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艾玛

过去五个月,我见证了世界的消亡。

寒冰已经覆盖加拿大、英国、俄罗斯,以及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势不可当,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数据分析结果也是如此。三个月内,寒冰会吞噬整个地球,所有生命将不复存在。

我要做的就是把原因调查清楚。

然后,阻止这一切。

* * *

警报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极不情愿地爬出睡袋,打开睡眠站大门。

自从来到国际空间站,我就夜夜不得安宁。尤其是寒冬实验开始后,每天夜里,我辗转反侧,按捺不住想知道探测器发现了什么,传回来的数据又能否给拯救人类指明一条道路。

我沿着空间站飘到“和谐”号节点舱,查看墙上的控制面板,以便找出引起这刺耳警报的原因。太阳能帆板的散热器温度不断攀升,处于过热状态。怎么回事?我得解决这事。

耳机里传来谢尔盖的声音,他操着一口浑厚的俄式口音说道:“是太阳能,长官。”

我对着摄像头问:“怎么回事?”

那边毫无回应。

“谢尔盖,请回复。是因为太空垃圾吗?为什么热量散不掉?”

在国际空间站,有无数种情形会让你丢掉性命,太阳能帆板无法正常工作绝对是其中之一,失效的原因有很多。其工作原理与地球光伏太阳能电池板类似——直接将太阳辐射转为直流电。这一过程产生的大量余热,通过背对太阳的散热器散到宇宙深处。但热量若无法及时散去,就只能传进空间站。这对里面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必须要想想办法,越快越好。

“不关太空垃圾的事,长官,等查明原因,我会亲自向您解释。请先去休息吧。”谢尔盖听起来不在状态。

睡眠站大门在一旁打开,安德鲁·伯金博士正睡眼惺忪地看着我。

“嘿,艾玛。出什么事了?”

“太阳能帆板出问题了。”

“能解决吗?”

“还不确定。”

“谢尔盖,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是太阳能输出太高了。”通信器传来谢尔盖的声音。

“太阳耀斑爆发?”

“嗯,肯定是。因为这不是一个散热器的问题——是全部散热器都过热了。”

“关闭太阳能帆板,切换电池模式。”

“长官……”

“快去,谢尔盖。马上!”

控制面板能显示八块太阳能帆板和三万三千块电池板的状态,我看到它们全部下线了,散热器的读数也开始下降。我们可以暂时使用电池供能。我们每天都会经过地球背光面15次,每次进入背光面时,就切换到电池模式。

这时,伯金问了一个我同样在意的问题:“探测器有数据传回吗?”

对此我早已经开始留意。

一个月前,一个国际联盟向宇宙发射了探测器,以测量太阳辐射并检查有无异常现象。探测器属于寒冬实验的一部分,该实验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科学尝试,目的是查明地球温度不断下降的原因。按道理,地球应该越来越暖,但我们发现了一个与实际不符的情况——太阳能正在骤减。

探测器数据首先会传至国际空间站,可目前为止仍无任何音讯。这些数据可能是拯救人类的关键,或者至少告诉我们人类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应该去继续休息,可是被吵醒后,我已经毫无睡意。

我迫不及待地想收到探测器传回的首批数据。我还有家人在地球上,我关心他们的命运将如何发展。除此之外,对于国际空间站的六名宇航员而言,还有个心照不宣的问题:我们的命运又会怎样?地球若是灭亡,我们若是无家可归,是否就会被抛弃在这茫茫宇宙中?按照原定计划,我们之中的三人将于一个月后返回地球,剩余三人将在四个月后返回。可是现在,国家肯花费人力、物力接我们回家吗?现在每个国家都焦头烂额,忙于应对一场规模史无前例的难民危机。

放眼全球,各国政府正竭尽全力将数十亿人口转移到地球最后一片宜居地,并且还不得不面临一个难题:没有得到转移的人该怎么办?他们又愿意耗费多大代价将太空中的六个人接回地球?

从太空回到地球不像去公园散步那么简单。国际空间站自身没有逃生舱,只有两架运送我们上来的“联盟”号飞船,每艘可承载三人,我们可以乘坐它们离开空间站,但地面必须为我们提供协助,并派人在地面接应。

一旦回到地球,我们将需要更多的帮助,例如接受康复治疗。太空由于没有重力,宇航员的骨密度会下降,其中承重的骨头骨密度流失最为严重——骨盆、脊柱和腿部。骨骼会慢慢分解,道理和骨质疏松类似。而损失的钙质会被过滤到身体里引起肾结石——你可不会希望在太空患肾结石。首批国际空间站的宇航员每个月骨密度流失能高达2%。由于我们更加重视运动,这一数字已经有所下降,不过等我回到地球依然得接受康复治疗。我不知道现在身体状况怎样,这得等我回到地球脚踏实地(还可能是脚踏实冰)后才能知道了。

现在情况是这样:我们能帮到地球的唯一办法便是继续寒冬实验。如果我们无法查明地球处于漫长冬季的原因,并找到解决办法,我们便只能继续待在这里。现在,我们受困于极度严寒的深空和寒风凛冽的地球中间,在这个暂时被称为家的空间站中,恐怕还得待上好一段时间。

这已经是个很棒的家了,是我待过的最好的家。

我一蹦一跳地穿过国际空间站一间间小舱,手脚并用地推动着自己前进。空间站就像由一根根巨大的管子连接而成,以特定角度向外延伸。在这些小舱中大多数是实验室,另外一些仅仅是连接舱。

“团结”号节点舱是美国为国际空间站建造的首个部件,于1998年发射,共设有六个靠泊口,类似下水道构造的隧道开口。

我进入“宁静”号节点舱,里面是生命补给设备,如水循环系统、氧气生成器和一个厕所,你能想到的太空厕所有多难用这个厕所就有多难用。(当然了,国际空间站一开始是由男性设计的,为男性宇航员建造的,可想而知对女性有多不友好。)

穿过“宁静”号节点舱,我进到欧洲航天局观测舱,下面连接着“瞭望塔”号观测舱,内有七面约0.8米宽的窗户,能通过全景视野看到太空和地球。我在那儿飘浮许久,安静地看着窗外。

国际空间站运行轨道距地球约400千米,运行速度超过27000千米每小时。空间站每天绕地球15.54次,意味着每45分钟我们就能见到一次日出或者日落。

当空间站经过晨昏线,我们能看到有一部分地球仍然沐浴在日光之下——南北美洲。

冰雪已经蔓延至北美五大湖,如一根根白骨手指浸在钴蓝的湖水中。冰川马上就会将其覆盖,继续向南蔓延。密歇根州、威斯康星州、明尼苏达州,还有纽约州部分地区,都已经疏散了居民。

美国已经计算出地球最后的人类宜居地将位于何处。提示:低于海平面的地方。人们在加利福尼亚州死亡谷建立了规模庞大的居住营区并且和利比亚、突尼斯达成了贸易协议。不过所有人都知道,那些协议不会长久,因为生存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整个世界打算将80亿人挤进一个漏斗,最后通过的少部分人才能继续存活。

这必然导致战争。

* * *

在跑步机上,我调出空间站状态报告。谢尔盖依然没能使太阳能帆板恢复正常。我本想向他了解一下最新情况,但我知道,他在足够大的空间下才能专心工作,这也是六个人挤在一个小地方生活的结果——大家对彼此都十分了解。

我又检查了一遍探测器是否传回数据,依然毫无音讯,于是我开始阅读邮件。

第一封来自我的妹妹。

我一直未婚,没有子女,但我的妹妹已婚已育,我十分喜爱她的孩子。对我而言,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邮件内是一个视频,没有标题,只有我妹妹麦迪逊。我一边在跑步机慢跑,一边看着她说话。

“嗨,艾玛。我知道发给你的视频不能太长,但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大卫最近听到了一些消息。他们说……很多事情马上就要发生改变。他们说政府正在进行实验,想知道为什么地球正经历漫长的寒冬。附近的人都在廉价出售他们的房子,然后转移到利比亚和突尼斯,这真是太疯狂了,他们还在派遣军队……”

由于自动审核,视频被剪辑成一分钟左右。我看着屏幕,继续在跑步机上小跑着。她的脸再次出现,依旧是坐在沙发上,不过此时两个孩子也跑到了她旁边,他们分别叫欧文和艾德琳。

“嗨,艾玛大姨!”欧文喊道,“看好了!”

他走到屏幕外,摄像头跟着转向他,视频里他在一个约1.5米高的室内篮圈扣了个篮。

“你拍到了吗?”欧文问妈妈。

“拍到了。”

“我重新来一次,免得你没拍到。”

我面带微笑,看着妹妹将摄像头重新对准她。“他们准备接你回地球了吗?如果是的话……你有什么安排?我知道你回来后不能开车,还得接受康复治疗。不过当然,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如果国家航空航天局那边不打算——如果国家航空航天局那边没法照顾你的话。”

“尽快回信好吗?爱你。”麦迪逊对着背景里吵闹的孩子们说,“快和大姨说再见。”

欧文在沙发旁把头伸出来,挥了挥手:“拜拜。”

艾德琳轻轻走到妈妈身旁,往她身上靠了靠,似乎对摄像头有些害羞。“拜拜,艾玛大姨,爱你。”就在我打字准备回复邮件时,屏幕上弹出一句话:

数据传输中:探测器·127。

我立马打开消息,对太阳辐射读数进行仔细查看,数据令我瞠目结舌。它们比地球的读数要高得多,但这完全无法解释——探测器与地球和太阳的距离几乎相近。难不成是太阳耀斑的影响?不,不可能,这些读数十分稳定,没有波动,那有可能是局部现象。

我打开探测器的遥感探头,可眼前看到的画面再次让我目瞪口呆。画面中有一个物体,太阳前有一个黑色阴影,那不是小行星,小行星表面应该较为粗糙,而且布满岩石,可这个物体是个表面光滑的椭圆形,不管这是什么,它肯定是人造产物。

空间站一直都与地球保持着密切联系,包括美国、俄罗斯、欧洲、中国、印度和日本的机构,我马上直接联系了美国马里兰州的戈达德网络集成中心。

“戈达德中心,这里是国际空间站。我们已经收到探测器传回的首个数据,现在进行汇报,注意——127号探测器发现了一个物体。”我在想如何组织我的语言,“通过遥感探头初步判断,那是一个椭圆形物体,表面光滑,不像小行星或者彗星。强调一下——那似乎是一个非自然形成的人造……”

突然,画面黑了下来,跑步机也停止运转。空间站开始颠簸,灯光不停地闪烁着。

我启动内部通信器。

“谢尔盖——”

“是功率超载了,长官。”

这更加无法解释了,太阳能帆板已经下线,现在用的是电池电源。

空间站又开始震动。

我的第六感突然发挥作用。

“所有人离开你们的舱位,快!快去‘联盟’号!立刻启动空间站撤离程序!”

空间站开始剧烈摇晃,我摔到了墙上。我顿时感到头晕目眩,靠着本能反应,我用手和脚推动自己上到瞭望塔观测舱。透过玻璃,我看到国际空间站正化为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