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很多年以后。
很平常的一个早上,很平常的一户人家,最多就是房子比别人大一些,装潢比别人好一些,地段价位比别人高一些罢了。
“心满,起床。”唐宛如弄好早饭,走出厨房朝楼上叫了一声。
不一会,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短短的头发乱糟糟地窝在头顶,睡眼惺忪,穿着浅蓝色条纹睡衣的女生,打着呵欠出现在厨房门口,抱怨道:“老妈,拜托,你不要每天都先叫我好不好。”
“洗漱了没?”唐宛如问,顺便将围裙脱下。
“没。”唐心满摇了摇头,跑到餐桌旁坐下,很认真地研究桌上的菜式。哇,油条,好香!唐心满挡不住油条的诱惑,扑过去就叼了一条起来。好吃,好好吃!
“心满!”唐宛如不赞同地放低了语调。
“好嘛,下次不会啦。”认错态度是很好,不过改不改就不一定了。
“去叫小卫起床。”唐宛如拍了拍她肩膀,示意她去干活。
唐心满不情不愿地起身,拖拖拉拉地往楼上走,边走边嘟囔:“又是我,每次都是我,那只猪就不会自己起来啊。”那只猪的名字叫卫意足,真是老天不长眼,不幸地成了一家人也就算了,居然在成为一家人之前光名字就看上去很有瓜葛的样子,害得她常常要跟人解释:这是因为卫叔叔喜欢意大利足球。
终于爬到他房间门口,唐心满酝酿了下情绪,练习了下内功,然后一脚踢开卫意足的房门,“起——床!”
哗,好一个内功深厚的千里传音!证据就是:老妈已经在楼下敲锅抗议,而眼前的人依然睡的香甜,千里传音功如其名,果然是只能传千里而不能闻于眼前。
“MD。”唐心满看见横尸在地壮烈牺牲的本月第六只闹钟,“这头猪。”她单脚爬上床去,扯他的被子,“猪,起床!”
床上的人纹风不动。
唐心满火大地扯住他的被子就往床下跳!几经拉扯,站在地上有处借力的唐心满终于成功地拉掉了卫意足拥着的被子,但并不意味着这就是胜利。
只见床上的男子轻松地放开被人拉扯的被子,弓着身子翻了翻,钻到了另一床被子里。
有冷汗从唐心满额角滴落,BT果然是BT,难怪这小子年纪轻轻却到了春天还要睡三床被子,原来是打了狡兔三窟的主意。
“猪!你给我起来!”唐心满趴在他耳边扯着他的耳朵吼,她可不想因为这头猪又迟到一次,每次都要别人叫他起床,叫又叫不起来,不叫起来还要被他吼,什么世道啊!真该让学校里他的那票后援会看看他现在的懒猪样子!
“嗯,”性感醇厚的呢喃从他的唇缝溢出,被扯得火热的耳朵让他睡不下去,微微张开眼,看了眼窗外,“天还没亮呢……”
喷血的声音。
“天早亮啦!”唐心满跑到窗前“刷”地拉开厚厚的窗帘,明媚的阳光立刻泻了一房。
刚刚被她吵醒,不甘不愿地坐起来的清俊男子一见到这满室阳光,动作一顿,立刻抓住机会大叫一声:“哎呀,刺伤眼睛了,哎呀哎呀……”转身又钻回被窝。
唐心满抓起躺在地下光荣就义的闹钟砸了过去:“你再不起来我就去学校宣传你小学三年纪还尿床的事情!”
“好啦,我起来。”卫意足终于决定投降,MD,每次都拿这个威胁他。他慵懒地坐起身,靠在床背上,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唐心满,为什么我每天早上起来都要看到你这身青山神经病装呢?”
什么人啊,看见蓝色条纹衣就说是神经病装,没品位的家伙。人家这是高雅大方好不好?
唐心满假笑道:“好啊,下次我穿兔女郎装来叫你起床,好不好?”
刻意忽略她凶狠的语气,直接当实话来听的某人见她如此听话,心情大好地勾起一抹晃眼的笑,伸出双臂:“早上起来抱抱先。”
“抱?”磨牙的声音,“好!”唐心满爬上床就伸出手狠狠地抓住他的双颊揉,捏,掐……“抱死你!”
“啊!”意足惨叫,叫完就觉出不对来,“你的手怎么油油的。”
“哦!”心满认真地解释,“刚才吃了根油条。”
意足像是想起了什么,眯起眼看着心满油汪汪的手,一字一句地迸出:“你该不会是没洗手就来拉我的被子吧!”
心满干笑:“嘿嘿,大概,好像,也许,有可能……”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找机会逃生,却还是被他一把按住了脑袋往下压,“啊!”
“唐心满!”偌大的空间都被他咆哮的声音充满。
厨房中,认真地研究了楼上两个人反应的家长得出结论:
“啊,孩子们的感情真好。”唐宛如一副小女人的陶醉样子。
“是啊是啊。”卫齐朗喝了口牛奶连声附和,反正老婆说什么都对就可以了。
“老妈再见。”
“阿姨再见。”
唐宛如微笑着站在门口目送唐心满和卫意足上学,女人一辈子,最欣慰的,就是拥有一个爱自己的老公和健康的儿女。
“心满?!”她骤然睁大眼,足足呆了半晌才担心地叫出声。
唐心满居然玩心大起一下跳上楼道间的楼梯扶手,站着滑了下去。就在唐宛如担心地喊出声的时候,她已经滑到了尽头,一个漂亮的前空翻落地,顺便附送老妈飞吻一枚。
这孩子!唐宛如无奈地笑。心满从小就像个男生,原本以为长大会变得淑女一些,没想到还是一样。
“卫意猪,你走快点好不好!”唐心满将挎包带挂在脑门,帅气地一个转身,催促身后的人。啧,当年卫叔叔起名字还真没起错,卫意足,喂一猪,就是家里喂了一头猪,贴切呀贴切。
“走那么快投胎啊?”卫意足还是一副没睡饱的样子,柔软的刘海大半都落下来遮住了眉眼,可即使眯着眼睛,还是可以看见那眼眸中流转的宝石般的色彩,坚毅的下巴,性感的嘴唇因为说话而微微开启。
“我可不想又因为你迟到。”她已经好久没听见第一节课的铃声了。
“大小姐,你迟到不是因为我好不好,如果你能早点起床早点来叫我,哪有这些事情?”从家里到公交站的路真远,居然有50米!下回要考虑是不是巴在她身上让她背他过去……算了,不用等下回了,就这回吧。
“喂,你做什么?不要靠过来……你猪啊,那么短的路都要我扶?!不要啊,我好累的……没天理啊……”
他简直是天下最懒的猪投胎!唐心满承受着他靠在她身上的重量,愤愤地想。
等到了公车上,唐心满的想法就有了转变。
什么投胎?这家伙根本就是一头天下最懒的猪!连转世都没转!不然哪个人居然能在公车上拉着吊环睡着?
而且,而且还把头靠在她肩膀上!
挪一点点,再挪一点点……唐心满小心翼翼地将肩膀从他头下抽出,乌拉,眼看革命就要胜利啦。
“你再往外挪一点,我就告诉全学校的人你和我住在一起。”双眼紧闭的他忽然打了个呵欠,轻描淡写地说。
唐心满一愣,全身一僵,权衡了半天,还是将肩膀又塞了回去。
“乖。”他的嘴角浮现笑意,满意地动了动脑袋,找到一个特别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刚毅的脸部轮廓,长长的睫毛,花瓣般柔软的嘴唇,几乎找不到毛孔的完美皮肤,就算她再看不惯他,也要承认这小子确实蛮好看。
唉,唐心满叹了口气,老天不公啊,让这种黑心人长这样的脸,从小到大不知道多少女生的芳心因他的脸而被蒙蔽。
不管了,反正她知道他真面目就好,万幸万幸。
唐心满边无聊地瞎想边在他挎包中摸啊摸,看看有什么好东西没。
咦?棒棒糖一根,而且一摸就知道是阿尔卑斯的,好东西!
天知道,糖是她的命,宁可月无肉,不可日无糖。一想到甜甜的浓烈味道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就口水直流。
她忙取出,去掉包装就要往嘴里塞。谁知道半路杀出一张大口将棒棒糖抢走,然后又安安稳稳地靠回到她肩膀上。
他,他,他不是睡着了吗?唐心满不敢置信地看着含在他口中的棒棒糖和自己空空的双手。
“我梦游。”
去你的!梦游会准确无误地咬到棒棒糖?真是I服了YOU啦。
“学校到了。”早已预知她拳头要下来的某人眼一睁头一晃,然后反应敏捷地用右手架住她要敲下的手,左手指了指窗外。
算他狗屎运!唐心满白了他一眼,走到了车尾,离他远远的。
卫意足似是习惯了她做法般无奈地笑笑,抬起手将刘海拨到两边,露出光洁的额头,再从挎包中摸出一副黑边细框眼镜戴上,整个人的气质立马一变,由方才是慵懒转为清冷理智。
车靠站了,唐心满先跳下车,卫意足后下,两人离得远远的,摆出互不相识的样子。
是了,在学校,他们就是毫无瓜葛的两个人。
感动啊,流泪啊。
唐心满在上课前的最后一秒钟激动地跨入教室。
啊,那“悠扬”的铃声啊——虽然很难听;啊,那还没开始讲课的老师啊——虽然在瞪她,但是,真的好怀念好怀念啊。
“唐心满同学,请回座位坐好。”钱老头厚厚的镜片后是严厉的目光。照道理来说,大学教授是不会记得学生的名字的,除非是得意门生或者是唐心满这种迟到到从来没准时到过的学生。
呜呜,人家只是想享受一下没迟到的感觉嘛。唐心满哀怨地垂着头走到最后一排,然后脚一蹬,就从座位上跳进了后面的座位。
钱老头再次青筋暴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开始上课。
唐心满开始一样样往外拿东西,笔,笔记本,橡皮,书,黑色的运动裤……运动裤!她忙把东西塞了回去,用眼角左右瞄瞄看有没有被人看见。天啊,卫意足这头猪,居然把放学后集训要用的运动裤放错书包了,这个白痴!不过……她又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刚才应该没人看见吧……没人看见就好,吃饭的时候再偷偷塞到他的柜子里去吧。
她还是不放心地又研究了下附近同学们的脸色,嗯,很平静,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可以安心听课了,万幸。
可是没过多久,她又狐疑地再观察一下大家的表情,会不会是看见了却装成没看见?
一节课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自己吓自己,终于心定了,也下课了。
此时,坐在第三排的阿江屁颠屁颠地跑了下来:“心满,我今天好像看见你和学校里传说中的大帅哥卫意足在一起哦!”
唐心满心一跳,差点就从喉咙里蹦出来,还好人黑,别人也看不出她的脸色有什么变化。她故做镇定地“哦”了一声,然后脑子就不停地转。人是有劣根性的,如果马上否认肯定会被怀疑。
于是她干脆眉眼一挤做了一个害羞的表情,还用手遮了遮脸,把声音弄得肉麻兮兮:“哎呀,人家的秘密被你们知道啦,人家不来了嘛。”
“不来你个头!”阿江一掌将她肉麻的表情拍掉,抚了抚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嗯,”唐心满一时玩得兴起,一个“嗯”字的尾音拖得长长还抖了几抖,“就是人家嘛。”
“去死!是你才怪!”一看她的恶心表情就知道不是她啦,阿江顿觉无趣,“不过那个女的真的很像你。我是在公车上看到的,那个女的和卫大帅哥在等车,不过那个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是卫大帅哥……好像很像,又好像不像……”
“你在说什么?”唐心满一脸呆滞地看她在那边“像,不像,不像,像……”。
阿江郁闷地抓了抓头发:“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还是乖乖地回座位等上课吧。
呼——唐心满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到了学校再走远并不是安全的做法,明天开始她要和那头猪出了家门就自己走自己的。这来之不易的安静生活,她可不想那么早结束!
不是她小题大做,实在是有太多血淋淋的教训摆在前面。小学,初中和高中,只因为在同一个学校上学,而且学校里的人知道她和他的“亲戚”关系。于是她每天的行程除了读书便多了一项邮递员的工作。
走在路上。
“心满同学,这个信……”
吃饭的时候。
“心满同学,这个……”
看电影的时候。
“心满同学,这……”
体育课的时候。
“心满同学……”
上厕所的时候。
“心满同学……”
“知道知道,我帮你传,你给我。”
“不是……我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好,我很急……”
瞧瞧,她都被训练成条件反射了——这全是家里那只恶魔猪害的!
到哪都有人找她,都有人要和她说话套近乎就是为了接近他!
原本以为上了大学就是噩梦的结束,却没想到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才发现,家里的信箱躺了两封同一个学校发来的录取信!
他居然还拿着录取通知书狐疑地问她:“唐刑满,你怎么又跟我同个学校啊?你是不是暗恋我?”
如果那天不是老妈和叔叔都在场,她手上正在削苹果的刀早就飞过去替社会除掉这个公害了。
她要自由的生活!她要安静的生活!她不要到哪里都被人介绍“这位是卫意足的妹妹”!所以她强烈要求要在大学里和他划清界线,反正两个人又不同系。
“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她到现在还记得他说这句话时的样子。他把脚放在她的腿上,啃着从她手上抢去的苹果,很欠扁地扬了扬眉毛。
“我替你洗一个月的碗……”家中是轮流洗碗制度,她咬了咬牙,开下天价。
“半年。”他打了个呵欠,很给她面子似的。
“你不要太过分!”唐心满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那算了。”他很无所谓地摊摊手,苹果核随便往后一扔,BINGO,空心命中,然后放下了脚,起身,“睡觉去了,今后四年还要多多关照哦,我亲爱的‘妹妹’。”他弯下身,将俊俏的脸庞凑到她面前,让她看清楚他脸上不怀好意地笑容。
“半年就半年!”她心一横,眼一闭,半年就半年吧,也比四年好。
唉,她现在回想起来还想抹一把辛酸泪,难怪从古至今为了取得自由有那么多人奉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自由真的是……很昂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