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空下无星

很多时候,老沙都觉得夜空才是城市最美的颜色,没有喧闹,没有争吵,一个人坐在屋顶上,一根一根的抽着白沙烟,看看天空,看看远方,看看手中的烟头,燃烧、熄灭。

不喜欢独处,却越来越愿意独处,好像是每一个成年人习惯的方式。

老沙以前是个话唠,可现在就算心里有很多的话,也宁愿憋着,不想轻易吐露,不是没有朋友愿意倾听,也不是没有机会去诉说,而是很多时候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忍住把它吞进了肚子里。

老沙觉得,学会闭嘴,是一个男人成熟的标志。

为了闭嘴,不,为了成熟,老沙更愿意一个人呆在屋顶。

其实,很多时候,成熟是被迫的。

城市里的夜空中已经很久没有星星的陪伴了,老沙记得小时候,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满天的星星都在眨巴眨巴眼睛对人笑,那萤火虫安静的在不知名的植物上发着微弱的光芒,偶尔也会有冒失鬼迷失自我闯入人间,在脚跟下停留,远处的田野里都是青蛙的叫声,压制着夏日的躁动,而耳边除了偶尔的蚊叫声,大多时候都是长辈们在讲述和老沙很远却好像又很近的故事,那些故事都生在那片土地上,扎根在那里的每一个人心里,一代又一代的播种、发芽、生长,最后都妄图经久不衰。

可经久不衰的除了时间,别无他物,连那夜空中的星星都不是。

老沙喜欢星星,可惜在这个城市里,星星已经很久没出现了,就像那个叫星星的女人一样。

老沙自认为不是痴情人,在这个物欲横行的社会,痴情只会沦为物欲车轮下的碾压品,但每一次上屋顶,老沙就忍不住想起那个女人。后来上多了,就开始怀上了,怀念上了。

怀念,是一种带有欲望的想起。

老沙觉得很奇怪,明明都没有见过几次,那个女人却像种在他心里一样,一直生长,一直开花,经久不衰。

但,就是不结果。

老沙想过要去找一找这个女人,但一想到她曾是花和尚的女人,老沙就忍住了。

花和尚是真和尚,法号悟空,传说,也仅仅是传说,他从小在城南的寺院出家,学了一身猫功夫,又对佛家经典著作有独特的见解,便在十二岁那一年被主持早早定为下一任掌门人,第五年主持圆寂后,花和尚顺其自然的接过了主持的宝座。如果没有十八岁那个早晨的事情,花和尚估计这一辈子都会在那个寺院里度过了,而至于那个早上的事情,花和尚从未对人说起过。

他自认为没有人知道,但,没有人不知道。

据寺院的老和尚回忆,花和尚那天起的特别早,起来以后径直去了井边洗衣服,也不允许别人靠近,但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他就洗一条内裤,内裤洗完之后,花和尚就闹着要还俗。

寺院里的老和尚们又怎么可能让花和尚这个主持还俗呢,这对寺院来说,是自建寺以来都没有发生过的事。

只不过花和尚也不是轻易能被说服的,人一旦有了欲望,连佛祖都拦不住。

于是在一个不是风高夜黑的晚上,借着满天星星,花和尚翻过围墙,下山了。花和尚留了一封信给寺院,信传说被寺院锁在了藏宝阁,但据寺院的老和尚私下透露,花和尚在信里说要下山找麻生希。老和尚们一头雾水,都不知道麻生希是谁,以为是花和尚从哪里冒出来的亲戚,老和尚们无可奈何,正准备离去的时候,旁边的小沙弥红着脸轻轻的说了一句:花和尚。

老和尚们带着满脸问号的看着小沙弥,小沙弥第一次被这么高度重视,紧张到打舌,半天才说五个字:女人…小日本。老和尚们不愧一个个都道行很深,虽然听到女人两字就像好久没开荤了一样,但还是一个个都从阿弥陀佛开始后才发扬不耻下问的光荣传统,围着小沙弥从麻生希的祖宗十八代到前世今生,充分展示佛门弟子的求知欲,但小沙弥哪见过这架势,立马去了花和尚房间打开电脑,据说老和尚们出来的时候,每一个都春风满面,嘴上却念叨三个字:花和尚。

花和尚的名头就是这么来的,从此再也没有人叫过他悟空和尚。花和尚下山后,看到很多男男女女进了一家KTV,花和尚二话不说,直接迈腿就进,结果却被拦在了门口,理由是和尚禁止入内。花和尚读书不多,但武侠片看了不少,一百年前那句“华人与狗禁止入内”和今天这句“和尚禁止入内”被他强行划了等号,也激发了他的荷尔蒙,寺院武功秘籍十三摸的招式使出来后,KTV门口倒了一片,结果可想而知,花和尚进了派出所,据说五个警察一起才把花和尚绑进派出所。

老沙就是在派出所认识花和尚的。带花和尚回来的五个警察当时连派出所的门都没进就去了医院,没人审,领导就把老沙叫了回来,让老沙负责审花和尚。

老沙看到花和尚的那一刻,就放弃了,按老沙的话说,花和尚当时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还动不动就想干架,老沙作为一个临聘人员,只想混混日子,说不定哪天就当了背锅侠被开除了,对于老沙来说,能混一天就混一天,面对花和尚这种狠角色没必要较真。

老沙点了一根白沙,正眼也没瞧一下花和尚,独自开始玩手机,玩到最后没电,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一觉醒来就到了第二天早上,领导来询问有什么结果,老沙说这是块硬骨头,什么都没问出来。领导摇了摇头,就让老沙回去休息,老沙也不想知道领导摇头是对他失望还是对花和尚无奈,那一刻他只想回家睡觉。

同样是睡觉,躺平肯定更舒服。

老沙再见到花和尚的时候是三个星期之后,花和尚因为袭警和打架斗殴被拘留了二十一天,出来后,花和尚提着一根木棍直接来到派出所,老沙正好在门口,以为他是来报复的,立马报告了领导,领导听后立马通知全所二十多号人出警,将花和尚拦在了门外。

花和尚淡定的看着,然后说了一句老沙这一辈子似懂非懂的话,花和尚说:阿弥陀佛,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然后花和尚把棍子丢到了旁边的草丛里。

花和尚放下了屠刀,立马被按在地上,却没有成为斗战胜佛。二十多号人见他丢了棍子,个个红着眼疯了一样,等花和尚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被按在地上了,他虽然很强,但一人难敌四手。

后来老沙问花和尚为啥那样说,花和尚笑了笑,说当时看到那么多人,心里很紧张不知道该怎么办,突然想到电影里和尚和外人打架之前都是这么说就顺口说了那句。

但电影里和尚说这话是劝对手放弃,花和尚说了这话后把自己放弃了。

花和尚说,他想试试,放下屠刀到底能不能成佛。

结果可想而知,他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放下过屠刀。

花和尚被按在地上的这一幕被好事者录了像,取名叫“放下屠刀不容易,立地成佛就更难”,传到了网上。

舆论满天飞。

第二天就传言上级单位要处罚,为了平息舆情,老沙被开除了,理由是谎报军情,造成重大影响,后来才知道领导是想安排亲戚进来而已。

老沙这个临时工就这样当到了头,也许是花和尚过意不去,在老沙滚出派出所大门时竟说要请老沙去白沙饭店吃饭。那天花和尚就点了油爆花生米,却要了三十六瓶啤酒,花生米这菜太下酒,结果老沙和花和尚都喝醉了,老沙是自己想醉,而花和尚是被老沙灌醉的。

那天花和尚说了他很多故事,说他才是真和尚,山上的那一群都是假和尚,白天假正经看信友添香钱,晚上没正经的分香钱,但他却一分没要;说他十八岁才知道什么叫生理冲动,有点晚,还没谈过恋爱,有点晚,还没尝过女人香,有点晚...

那天有点晚的还有时间,老沙和花和尚一直喝到凌晨三点,直到一个漂亮的服务员过来对花和尚说:还喝就真的尝不到女人香了。

花和尚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开口说道:麻生希,那你现在让我尝尝。

服务员突然笑了,那双眼睛好像是鱼钩,一下子让老沙和花和尚都上钩了,服务员捂着嘴对着花和尚说:你确定你还行的话,就现在跟我走。

花和尚就这样跟她走了,老沙独自一个人回去,却好像带了一个人回去。

那一晚,老沙做了一晚上的梦,梦里全是那个服务员,眼睛像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

后来老沙从花和尚那得知她叫查星星,东北人,音乐学院的大四学生,勤工俭学才去白沙饭店当服务员。

花和尚说现在是他女人,那晚他们在一起。

花和尚说他叫她麻生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