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点滴

校徽

“博士满街走,硕士不如狗”这类调侃的话,我猜是学校中人自己发明出来的。出处在哪里,已不可考。类似的说法,我印象里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就有了。当年是商品经济大潮初起,“下海”似成“时代强音”,不时会听到什么人辞职经商赚了大钱的传言,继续困守书斋差不多就等于不思进取。与之相配套的,则是“造导弹不如卖茶叶蛋”之类的顺口溜。自嘲中的失落感,不言而喻。

不曾居于高处,就无所谓失落,须知退回去几年,不必硕士、博士,但凡进了大学的门,是个大学生,就足以顾盼自雄了。高考恢复后的那几届,十多年积压的人才汹涌而来,有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能进大学者百里挑一,宜乎受到近乎膜拜的尊崇。社会上对大学生不免另眼相看,你若是自我感觉不那么良好,好像都对不起周遭的青眼相加。大学生俨然构成一个特殊的群体,拥有一种特殊的身份。当然,填履历表,“大学生”好像也并不于“学生”之外独成一类,但是此“学生”非彼“学生”,在世人眼中,“大学生”本身就已经是对无量前程的某种允诺。

亮出身份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但你不能有事没事逮着人就说你是大学生吧?好在有样东西可以助你彰显这身份而避免刻意显摆,我说的是校徽。这东西现在似乎已不大见到了,那时好多学校都有,学校统一发放,每人一枚。校徽的大小、样式并无统一的规定,放在今日,各个学校怕要各显神通,在设计上大做文章了,当时却似一个模子刻出来,都是约五厘米长、手指那么宽的小横牌,上面是手写体的校名,由背面的别针别在胸前。别种的徽章,标示的只是行业,比如军帽上的帽徽,似乎唯有校徽将你的“出身”显之于外。

校徽通常是搪瓷材质,分三种:教工的是红底白字,研究生的是黄底红字,本科生的则是白底红字。若分尊卑高下,排序应是红、黄、白,但在我印象中白校徽才最足以傲人。其时研究生为数寥寥,不成阵势,非学校中人甚至不知还有硕士、博士一说,见了黄校徽亦不明所以。教师地位当在学生之上,只是红色校徽系教职工通用,不独教师,学校里各色人等都戴这个,故不能作为“知识分子”的标识,而且教师虽是值得羡慕的职业,但撑死了也就是一教书匠,大学生则充满种种可能性,如同过去的秀才举人,日后不定怎么发达呢。还有一条,大学生较前两类人年轻气盛,大概也是更愿意显摆的。

校徽的功用在于身份识别,有时候提示的是内外有别。我就读的学校一度整顿校纪校风,规定必须佩戴校徽才可入校。门卫守着大门检查,胸前空白着就被拦下。我有过不止一次受阻的经历,又掏不出学生证,不得不回家去拿。

其实就自豪感的外溢而言,在学校里是无所谓的,因为大家都一样,到了外面大学生的身份才会让你有木秀于林的优越感。故彼时不少大学生反倒是在离开学校时会惦着把校徽别上。有校徽加持,哪怕衣衫敝旧面有菜色,也还是能令人刮目相看,心气亦自不同。一九八一年我骑车旅行,在舟山体委招待所里遇到一拨郑州大学的学生。时将午饭,我问他们买了饭票没,他们为首的一个大剌剌地说:“要什么饭票?让他们管饭啊。”我想,哪有这等好事?我们算老几?那人不待我出言,用大拇指指着胸前校徽道:“我们是谁?我们是大学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