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急收话语的语用修辞学实证研究
- 蒋庆胜
- 8053字
- 2021-10-30 02:40:57
第一节 术语界定
本节采用由远及近的方式,从概念的谱系上首先试图廓清急收的上位概念,即从类属上看,急收是属于我们直觉上的省略还是其他。其次考察现有文献如何将急收话语从其他类似现象剥离开来。再次梳理现有文献对急收话语的定义,最后提出本研究的工作定义。
虽然本研究拟主要使用汉语语料(见第四章的说明),但下文却引述了不少英文文献,原因在于汉语中的急收话语现象与英语中的“aposiopesis”基本等同[1],而关于“aposiopesis”的英文文献不仅数量较多而且研究质量也较高,有借鉴的必要。
一 急收的归类辨析
从急收的句法特征观之,从类属上看,急收似乎是省略的一种。而与省略相似的另一概念是隐含,根据急收话语的表意特征急收似乎又当属于隐含。下文拟简要辨析。同是对省略的研究,早些时候的国内、外的文献一度自说自话,鲜有交流,因此下文分而述之。
国外文献的省略研究通常是从语法角度进行的,且要求省略部分能够精确恢复,比如Quirk et al.(1985:884-888)提供了5项标准来确认省略:1)省略的词可以准确还原;2)省略的结构为语法上的“缺略”;3)补足缺少的词语可得出一个符合语法的句子(其意义与原句相同);4)缺少的词语可以根据邻近的篇章(而不是根据结构或情境)还原;5)缺少的词语与先行词完全相同(见何自然、陈新仁,2004:252-253)。根据可恢复的语境范围,有人还区分了情境(situational)省略,语篇(textual)省略与结构(structural)省略(见Yoo,2011:1663),但未见有将急收这种现象纳入省略研究的,故不详述。
国内省略研究有着明显的时段区分:2000年之前的研究基本上受吕叔湘(1979)等的影响,立足汉语本土理论进行研究,区分省略与隐含。21世纪以来,省略研究主要引入了国外的理论视角,基本放弃了“隐含”这一概念,引入了新的视角。为了弄清急收话语属于省略还是隐含,下文首先对这两个概念进行辨析。
21世纪之前的文献着力区分省略与隐含。从语法意义上开始研究汉语省略始于马建忠的《马氏文通》(1898)(陈伟英,2005)。从现代语法意义上对省略的研究主要见于吕叔湘(1979)、朱德熙(1982)、王力(1985)、王维贤(1997)等。纵观现有文献,对省略的研究通常是从语法角度进行的,如吕叔湘(1979:42)称,省略是有条件的,“第一,如果一句话离开上下文或者说话的环境意思就不清楚,必须添补一定的词语意思才清楚;第二,经过添补的话是实际上可以有的,并且添补的词语只有一种可能”。他区分了省略与隐含,认为“‘隐含’不同于‘省略’,必须可以添补才能叫作省略”(同上:43)。祝克懿(1987)也赞成省略与隐含相区分,认为隐含由省略引起,但“二者没有可逆性,也没有一一对应性”。荣晶(1989)也沿袭了吕叔湘的标准,认为“省略表现为结构上不可缺少的语言成分的暂时脱落”。他还认为,“省略是与非省略相对而言的,任何一种省略式都有与之相应的完整式”,而隐含在他看来“是语言结构中由于语义关系的制约而形成的一种只有语义内容而无实际语音形式的语义成分。隐含成分一般不呈现在表层结构,一旦呈现,会改变原有的句法结构,但不改变语义内容”。王维贤(1997)提出了省略三分法,即语法省略、语义省略与语用省略。他把意念的省略称作语义省略,属语义学范围,结构的省略称作语法省略,属语法学范围,交际上的省略称作语用省略,属语用学范围。这一分法实际上是把隐含也归入省略。郑远汉(1998)研究了省略的性质,用“可召回”作为省略与否的标准。可召回原则是指省略成分一定能从话语环境(包括有关的背景知识)中明确无误地“召回”,这跟吕叔湘的标准无异。范开泰(1999)区分了省略、隐含与暗示。他认为,“‘省略’一般专指句法上的省略,‘隐含’专指语义上的省略,‘暗示’专指语用上的省略”。赵世举(1999)认为,省略句的判断标准是“省略句之省,是相对于自身的与其深层语义结构相应的句法结构而言的,并非相对于其他句子而言的”,并认为这就是省略的实质。
21世纪以后,省略研究受西方语言学理论的影响明显增大,隐含概念不再出现,而从认知及语用角度对省略的研究值得关注。从认知视角出发的有杜道流(2000),他指出,会话省略的情况很复杂,其省略并不考虑句法的完整性。他提出了“焦点控制原则”,认为“离焦点越近,成分保留的概率越大,越远则越小”。陈伟英(2005)也从认知角度探讨省略,认为省略的生成机制简而言之就是心理的省力倾向,体现了交际心力中的省力原则,并称省略的认知过程实际上就是寻找省略成分的过程和规则。成汹涌(2014)也从语言经济学角度探讨了省略,同时强调省略对语法结构的依赖。吴迪龙、赵艳(2010)从认知语言学的“理想化认知模型”(Idealized Cognitive Model,ICM)角度探讨了省略。从语用视角出发的有陈新仁(2009:185),区分了语法省略与修辞省略;李小军(2011)主要探讨了语用省略,认为语用省略“指在话语交际中为了某种语用目的而有意进行的省略”。
急收话语与省略到底是何关系?将急收话语与省略进行直接比较,主要见于国外学者的研究。如Brandon(1987:93)认为省略所“省去的词可以在语境中找回来”,而急收却不一定。Carlson(2006:130-131)敏锐地指出了急收话语与一般省略的区别,他认为一般性省略是省略了“低信息值”(low-information)部分,而急收是省略“主要信息”(main information),这与杜道流(2000)的“焦点控制原则”相左。Chrzanowska-Kluczewska(2014)也阐释了急收与“规律性省略”的区别,规律性省略只是“结构设置而非修辞格”,而急收是修辞格。Lobb(2012:179)指出,“同样是沉默和不想继续下去,相对于省略,急收面临着更直接的威胁而不愿意或者不能将快要得出某个具体结论的话说完”。这似乎表明,急收话语不是省略。
上述研究深化了我们对急收的认识,然而,急收属于省略还是隐含仍然有待思考。我们得到启示是:首先,如果区分省略与隐含,那么急收现象不属于省略而属于隐含。上述研究所述的省略的标准是具有唯一、精确的可恢复性,而急收往往不能精确恢复,因而是隐含的一种[祝克懿(1987)提及了类似于急收的隐含现象]。其次,如果不论隐含只谈省略,那么急收是语用省略而非语法省略,因为语法省略强调规则性,而急收的省略没有多少规则性可言。最后,急收研究的重点可以从认知、语用、修辞等方面探讨说话人的动机而不是从语法角度研究其句法结构,因为急收的省略规则不明显,不便从语法角度进行研究。我们以为,急收本质上不是省略[2]现象,而是说话人将本要明说的东西隐含化了,可称作“明说的隐含化”,背后有着丰富的说话人动机,这就适合从语用角度进行研究了。
二 急收与相近概念辨析
如果说急收与省略或隐含疑是类属关系而较难区分的话,急收与岔断、假省、错格等的区别只是技术性的,看似细微,实则不难区分。区分的目的是把急收现象从其他类似现象剥离开来。由于这些区分基本上是技术甄别而非观点争鸣,下述区分大多只引述了代表性文献,目的在于帮助我们认识急收与其他相似修辞格的差异。
Shears(2008:183)将急收与岔断区分开来,他认为,“急收虽然也是半途中止,但并非他人打断,而是说话人自己停止”,而岔断是因外在因素引起的。这在陈望道(2008[1932])那里也早有明确区分。他区分了急收、突接与岔断(三者合称跳脱):
说到半路断了不说或者说开去的,这可以称为急收(177)。
折断语路突接前话,或者突接当时的心事,因此把话折成了上气不接下气,这叫突接(178)。
有些像急收而其实非急收,又有些像突接而其实非突接,这是由于别的说话或别的事象横闯进来,岔断了正在说的话,致被岔成了残缺不全或者上下不接,叫岔断(180)。
Kim(2013:39)对比了急收与“假省”(paraleipsis),假省是说省实际上却并不省,比如美国总统特朗普在推特上说一名记者,“我不会说她是蠢妇(bimbo),因为在政治上不正确”[3],不说对方是蠢妇却已经说了。与之不同的是,急收“是真正陷入沉默”,尽管被省略的部分有可能在后面的话语中被“显性地表达出来”(同上)。Chrzanowska-Kluczewska(2014:113)还阐释了急收与“错格”(anacoluthon)的区别,在她看来,错格是“通过中途停止正在说的话而转向另一个结构”。错格的成因主要是“记忆不连续或意图的改变”,由于后面快速接续不同的内容,会造成前面短暂的停顿不重要的印象,因此,“尽管会造成句法上的不连续,受话人常常选择忽略”(同上),而急收引起的不连续往往会引起注意。Nelson(2016)简单比较了结论句(apodosis)和急收,比如“做柠檬汁”是前者,“如果生命给你柠檬……”就是后者。前者是基于一定条件的结果,而后者是半路中断了结论。一个是有结果但省略了条件,另一个是有条件(的形式)但省略了结果。
此外,就形式上看,急收与杨德峰(2002)所谓的“半截话”有重合之处。杨文认为,“所谓半截话格式,有两个含义,一是它们是半截话,即句子只说出了前面的部分,后面的部分没有说出来,这些没说出来的虽然可以补出来,但是常常不止一种补法”。这个定义与急收的定义有相似之处,不过他还给出了第二种含义,即“这些半截话形成了一定的格式,格式中的某些词语不能随便变动,而且这些格式都具有一定的能产性”,比如,“你看孩子哭得!”“他气得哟!”“我把你个臭小子!”格式不能随意变动这一点与急收差别甚大。
三 急收与打断
这里打算再单独讨论急收与打断的区别,原因在于虽然在概念上很容易区分,但在形式上最难与急收区分开来的就是打断。在陈望道(2008)那里,打断被称作“岔断”。在此,我们打算使用时下更常用的术语“打断”来做进一步区分。所谓打断,在Zimmerman和West看来就是一种不按照话轮替换规则中止当前说话人话轮,打乱当前说话人构建会话主题的行为(引自吴鹏、张璘,2007)。从形式上看,打断也发生在句子的中间,目的是不让对方把话说完(匡小荣,2005),通常也是用省略号表示未说完。由于形式上高度相似,除了带有常用于打断的话语如“什么?”“怎么?”“是这样”“是这样子的”(吕万英,2005),“等一等”“停”“慢点”“很抱歉、我不得不打断你”等(匡小荣,2005)的话语比较好区分外,不带明显话语标记的打断只能从打断者动机上去区分与急收的区别。打断主要是从上一轮话语的听话人也即打断者的动机出发的,主要动机有“对上一话轮立即做出反应、澄清、指正错误、制止继续上一话轮可能招致的不良后果、表示厌烦、阻止不利评价和应付突发情况”(同上)。此外,从打断者的身份看,通常是处于强势地位的人更可能打断对方,“打断就其本质来说是打断者在话语上对被打断者的控制,而这种控制就是权力的反映”(吴鹏、张璘,2007),但在特殊的语境中,处于弱势的人往往更容易打断对方,如廖美珍、龚进军(2015)就发现,在庭审话语中,女性更容易打断别人,原因可能是“由于传统上的女性的弱势地位,女性从法人员似乎(觉得)更需要表现出强势,才足以支配和控制法庭审判这么一个工具性极强的活动”(同上)。尽管难以区分,但我们还是在具体的语料中根据语篇证据、说话人动机等将急收提取出来(详见第四章第三节)。
四 急收的界定
上文的论述让我们对急收话语现象有了初步印象,本节拟梳理文献中的急收话语定义,并提出本研究的操作定义。关于急收话语的定义,现有文献似乎并无专门研究,而是以转述为主,英文定义以西塞罗和昆体良的定义为源头,汉语中以陈望道(2008[1932])为源头。不过,现有文献的情形是英、汉文献互不沟通,英语中称为aposiopesis的现象,在汉语文献中大多称为“跳脱”。然而,本研究梳理发现,aposiopesis基本对应于陈望道(2008[1932])跳脱三分(急收、突接和岔断)中的急收现象。简言之,aposiopesis不等于跳脱,而汉语有关文献基本都是以跳脱为研究对象,因而在文献回顾部分只好就国内、外文献分而述之。
(一)文献中的定义
英文文献主要是从急收话语的形式和效果两方面来定义的,这与昆体良和西塞罗这两位修辞学家对急收现象的率先描述有关。
1.传承昆体良侧重急收的功能的精神。如Peacham(1791[1577])追溯到古希腊语,指突然中断正在说的话,通常是为了平复情绪(overcome the emotion)。Preminger & Brogan(1993:81)也融合了昆体良的见解,把急收定义为“说话人由于过于激动或心烦意乱而不愿意把一句话继续说下去的一种修辞格,也有可能是说话人希望通过隐晦的方式表达威胁的方法”。Baruchello(2015)的定义“说话的突然中断,为了平复情绪”,同样是昆体良式的。
2.沿用西塞罗侧重急收的效果的定义。如Berry(1954:186)说,“让句子留一部分不说是为了取得引人注目的效果(dramatic effect)”。Lausberg(1998:394)称“急收就是对所要表达的观点的省略,以中断已经开头的话而得名,有时候会在事后确认省略的内容”。Dascal & Gross(1999:124)也注意到这一现象,认可急收是一种引起“怀疑”的方法。Alexander(2006:37)也认为急收就是描述说话人已经开始却不完成说话行为的一种修辞格。他的增补在于对急收的“未完成”的理解。在他看来,有两种说法,一是将急收看作“话语辞格”,思想完整,但表达不完整;二是看作“思想辞格”“不仅句子不完整,想法也不完整,结果可能造成听者不知所言”(同上:39)。他还扼要对比了西塞罗与昆体良对待急收的区别:前者“聚焦于弄清省略了什么及其原因,后者却玩味急收省略处语义的不确定性”(同上:44)。Dimit(2006)也是改述西塞罗的说法,说急收就是“省略某种想法的表达,表现为中途停止已经开始的一句话”。Puttenham(2007:250)的定义是“说话人在说话过程中因觉得没有必要说完,或因羞于或不敢说完而突然停止的一种修辞现象”,也称“沉默修辞法”“中断法”等(同上),例如:
(2-1)“He said you were— I dare not tell you plain:For words once out,never return again.”
3.将二者定义结合起来。如Lanham(1991:20)的定义是“中途突然中断话语,有时是因为情绪,有时是为了取效”就是融合了二者的观点。
急收是一个有着古老历史的修辞格,但根据以上的(部分)呈现,我们发现其定义并不统一,有些侧重语言特征,有些侧重效果。本研究并不侧重某一方面,为此,我们打算引用一个相对较新的、《修辞学百科全书》(Encyclopedia of Rhetoric)(2006版)的定义作为概括:
急收是一个语用辞格,通过省略预料中的结尾的小句或句子形成突然的话语中断,似乎是因为说话人或作者无法或不愿意继续下去所致。
Aposiōpēsis is a pragmatic figure,signifying a sudden disruption of discourse by omitting the expected end of a clause or sentence,as if the speaker/writer were unable or unwilling to proceed.
该定义首先明确急收是一个修辞格,其次描述了话语特征,最后解释了原因。虽然不算完善,比如没有提及效果,且部分内容我们不见得同意(如“是因为说话人或作者无法……继续下去”),但相对而言,概括性较强。
国内关于急收的定义基本沿用陈望道(2008[1932])的定义,不过,我们发现问题有二:
一是,陈望道先生的急收定义[“说到半路断了不说或者说开去的,这可以称为急收”(同上:177)]与其所举例证似乎有些不匹配,比如他举的《呐喊》中《狂人日记》的结句“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活着还有;救救孩子……”一例,我们以为不那么典型:既然是“说到半路断了”,那么句子应该是不完整的。但是,假如我们用句号替代该例的省略号,变成“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活着还有;救救孩子。”这句话无论从句法上还是从表意上看有不虞之感吗?
二是,现有文献大都笼统地研究跳脱,忽视了三个下位概念的不同性质。简略地说,急收是说话人主动停止,突接是说话人临时因自己的想法或外在条件的改变导致的话语插入,岔断是外力的打断。那么,这三个概念的动因、情形、效果等都不一样,如果混在一起,难免解释不清楚。但现有文献如韩夫(1986),冯学锋(1988),骆小所(1994),彭朝丞(1996),李娓(2004),井怡琼(2012),杨晓红(2012),杨晓红、刘威、梅芳(2012),杨晓红、叶慧君(2012),杨晓红、刘晓玲(2013),姜多(2015)等,都将三个概念混合在一起,得出的结论难免不太内洽。
总之,我们认为,前人基于急收的句法特征、说话人的情绪及取效动机等方面来定义急收对于让我们更好地理解急收很有助益,但也存在定义不清、辨别标准不明等问题。
(二)本书的“急收”工作定义
为了便于语料的选择与提取,本书拟结合急收的可观察特征,如形式特征、语义特征及语境特征等方面来给出急收话语的工作定义。先看如下例子:
(2)只见一个穿墨绿缎服满头珠翠的女子一手拎着裙摆,一手猛力扯住另一名秀女,口中喝道:“你没长眼么?这样滚烫的茶水浇到我身上!想作死么?你是哪家的秀女?”被她扯住的秀女衣饰并不出众,长相却眉清目秀,楚楚动人。此时已瑟缩成一团,不知如何自处。只得垂下眉目,低声答道:“我叫安陵容。家父……家父……是……是……”(《甄嬛传》第一章)
(3)(语境:由韩红、徐若瑄和任贤齐担任评委的真人秀节目《中国梦之声》第二季某期,男性杨启演唱了《滚滚红尘》,声音与女声无异。)
徐若瑄:你声音是天生的吗?
杨 启:我十二岁的时候被查出来是有家族性遗传的心脏病,我爸在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是因为遗传的心脏病嘛就去世了,然后那个时候正好是十二三岁,正好是男孩子变声期嘛,当时就吃很多的药,有些抗凝的药啊,有些就是阻止心脏病复发的药,可能是由于那些药物的作用吧,然后可能变声期我没有变太好,然后就变成……嗯!
韩 红:“嗯”是什么意思啊?
观察上述两例不难发现,画线部分的急收在句子中有明显的断裂,例(2)是书面语,画线处有多处省略号表示停顿,例(3)是口语,在“然后就变成”后面在超过2秒的停顿,我们用省略号代替后面省略的内容。从语义上看,如果不扩展到更大的语境,单凭画线部分,我们无法确切知道省略了什么。结合语境,语义就清楚了:例(2)是由于安陵容知道自己出生卑微,不愿意说她父亲的名字(松阳县丞安比槐)。例(3)无非是说“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或者“变成像女生一样的声音”。
基于上述例子的形式特征、语义特征及语境特征提出本研究的急收话语的工作定义:急收话语是在交际中说话人出于特定交际目的、故意欲言又止、在话语中途停止(在书面语中,停顿处通常用省略号或者破折号标示)的一种话语现象。
本研究拟基于上述工作定义来选择语料,首先强调句子的不完整性,以排除“你懂的”“你明白的”之类说话人欲言又止,但句子已经较为完整的类似现象;其次强调说话人是出于某种目的主动停止,而不是因为外在环境的干扰或者自身情绪的迸发所致的无法把话说完的情形为标准,排除类似现象(下文用*表示疑似急收话语却需要被排除的现象),以提取符合标准的语料(详见第四章),例如:
*(4)周瑞家的道:“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回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儿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儿。刘姥姥会意,未语先红了脸。待要不说,今日所为何来?只得勉强说道:“论今日初次见,原不该说的,只是大远的奔了你老这里来,少不得说了……”刚说到这里,只听二门上小厮们回说:“东府里小蓉大爷进来了。”凤姐忙和刘姥姥摆手道:“不必说了。”(《红楼梦》第六回)
*(5)(语境:真人秀节目《爱情保卫战》某期,女嘉宾夏天看完准公公说自己的鞋子太贵、短裤太小的视频情绪激动。)
夏天:第二,我脾气不好,这是我的天性。想过改,但是没改掉,但是我也指我们两个人之间的吵架,我一……(哽咽)
例(4)中,刘姥姥本未打算停止,是由于外面有人来,凤姐连忙叫她不必说了,这种被动打(岔)断不是本研究的对象。例(5)中的情形是说话人因情绪涌起,导致无法把话说下去,我们认为也不是说话人的主动选择,虽然客观上能够在受众那里产生一定的效果(这可能是昆体良等将此类现象归入急收的原因),但因为本研究强调说话人主动,故不包括这种现象。
还值得一提的是,某些纯粹的话语修补(self-repair)行为也不在本研究范围内,如下例(基于段小敏,2009):
*(6)审判员:这次是什么时候被羁押的?
被 告:九——二零零零年九——九月十五——十六号。
在这段发生在法庭上的对话中,被告在回答审判员的提问时吞吞吐吐,不断进行修补。如果被告的几次停顿没有撒谎或者拖延时间等动机,只是由于记忆不清导致的话语调整,那么就应看作纯粹的话语修补行为,就不是本研究的对象;如果带有上述目的,例中的停顿就可能是急收现象。当时的语境可以提供判断其是否有某种动机的依据。换句话说,自我修补不一定是急收,而某些急收可能具有话语修补的功能。该个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日常话语中有不少类似的停顿与修正,清楚认识急收的主动性和修辞性对于本研究十分重要。上文(第一节)所区分的与急收相近的辞格自然也不在本研究范围内,不再举例说明。下面拟扼要梳理现有文献对急收话语的语言特征、功能、分类等方面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