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梵语

19世纪见证了语言学的巨大飞跃,在某些方面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特质。研究视域愈加广泛,描述、考察、探究的语种也越来越多,即便这些语言并无重要的文献支撑。一些语言被学者关注长达数世纪之久,最新的研究成果也愈加系统。随着对多语更加深入的了解,语言学具备更为全面、透彻的分类。同时,学者不仅描述、分析语言的形态,还对其进行深层阐释,并在现有史料的基础上追根溯源。总之,语言学不再仅仅描述某种语言在何时、何地出现,不再仅仅关注语言形式及其使用的情况,它亦开始探讨该语言为何采用如今的形式。总之,语言学从纯粹的描述性科学走向了解释性科学。

19世纪初,语言学主要的创新点是语言史观。总体上讲,语言学花费整整一个世纪将“历史”这个概念从战争、王朝的变迁中挣脱出来,用来发现万物皆准的发展或者进化思想。这种创新为语言学以及其他学科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自此,语言学不再将拉丁语视为准绳,也就是说,运用拉丁语的传统形式与另一种语言(如法语)比较,将二者视为不断变化、不断发展、不断运动、不断变革的事物。这种观点好比赫拉克利特(Heraclitus)所说的“万物皆流(Pánta reî)”,伽利略(Galileo Galilei)的“但它仍在移动(Eppur si muove)”。如果更好地运用这种语言史观,我们似乎可以揭示语言的更多奥密,也能更好地解释语言学之外的学科,例如人类学、早期人类史以及某些国家人类史。

我们普遍认为,梵语的发现是语言学发展中的重要转折点。这句话是有几分道理的。一方面,梵语本身不足以让研究者对语言和语言学的本质产生真正的洞见。因为,一个真正拥有语言天赋之人即便对梵语一窍不通,也能掌握语言之间的关系以及语言发展的基本真理。即使如此,围绕梵语的首次研究也极大地推动了语言学发展,并对欧洲多数语言学者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本书必须简述这段历史。曾经的欧洲对印度几乎一无所知,直到英、法两国为控制印度的财富发动战争,这引发了西方人对古老印度文化的兴趣。同样,在梵语的学术领域,英、法两国也是竞争对手,我们会发现,双方都曾占据梵语研究的领先地位。早在1767年,法国基督传教士加斯顿—洛朗·科尔多德(Gaston-Laurent Cæurdoux)向当时的法兰西学会寄去一本回忆录。他在回忆录中呼吁对梵语单词和拉丁语的相似性加以关注,他甚至比较了梵语“asmi(我是)”的现在陈述语气和虚拟语气中的屈折及其对应的拉丁语语法。不过遗憾的是,他的成果在随后的四十年都未曾问世,直到他人独立著述并发表了同样观点。另一位学者是英国威廉·琼斯爵士(Sir William Jones)。早在1796年,他就说出了那句不朽的名言。这句名言常被引用在语言学史的典籍当中:“不论梵语拥有多么悠久的历史,它的语言结构始终令人惊叹,比希腊语完美,比拉丁语丰富,比二者凝练,在动词词根和语法形式上又与二者有着明显的亲缘性。这必然不是什么偶然。因为,这种相似是如此的显著,以至于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位语言学家在考察三种语言之后,不会相信它们同出一源,尽管这个源头可能早已不复存在。出于同样的原因,虽然说服力不强,哥特语和凯尔特语……都与梵语同源。古波斯语应加入到欧洲语系之内。”威廉·琼斯爵士并未在诸多细节对三种语言进行比较,而这也是他留给年轻一代学者的学术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