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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艾滋病?死者有艾滋病?那你们还好吧?没破手吧?”林涛喊道。

我们解剖完尸体,重新回到位于现场附近被公安局临时征用的一处民房,这里是本案的临时指挥部。其实在我们确定是故意伤害致死案件之前,指挥部就已经搭建了。这就是我们国家的好,人命大于天,对于人命案,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马虎的。这也是我们国家命案发案率很低、破案率很高的原因。

林涛正在一大堆足迹卡中间忙着什么,看我们回来,立即抽身拉着我们询问情况,于是我也将具体情况和他说了一遍。

“ARDS啊!不是AIDS!你这脑袋怎么记不住事儿呢?”大宝拍了林涛后脑勺一下。

“哦,哦,我想起来了。”林涛捂着后脑勺,不怀好意地对我一笑,说,“现在你不会说我迷信了吧?我知道你的乌鸦大法厉害,可完全没想到有这么厉害啊!死因都能猜到!”

“这题是我出的好不好!”大宝居然像是在争功。

“别废话了。”我见林涛刚刚放下手,于是也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说,“你的足迹看得怎么样了?”

“发型!发型!”林涛挥了挥手,说,“足迹太多了,我们正在分门别类,把这两百多个足迹整理一下,不过这样看,新鲜的也不少。”

“那也是有用的,不能认定,还不能排除吗?”我说。

“对,能排除。”林涛说,“我们试了试,只要走进这片草坪,一定是会留下足迹的。”

“那就成了。子砚呢?”我问。

“子砚还在分析视频,量比较大,需要时间。”黄支队突然走进了指挥部,说,“不过,我估计也用不着她分析了,因为案子就要破了。”

“破了?”我们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个时候,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为破案而感到高兴,另一方面因为不是靠技术破案而感觉有些失落。

“线索是从调取通话记录的那一组侦查员开始突破的。”黄支队说,“通过对死者的通话记录进行调取,确认了死者接到的最后一个电话,也是最不正常的一个电话,是一个固话号码。经过对固话的调查,你们猜,是哪里的?”

我们一起摇了摇头,我心里暗想,这个师兄,现在居然会卖关子了。

“是小区保安室的。”黄支队说。

“啊!保安!对对对!是保安!”大宝有些语无伦次,但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检验发现,死者全身有二十多处规则棍棒伤。”我说,“极有可能就是保安经常使用的橡皮棍造成的。”

“是啊,保安室里,还确实少了一根橡皮棍。”黄支队神秘一笑,说道。“这案子,也太简单了,没意思。”林涛说道。

“那,不对啊,保安为什么要打他?”我问道。

“这个,很有意思,你们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来。”黄支队又是神秘一笑。

看来啊,人年纪大了,话确实多,这个谁也逃不过。

根据黄支队的叙述,经过侦查员们的调查,昨天晚上是一个叫作张跃的保安单独在保安室值夜班,到早晨五点钟才下班。案发后,我们就派出民警去找他了,当时他还在家里睡觉,在被警方传唤的时候,支支吾吾,表现出了明显的不正常。虽然到目前为止,张跃还是没有向警方交代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是通过外围调查,侦查员们发现,这个小区有好几个居民都有所耳闻,这个张跃在他值夜班的时候,经常不在岗。小区里都在风传,他和某个女业主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经常会趁着自己值夜班、女业主老公不在家的时候,溜去女业主家里过夜。但是这个被风传的女业主是谁,住哪栋哪户,倒是没有人知道。

程子砚那边反馈回来的第一拨信息说,保安室附近是没有摄像头的,所以这个张跃当天晚上究竟在不在保安室,或者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从保安室打出了电话,伤害他人使用的工具又是保安室里的工具,这不是他,还能是谁呢?”黄支队说道,“交代,只是早晚的事情。”

“可是,我有个问题。”我说,“如果真的是保安张跃和死者李春的老婆方圆有瓜葛,他们为什么要伤害李春呢?”

“这可不好说,十命九奸,有了奸情,奸夫淫妇图谋杀害正主的事情还少吗?”黄支队说道。

“不,绝对不会是这个动机。”我说,“我刚才说了,死者的死因,是ARDS,这是一种很偶然的死因,死者死亡,虽然是建立在外伤和被迫溺水的基础上,但致死绝对也是偶然的。根据死者肺内的水分可以判断,这个摁头溺水的动作虽然凶狠,但是时间并不长。死者身上的打击损伤,也都很轻微。从这一系列动作来看,凶手的目的并不是要直接杀死死者,而是教训教训他而已。只是没想到,会触发极小概率的ARDS。”

“所以你一直在说‘伤害’,还没有说过‘杀人’。”黄支队捻着下巴上的几根胡须说道,“动机只是故意伤害,而不是杀人,死亡的结果是偶然性的。”

我点了点头,说:“我相信我通过尸体解剖得出的结论。”

“其实,这也好理解。”黄支队说,“李春的妻子方圆被带到派出所后,并没有太多的悲伤情绪。民警在追问后得知,这个李春经常会家暴方圆。”

“会不会是李春殴打方圆的事被保安知道了,保安看不下去,才下手伤害的呢?”陈诗羽说道。

“我们派一个女民警带着方圆去医院做了检查。”黄支队没有回答陈诗羽的怀疑,说,“她的身上确实有很多陈旧性的损伤,最严重的,还有陈旧性的烟疤。”

“这个畜生!”陈诗羽说,“如果是我,我也会帮她揍这个李春一顿。”

“是吧,你看,假如这个方圆和张跃有染,张跃伤害李春的动机就成立了。”黄支队说。

“昨天晚上,方圆挨打这事儿证实了没有?”我问。

“没有。”黄支队说,“医院检查,没有发现新鲜损伤。我们询问了周围的邻居,确实有邻居听到过他们家吵架打架,但昨晚没有,很安静。所以我们分析,是小孩子记错了时间。”

我看了眼陈诗羽。

陈诗羽果然嘀咕道:“我还是觉得这种事小孩子不会记错。”

“如果真的是小孩子记错了时间,那案发当天就没有引发故意伤害的导火索啊。”我说。

“被家暴者的心理,不是我们能理解的。”陈诗羽说,“他们有的一直缄默,有的会突然爆发,有的则用结束自己的生命来逃避。也许,这一天就是突然爆发的一天。”

我看了一眼陈诗羽,没想到这个还没谈过恋爱的小姑娘,居然会对被家暴者的心理有所研究,或许是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到过吧。

“可是,动机说不清楚,我还是认为这案子里面有蹊跷。”我说,“假如是张跃去和方圆幽会了,为什么伤害行为不是发生在李春的家里?既然小区里都有风言风语,假如这风言风语里说的女业主就是方圆,那么张跃和方圆的关系已经维持了好久了,为什么这时候才动手伤害?这个说不过去啊。”

“我赞同。”大宝举了举手,说,“而且没道理在李春入睡了之后,又打电话把他喊下来进行伤害啊!”

“是啊。”我接着说,“虽然这块草坪在半夜三更的时候还是比较隐蔽的,但是总没有李春的家里隐蔽。如果是张跃憋着气,要报复,那只要等李春喝完酒回来就动手好了,为什么要等他睡着了以后再打电话喊他下来呢?”

“而且,半夜三更,打什么电话才能把李春喊下来呢?李春又不傻,一喊就下来?”大宝和我一唱一和。

“对了,大宝说的这个问题很是关键。”我说,“可是,电话又确实是从保安室里打出来的,只可惜电话没有录音。”

“哪有那种捷径?”林涛笑着说,“不过没关系,越复杂越有意思嘛。我现在就去提取一下保安室的电话机,看看能刷出多少指纹来。”

“对了,有足迹证据也可以说明一些问题。”我说,“提取张跃的足迹,让林涛看看他最近有没有进过草坪。林涛都说了,虽然不能认定,但是可以排除啊。”

“可是,张跃当天晚上穿的是哪双鞋,我们也不知道啊。”黄支队说。

“那就把他家里所有的鞋子都提取。”我说。

“那假如被他烧毁了呢?”黄支队问。

“不,我说过,这种死亡是偶然性的。即便是张跃干的,他也想不到人会死掉,那么就不至于立刻想到去销毁证据了。”我说,“对了,方圆的鞋子也顺便一起提取。”

韩亮在帮着林涛排查鞋印,陈诗羽去给程子砚帮忙分析视频,我和大宝两个人已经完成了尸体检验,没有什么工作了,于是去现场小区里溜达。我相信这种“外围搜索”,总是可以找到一点什么的。

“你说,会不会和打电话没关系啊?”大宝说。

“和打电话没关系,那他半夜三更醉酒状态下楼做什么?”我说,“刚才理化部门来电话,说死者的BAC是110毫克每一百毫升。”

BAC是指血液酒精浓度,既然大宝那么喜欢炫耀英文缩写的知识储备,我也就故意考考他。不过,大宝显然是可以听懂的,说:“那如果是……梦游呢?”

“别瞎说了,梦游,你以为是你啊?”我不禁想起当年和大宝一起出差,他半夜梦游找解剖室的事情(7),哑然失笑。

“我现在不梦游了。”大宝挠了挠脑袋。

“现在,我们捋一捋啊。”我说,“我们好像没有分析过张跃、方圆的供词,对吧?”

“怎么分析啊?”大宝问。

“如果真的是张跃、方圆干的,我之前说过了,不太符合作案人的心理状态。”我说,“如果不是他们干的,那他们的供词就应该是真实的。”

“对了,张跃有了新的供词是吧?”

我点了点头,刚刚黄支队他们对张跃进行了二次审讯,给我传来了最新的询问笔录。

“他说对方圆家是有印象的。说是一个月前的一天晚班,他在巡逻的时候,听见了方圆他们家里有吵架声,于是就上去看了看。当时上去的时候,方圆的嘴角是流血的,看起来是夫妻动手了。当时他觉得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就没管,离开了。”

“都受伤了,他一个保安也不管?”大宝惊讶道。

“很多人其实都是这样。”我说,“你想想,一个巡逻的保安都能听见打斗声,邻居听不见吗?可是黄支队他们查了报警记录,居然一个报警都没有。”

“冷淡啊!”大宝咬了咬牙。他的这副模样,看起来很像陈诗羽。

我接着说:“既然张跃没有回避和方圆的交集,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确实是出去和某个女业主幽会了,但是为了不影响别人的家庭,所以不愿意交代出是哪个女业主,而这个女业主并不是方圆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大宝说。

“那就有个问题来了。”我说,“如果张跃离开了,保安室是不是就没人了?保安室没人的话,凶手是不是就可以用保安室的电话来打电话,再拿走保安室的橡皮棍了?”

“逻辑上,是这样。”大宝说,“可是,如果是想伤害殴打某个人,没必要去保安室打电话啊,而且,他怎么知道保安室没人?如果有保安的话,他不是自投罗网,给警方提供个线索吗?”

“你说得也是,这一定是中间有个结没有解开。”我皱着眉头说道。

“所以,你在溜达什么呢?”大宝问。

“你说,如果是保安干的,他为什么要把橡皮棍丢弃,而不是带回去?”我说,“死者全身没有开放性损伤,不可能沾染血迹,没必要把橡皮棍丢了啊。”

“对啊!”大宝拍了拍脑袋,说,“只有可能是别人去保安室拿了橡皮棍,打完人也没必要再给保安室送回去,对不对?”

“你现在知道我在溜达什么了吧?”我说,“只要凶手没把橡皮棍带回家,那么,我们一定会在小区里找到这根棍。”

“你早说啊,我们来翻翻垃圾桶。”大宝说。

“没关系,小区被警方封锁了,所有的垃圾都没运出去。”我说,“我这不是存着侥幸心理吗?不想扒拉垃圾。现在看起来,小区外面是没有橡皮棍了,最大的可能性,就在这七十多个垃圾桶里。毕竟从伤害他人的凶手角度想,把橡皮棍带回家没必要,还有风险。”

“你一路走过来,都数过了?”大宝瞪大了眼睛。

“既然扒拉垃圾势在必行了,那我们就以现场为中心,由近到远去搜索。”我说,“近处找到的概率大一些,要扔嘛,不会扔太远。哎,大宝,你人呢?”

说话间,我一侧脸,发现大宝已经不和我并肩而行了,再一回头,原来这老人家已经开始扒拉垃圾了。我不由得赞叹,论吃苦,法医职业毫不逊色于其他职业;论吃苦,大宝在法医里,也是佼佼者。

“物证袋呢?”大宝依旧低头看着垃圾桶里,说道。

“啊?啥意思?你总不能运气这么好,扒拉第一个就扒拉出来了吧?”我嬉笑着说。

“是的,在这儿。”大宝抬起头,看着我,用手指了指垃圾桶里。

我顿时一惊,立即打开勘查箱,拿着一个大号透明物证袋就蹦了过去。

“我说你小子,什么时候转运了?你不都是以‘黑’为特征的吗?”我一边说,一边戴手套。果真,一根黑色的橡皮棍插在垃圾桶的一角。

“所以才能找到这黑色的东西啊。”大宝帮着我把橡皮棍旁边的垃圾拨开,我小心翼翼地拿出橡皮棍,放在物证袋里。好在垃圾很干燥,棍柄没有被污染,应该可以提取到一些痕迹物证。

“林涛还在指挥部吧?”我拿着物证袋一溜小跑,和大宝一起向指挥部跑去。

林涛此时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一边指挥着几名技术员将从张跃家里提取的十几双鞋子的鞋底花纹和刚刚清理出来的草坪上的几十种新鲜足迹进行对比,另一边用一台便携式502指纹熏显仪,对保安室里提取回来的电话机进行熏显。

他看到我们跑回来,说:“还是你们法医好,尸检完了就没事儿做了,全撂给我了。”

“谁说我们闲得没事做?”我扬了扬手中的物证袋,说,“作案工具给你找回来了。”

“橡皮棍?没被污染?”林涛瞪大了眼睛。

“是啊,来,一块儿熏显吧。”我笑嘻嘻地把物证袋递给林涛。林涛小心翼翼地把橡皮棍拿了出来,放进了熏显柜里。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陪着林涛,蹲在熏显柜旁,看着里面的物件逐渐被熏黑。然后看着林涛把物件拿了出来,仔细地拍摄指纹。再然后,紧张地等待着林涛进行指纹特征点的比对。

“嗯,看来你想的是对的。”林涛在电脑上将一枚枚清晰的指纹放大,说。

“啥意思?”大宝问道,“什么是对的?”

“我们从保安室里的电话机上,提取了好几枚指纹,其中有张跃的食指指纹。”林涛说。

“快点说,磨磨叽叽的。”我说。

“不过这根橡皮棍上,倒是只有一个右手四指连指指纹。”林涛说,“却不是张跃的。”

“那……”我正想开口追问,却被林涛打断了。

林涛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是这个电话机上,有没有和橡皮棍上指纹一致的指纹。”

林涛像是在说顺口溜,却概括出了我的中心思想。于是,我咽了口唾沫,静静地等着林涛下判断。

“有,电话机上有一枚完整的右手食指指纹,和棍上的一致。当然,指纹也不是方圆的。”林涛说道,“其实我们之前做的足迹分析,也基本排除了张跃和方圆。”

“那说明……”大宝还在翻着眼睛思考。

我拍了大宝后脑勺一下,说:“别想了,张跃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我们思考的家暴这一条线,很可能是不对的。”

“你说,这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林涛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案子没那么简单,有挑战性了。”我抱着胳膊,说,“可是,我们现在除了拥有凶手的指纹,似乎没有丝毫线索了。”

“是啊,总不能把死者的所有关系人都排查一遍吧?”大宝说。

“那是笨办法,有没有捷径,就要看一下子砚那边的结论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