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新发现

就原始雅利安人的语音结构而言,1880年一系列重大发现深刻地改变了学者们对辅音的看法,也深刻地改变了我们对印欧语系元音系统的认知。其中腭音规则(palatal law)尤在其列。[4]长期以来,学者理所当然地认为梵语保留了古老语音系统的全部特点,而希腊语和其他语言则被视为较为年轻的语言发展阶段,无人能够解释梵语在某些情况下为何拥有硬腭音“c”和“j”(近似于英语“chicken,joy”中的首音),而在其他语言中则拥有软腭音“k”和“g”。现在,学者意识到梵语中的硬腭音与软腭音的分布并非随意,而是严格遵守发音规则。在梵语中,位于辅音“k或g”之后常发近似希腊语或拉丁语“o”音的“a”会造成辅音“k或g”的软腭化;当读音“a”近似希腊语或拉丁语“e”时,又会造成“a”之前的辅音“c或j”硬腭化。例如,梵语“ca(和)”中的“c”与希腊语“te”与拉丁语“que”硬腭音相同;梵语“kakša”中的第一个“k”与拉丁语“coxa”的“c”软腭音相同。而在梵语“cakara(已做)”一词中,“c”与“k”的发音区别亦如希腊语“léloipa”中的元音交替(the same vowel alternation)。动词“pacati(烹饪)”中“c”与实质名词“pakas(在烹饪)”中“k”的发音差异与希腊语“légei(他/她/它说)”与“lógos(我说)”之间的元音区别类似。上述实例都在表明,梵语曾经拥有元音“e,o”而非元音“a”,因此位于前元音“e”之前的辅音会在舌前部发音(fronted)或者腭音化(palatalized),例如英语“chicken(鸡)”一词中的“ch”是由于前元音“i”而产生音变,而“cock(公鸡)”中“k”的原始发音在元音“o”之前被完全保留。由此可见,梵语在诸多重要方面不如希腊语保守,这注定对整个印欧语系中的相关理论产生深远变革,正如库尔蒂乌斯评述道:“作为一门新兴科学的神谕,梵语被盲目地推崇,但现在,它被搁置一边。语言学不再把梵语视为‘来自东方的圣光(ex oriente lux)’,而是当作‘来自东方的黑暗(in oriente tenebræ)’。”[5]

对于雅利安语的新认识又导致了对元音交替(apophony,ablaut)理论的彻底修正。由此,雅利安语中众多的元音交替构成了一个庞大且异常统一的系统。比如,下表由希腊单词组成,分为三列,每一列代表了一个“等级”:

表4-1 希腊语元音交替

首先,该表无法为我们提供动词中元音交替现象的自然线索,例如英语:等级I“ride”,等级II“rode”,等级III“ridden(2)”;德语:等级I“werde”,等级II“ward”,等级III“geworden(4)”或者等级I,“binde”;等级II,“band”;等级III,“gebunden(5)”。我们在上表包含的几个希腊语单词中发现:等级I中的单词元音始终以“e”为特征,等级II的单词元音以“o”为特征;至于等级III,等级I与等级II的元音在(1)中完全消失。而在(2)和(3)中,辅音之间不再有元音,“e”和“o”之后的成分组成双元音,使得单词中的元音“i”和“u”拥有完整音节(full syllabic)。而在(4)的等级III中,梵语“adrçam”中的音节主音“r”与希腊语“édrakon”音节主音“r”的发音相同。此外,希腊语音节“ra”或者特殊情况下的“ar”与日耳曼语族音节“ur”或者“or”发音相似。基于以上事实,布鲁格曼提出了自己的判断,即在等级III(5)中的希腊语“a”,拉丁语“in”与哥特语“un”,三者均起源于音节主音“ṇ”,于是,“tatós”代替了“*tṇtós”。他解释了希腊语“déka”,拉丁语“decem”,哥特语“taihun”与英语“ten”源自包含音节主音“m”的“*dekṃ”。笔者并不认为他的理论完全正确,但可以肯定,较于等级II与等级I,等级III单词中“e”与“o”的发音相对较少,并且这种减少是由于缺乏重音(stress)所致。因此,“lip”不能视为“leip”和“loip”的原始词根。而这种全新的元音交替之所以摒弃旧的元音交替在于,旧的元音交替理论是印度语法学家基于“guna”与“vrddhi(元音交替)”提出的,当时他们认为最短的词形即为词根。但是现在,该理论被完全逆转,只有更完整的词形才是最古老的语言形态,并在现存语言中,使得原本完整的单词缩短成为现在的词形。因此,博普否定了格林元音交替理论,这无疑是正确的,格林曾经认为是人类的精神因素导致了元音交替的产生,但现在,元音交替被证明是由机械原因造成的,尽管这一结论与博普的观点相左(参阅本书第2章,第7节)。格林理论的另一个错误在于:由于元音交替一开始就出现在名词与动词中,因此它被用来表示时态上的差异,但时态差异实与元音交替无关。元音交替可以出现在除词根音节之外的所有音节中。总之,新观点为质疑旧的元音交替理论铺平了学术道路。曾经,旧理论认为雅利安语的词根是单音节,而现在的学者却承认双音节词根的存在,例如:最早的词根是“leipo”或者“leipe”而非“lip”。自此,新的元音系统带来了深远影响,它让语言学家从全新的角度看待过去的诸多问题。与等级I、等级II不同,通过重音(accent)差异对元音交替所做的机械解释只适用于等级III,至于等级I中的“e”与等级II中“o”的交替原因尚未明确。

在19世纪70—80年代,许多优秀的语言学家在大量研究之后,澄清了雅利安语语音学和形态学中的诸多模糊之处,腭音规则与新的元音交替理论的发现只是其中一部分。另外一个最著名的发现是由丹麦语言学家维尔纳提出的维尔纳定律,即古日耳曼语族中系列辅音交替实则依赖重音,(更为显著的是)依赖原始重音,而这种原始重音在梵语中仅以最为古老的形式存在,它也不同于现代日耳曼语族中位于词尾或者词根的重音。于是,学者意识到这样一个事实:德语“vater”中的“t”与“bruder”中的“d”是由于三、四千年前重读(accentuation)的不同所致,或者英语“was”中的“s”与“were”中的“r”的发音差异是与梵语单数完成时词根重读、复数词尾重读有关。总之,上述研究不仅有助于提高民众对语言学的尊重,而且更加表明人类语音世界与自然科学相似,均受到规则的严格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