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即是意外,从何而来的赔偿责任?

江镜月格外加重了“重新”两个字,听得柔佳一愣——虽然不知道这半阴不阳的地方,调解庭的流程跟阳间一不一样,但直接要求“重新”开始,未免也还是太霸道了些。

在座众人与柔佳同样惊讶,除了主席座上那个发色花白的男人,虽说神色较之众人是比较淡定,但也迟迟不说话,直到书记员凑过来:

“杨庭……重新来吗?”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从他笔记本翻页的厚度来看,刚才该是奋笔疾书了一阵子了。

杨明凯抬手端着下巴,玩味的看着江镜月,但见她丝毫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样子,不仅无视他殷切的眸光,还自顾自的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片刻后,杨明凯认输,抬腕看了一眼手表,叹道:

“现在申时,陈国军与世纪风暴科技有限公司‘猝死认定纠纷’调解庭现在开庭。”

书记员闻言,边撕掉刚写完的那几页纸丢在地上,边不动声色的掐红了人中。

庭长即是同意重来,世纪风暴的主诉也没办法反对,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

“行吧。那咱们是走流程,还是直接聊?”

“既然都闹到了调解庭,自然是走流程。”江镜月说着,碰了碰身边的陈国军:

“开始吧,您先说,这是您的权利。”

陈国军应了声好,礼貌地谢过了在场众人,这才开口道:

“我叫陈国军,海西瑶海县平乡人士。生于1986年8月25日,2008年6月大学毕业后入职世纪风暴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主要工作是软件前端开发、主体架构,以及中期维护。

2021年8月23日晚,我在工位上修改程序,突然觉得身体不舒服,胸口发紧,全身无力,出虚汗。接近十二点的时候,我想离开办公室回家,但是一站起来就眼前发黑,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我发现自己依然在工位上,只是我的东西都不见了,电脑居然也没开,而我的同事似乎都看不见我,然后我看见我妻子哭着从项目经理的房间里出来,那一刻我突然醒悟,我…是不是死了…”

话到这里,男人不住哽咽。

这些话他不是第一次说,江镜月也已经听了很多遍,从一开始崩溃大哭话都说不完整,到现在能完整清晰的叙述,情绪也控制的还算不错,已经是非常大的进步了。

趁着陈国军平复情绪的空档,对方主诉已迫不及待的开口发问:

“你即是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就该明白阴阳有别,人鬼殊途,为何还要纠缠公司,骚扰员工?”

“我没有!”

“怎么没有?根据你同事的证词:8月25日你故意打开办公用电脑恐吓同事;8月26日你翻乱同事刘某的私人物品刷存在;同天晚上你在同事苏某下班时阻止电梯关门。连你妻子都说,你半夜出现在卧室里,凶神恶煞的对她进行骚扰…”

陈国军垂首听着,情绪越来越激动,最终控制不住吼出声来:

“不是的!我本意不是这样的!我之前说过了!我…”

“我反对。”

一直沉默的江镜月冷冷开口,抬眼注视着对坐的世纪风暴主诉白涑,沉声道:

“我认为对方主讼在刻意刺激我方当事人情绪,请庭长要求世纪风暴停止提问。

这些问题在猝死事实认定里已经调查清楚了:打开电脑是因为陈工记挂工作,想查看项目进度;翻动同事私人物品是因为刘某当时忘记存档会议资料的U盘放在哪里,陈工好意提醒;阻止电梯下行是因为当晚换电会对电梯进行短时间关停,苏某忘记了这件事,陈工怕发生意外;至于出现在妻子梦中是因为他妻子睡前忘记关天然气,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提醒,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上事实在递交的资料里都有陈述,在第三卷的45到60页。”

这些内容江镜月一口气说完,没看过一眼资料,更没有片刻卡顿,行云流水,听得柔佳目瞪口呆,未及感慨够,江镜月又补了一刀:

“今天我们调解的主题是我当事人的自杀认定,希望对方团队不要偷换概念,误导方向,耽误大家时间。”

压力给到司律院。

杨明凯不负所望,大袖一挥,向白涑下了第一张黄牌警告:

“世纪风暴,请注意你们的提问内容,不要再问与今日调解无关的问题。”

杨庭发话了,白涑自是不能辩驳,悻悻道了声“知道了”,说完,还颇为怨念的偷偷抬眼瞥了一眼对坐的江镜月——师傅不是说这个女人不会来,是个稳赢的案子,走个过场罢了。

怎么说话不算话的!

主动权回到江镜月手里,便见她敛了敛气势,向杨明凯道:

“庭长,书记员,世纪风暴的主诉团队同僚,关于今日调解主要内容,我方主张陈国军猝死并非自杀,按自杀裁判不妥,故要求享受阴司有关非自杀死亡的福利待遇,并要求世纪风暴科技有限公司造成我当事人死亡后果的有关人员承担相应赔偿责任。”

白涑自是不同意,反问道:

“不是自杀?那你倒是说说谁杀了他?案发当时,办公室内只有他一人,前期调查也已排除了下毒谋杀的可能性。”

“我是说,不符合自杀判定,并没有说有人谋杀啊。”

话音落下,不只是白涑,连杨明凯的眉头都拧了起来,看着江镜月,疑惑道:

“既不是谋杀,你又如何说不是自杀?”

“刚才我的当事人说了,事发当晚,他觉得身体不适,又坚持了几个小时,才决定回家。”说着,江镜月看向身边的陈国军,问道:

“陈工,您觉得身体不适,是否寻求过帮助?比如报警,或者向同事、主管说明情况?”

“有!我当时缓过来之后,立刻在工作群里说了。”

“您说了什么?”

“我说我很难受,可能要先回家休息,问有没有人可以帮忙跟进一下工作。”

“那他们是怎么说的?”

“当时没有人理我,过了很久,许总才回复,说让我坚持一下,第二天的项目会上要做演示,无论如何框架都要修改出来。”

“哪位许总?”

“我们小组的项目经理,许逸。他说完之后,同事们都说各自有事,给孩子辅导作业,老婆身体不舒服,每个人都有理由。当时也确实很迟了,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的,我就想说那坚持一下吧。”

许逸的名字一出,江镜月看见白涑的眸光里闪过一丝寒光,却只是低着头闷声翻文件。

白涑不说话,江镜月于是继续道:

“您当时没有想过打急救电话?”

陈国军摇摇头:“我当时想这可能是最近休息太少,也不必麻烦急救人员跑一趟,谁知道后果这么严重……”

“那你记不记得,在发病的时候,你是否有过求救行为?”

“有!当时我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了吗?”

“我不知道,大概是没有吧。怎么可能来呢,电话都没有打出去……”

“好的,您喝点水,缓解一下情绪。”江镜月将桌上的水杯推到陈国军面前,又看向杨明凯道:

“我当事人刚才说的事实,全部都有聊天记录、拨号记录佐证,在提交资料第四卷的5到30页。我方当事人在死亡前有强烈的求生意识,也采取了行动,避免死亡结果的产生,所以我方认为,陈工没有放弃生命的主观意愿,猝死的发生也并非他有意识为之,故不符合‘自杀’定义。”

杨明凯将桌面上的卷宗翻阅到江镜月所说的页面,逐一阅读确认后,看向白涑:

“对于江诉刚才所说的事实,你方可有异议?”

“没有异议。”白涑抬起头来,却也是看着杨明凯,“我方愿意配合相关机构,重新定性陈国军工程师的死亡性质。”

“嗯。”杨明凯点点头,“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本庭即刻签发文件,将陈国军工程师猝死的性质修改为意外,要求相关机构兑现意外死亡抚恤和补偿,双方可有异议?”

“同意。”

“反对。”

异口同声,杨明凯和白涑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说反对的江镜月,眉头微蹙。

“我方还要求造成我当事人死亡后果的世纪风暴科技有限公司,及有关人员承担相应赔偿责任。”

话音落下,白涑却立刻反驳:

“反对!即是意外,从何而来的赔偿责任?简直荒缪!”

“哪里荒缪?”江镜月冷笑反问,“我当事人猝死,世纪风暴和该项目小组其他成员都有责任,且责无旁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