,名粲,人称‘晓风公子’。”

“我不曾听过他姓名,想是个新人。”裴松道,“你小子,可知老夫今年已经六十又七了?”

“但知先生潇洒风流依旧。”西凤道。

裴松又仰天而笑:“太子欲与老夫结交,老夫能为他做些什么?作诗?作词?”

“欲与先生同,求逍遥道。”

“错!”裴松厉声道,“他求逍遥?他身居太子位,求得什么逍遥?他求不得逍遥!”

西凤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

裴松指着西凤身后随行下属手中的礼物,横眉道:“太子欲求逍遥,却不亲自来拜访老夫,反叫你小子拿这些糟践人的东西羞辱老夫,他个凡夫俗子、市井小人,安的什么心?怕不是叫老夫过去,再大作宣传一二,只把老夫当做个装点门面的招牌。”

西凤不敢说话了,只是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屋前叉腿而坐得人站起身,走到垂丧着头的年轻人身边,叹了口气:“老夫见你来时,腿脚有些不便。”

彼时为西凤置备车马的是太仆寺卿钱驺,北粲叫他务必细心而为。钱驺本以为车上要坐的是太子,选了上好的骏马,后来知道车是要给一个吹箫的食客乘,便将好马换掉了。路途遥远,拉车的马匹走到半途累倒在地,连带着马车也在去的路上翻倒了,崴伤了西凤的脚。

“是小子愚钝,求功心切,这才遭此报应。”西凤应道。他一语方了,便听身前的人冷冷地嗤笑了他一声。

“你小子不辞路远来见老夫,辛苦走上这么一遭,老夫也不叫你空着手回去。”裴松道,“人生之道,不是人教会的,而是魂魄震动、心领神会的。你把这句话告诉太子,就说这是老夫唯一的交代。”

北粲听他如此转述,露出苦恼的神情,西凤便自知自己这一遭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两边都讨不到好处吃。想到自己仍在伤痛的脚踝,最终只问得钱驺的姓名。

不久后他去钱驺府上问责,钱驺却露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草草地敷衍着他。

西凤质问他:“我为太子殿下办事,你却叫我弄得如此难堪,当作何解释?”

钱驺摆弄着手中的茶盏,斜着眼看他,笑道:“你不过是个替太子传话的奴仆,狐假虎威,装得半份威严,也妄想要太子一般的待遇?”

西凤为北粲处理公务以来,都是受人尊敬,恭恭敬敬地奉着,这还是头一次被人不齿。

他心里暗自不爽,但心头的愤怒又不好只说出来,于是道:“太子殿下一向礼贤下士,钱大人叫我如此失礼,岂不是坏了太子殿下的名声?”

“人能有犯错的时候,就不许马崴一次泥了?”钱驺不以为意,不慌不忙地下了逐客令,“我言已尽,请你离开吧。”

西凤只得愤然离去,回到晓风轩,又将此事遮遮掩掩、添油加醋地告诉北粲。北粲先是蹙起了眉,听罢又长叹一声:“此事你我休要再提。”

后来他与钱驺这事果真不了了之,直到群芳楼中那一起命案。西凤一直关注着案子的进程,待到匈奴从燕京撤军后,才终于从北粲那里得到了一手的消息。

“这案子最后是在殿上结的。”太子一面喝茶,一面和西凤说道,“有一个群芳楼的姑娘昨晚到大理寺理事监那里,说自己忽然想起来,钱驺命丧群芳楼之前,曾在酒宴正欢的时候叫她去买欢心散。买回来不久,钱驺忽然离席,随后人就去了。”

“我听说燕王也因此事被冤枉了许久,今日总算是昭雪了。”西凤面色平静道。

北粲抬眸看了看西凤,观他眉间有几分悦色,又急忙收回目光,心头为之颤了几颤。

只听那眼里含着微微笑意的人感慨道:“钱大人这也算是,寻欢不得,反害了自己性命。倒是可惜了,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