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程远志和袁术相约到酒楼吃酒,庆祝自己顺利继承袁隗的一部分家业。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气氛浓烈,宾主尽欢。
到了买单的时候,掌柜战战兢兢的伸出一根手指说:“两位官爷,饭钱合该一羊之资。”
天知道,他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勇气。
饭钱可不止一只羊――这是打了骨折之后的价格。
袁术摆摆手,示意随从给钱,却见程远志两眼一瞪:
“什么饭要一羊这么贵?我看最多值一鸡!”
“这……好吧。”掌柜无奈,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一鸡就一鸡,就当是赚了。
这帮人平时吃饭都不给钱的。
于是双方就根据当天一只鸡能兑换到铁钱的数量,给出相应的铁钱。
吃过饭,程远志就已经从获得巨额资产的兴奋劲里,平静了下来。
非但平静了下来,还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袁隗二次给的东西很多,不过大都是带不走的不动产,以及堆积如山的五铢钱。
想要带回上党,需要置换成金银。
五铢钱程远志是断然不要的。
对于他来说,洛阳的所有产业,包括五铢钱,都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他已经受够了这个时代货币泛滥的痛苦了。
此时,由于连年天灾人祸,战争不断,物资紧张。大汉各地的官方与私人组织竞相铸钱,铸钱规模之大、数量之多,前所未有。
钱变多了,可市场上的货物数量没多,物价迅速飞涨起来,货币贬值的速度吓死个人。
铁钱一天一个价,今日一百钱能买一只鸡,明天就只够买一只鸡腿,到了后天,恐怕就只能买一个鸡蛋了……
譬如刘宏卖官,太守之位要价三千万钱,说起来,这并不算是什么天价。
因为五铢钱太不值钱了。
只要手中有铁,有一定的背景权势,不怕查,任何人都可以无限量打造五铢钱。
如此一来,钱币更是泛滥,市上交易,都以车载钱。
百姓们不再相信五铢钱,大都选择以物易物。
之前在袁术家中时,程远志看到的五铢钱更夸张,用“堆积如山”、“满屋满仓”都不足以形容他家钱币之多。
铁本位的货币体系,在中平三年,接近于崩溃了。
各豪门之间互通有无,上街消费时,都不再以铁钱为单位,而是以“一鸡”、“一羊”、“一牛”、“一马”、“一爽”为单位。
此“一爽”非彼“一爽”,乃是买个色艺双绝的名伶回家爽一爽的价格,比一马略贵,约相当于两牛的价格。
不过,五铢钱的价值虽然一贬到底,还是保留着最后的底价,因为把铸钱用的原材料——铁,融化后,可以打造成兵器,农具。
若非还有这一点价值,五铢钱将会变成真正的垃圾。
出来酒楼,袁术心满意足率众离去,程远志的目光敏锐地落在大街上,拐角处,一个形象出尘,气质不俗,约莫三十多岁的文士身上。
“世道如此,某就只有死了。”
文士低声念叨着,似乎是做了某个决定,步伐坚定的朝城外走去。
出了城,他左拐右拐,停在一处草木郁郁所在。
白色的云朵懒洋洋地飘荡在蓝天上,日光毒辣的照射下来,四下里是静悄悄的,风懒得出现,虫儿也懒得鸣叫。
没有人在意他的生死,
文士抬眼看了看,见远处似乎有人向这边跑来,便从怀里摸出一把发光的短匕,静静地靠在一颗高大的歪脖子树上,神色再次犹豫起来……
良久,喃喃自语道:
“就用这把刀,结束吧……”
就在文士拿起短刀,准备捅死自己的时候,一只健壮有力的大手凭空出现,抢先一步握住短刀,并轻轻的摘走了它。
文士愕然抬头,看到了一个脸比他白,身体比他更健壮的文士。
“你是谁?”他质问。
白脸壮士不答反问:“生命如此美好,阁下何故求死?”
“不关你事,把刀还我。”
白脸壮士并未将剪刀还给他,而是哈哈一笑:
“你想要刀,我却不想给,既然如此,那不如你将心中难解之事说与我听听,我再考虑要不要把刀还给你。”
文士抬头看了白脸壮士一眼,看似没有生机的眼睛里忽然涌现出一丝愠怒。
他冷哼一声,眼神带着不屑,扭头往歪脖子树上狠狠撞去。
他的眼神仿佛在说,你拿走我这么一个志在求死之人的刀,就想阻止我自裁?
天真!
我难道就不能撞树而死?
嘭的一声,文士狠狠的跌坐回地上,
他感觉自己撞到一堵肉墙上,脑袋有点发懵。
紧接着就听到那白脸壮士令人讨厌的声音:
“我说你死不了,你就死不了,还没有人能在我云梦居士面前求死呢。”
闻言,文士似乎出离的愤怒了,腾地一下站起来,气势汹汹就要发飙。
猛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满腔怒火瞬间化为惊讶:
“阁下莫非就是常山袁射?”
“然也!”
程远志拍了拍手,将手中未开封的短刀丢出远远的,抱着膀子靠在树上,目光探询的看过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家伙居然要自杀?
自杀就自杀吧,拿的却是一把没开封的刀?
这成功引起了他的好奇,
一路跟来,就是为了窥探其中的蜜蜜。
“在下边让,大将军府令史。”
发觉自杀计划被破坏,文士冷静下来,拱手见礼。
狂士边让边文礼?程远志颌首示意、“久仰,久仰,不知发生了何事?竟令文礼兄萌生死志?”
边让摇了摇头,娓娓说道:“国无所依之士,生无所喜之日,我唯有以死明志……”
前年,大将军何进听说了他的名声,十分仰慕,就想征辟他为大将军府官员,担心他不来,于是诈称征其为军事幕僚。
边让被骗到洛阳后,发现自己只是被何进任命为令史。
名曰令史,实则为各大将军府里的低级办事员――也就是跑腿镇场子的。
每逢何进大宴宾客的时候,就令边让于一旁陪席,作诗咏赋,以壮气氛。
尽管很多名士诸如孔融、王朗等都被边让的风采所倾倒,递帖子送名片求交往,但这依然令边让感觉到了难堪。
就连因党锢之祸,避难吴地的名士蔡邕,也听说了他在京城的不得意,写信给何进,大力推荐何进提拔他。
但何进均一笑置之。
边让几番辞官不成,不得脱身自由,加之又发现何进是个大草包,在今时今日,大汉帝国风雨飘摇之时,仍只顾自己贪图享乐,不思为社稷着想。
眼看帝国前途一片暗淡,边让顿时心灰意冷,遂准备了结残生。
原来如此.....程远志若有所思。
很明显,边让根本没想自杀,这也许……可能是一场秀。
被自己歪打正着给破坏了。
言语间,已有数名大将军府的仆从神色匆匆追到此处。
众人见边让安然无恙,正与来过大将军府几次的袁射叙话,便留了两人在此照应,其余人自回大将军府报信去了。
话一说开,大家都是混京城士子圈的聪明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也都知道此举所为何来,本应心照不宣揭过这一茬。
可偏偏这时,程远志爱怼士子的老毛病犯了。
只见他缓缓抽出腰间长剑,递了过去:“文礼兄,我这把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用来自杀是最好不过了,绝对保证无痛,一剑飙血三尺多高……”
边让连连摆手:“不不不……不可。”
程远志收回长剑,反手将剑架在他脖颈间,神色故作凶狠道:“君子固有成人之美,文礼兄,不如我帮你了结了吧!”
“这…这…万万不可……”
边让神色惊恐的后退着,程远志步步进逼。
噗通……
边让脚下忽然一个拌蒜,再次一屁股跌坐地上。
不远处,两名大将军府的仆从见状,别过脸,耸肩不止。
“哈哈哈……”程远志仰天大笑,收了剑,飘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