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个月后。

火辣的太阳渐渐失去了威风，一转眼就变成了慈祥的太阳公公。春夏更替，秋去冬来。又到了一年的冬天，十一月已经近在眼前了。

秋风把山峰染成了金黄色，冬风又渐渐把金黄色变成了火焰般的红色。清晨，晨雾环绕着簌簌飘落的叶子，寒冷的树木发出萧索的吼声，大地在这一刻也变得沉默了，坚硬的土地仿佛在诉说着冬日的寒冷。

从山上晚归的羊群踏在冰冻的土地上发出笨重的响声，小心翼翼地朝山下走着。在坚硬的土地上行走，保持平衡是很困难的，即便是走钢丝的杂技演员也要弓背屈身、压低重心才可以做到。

狐狸长出了厚厚的绒毛，来抵御漫长的冬天。而机灵可爱的小松鼠则忙不迭地采摘坚果，大肆地往窝里储存食物，以便在温暖的窝里度过漫漫冬日。

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柯蒂的两个小家伙已经长大了。它们强壮，有力，矫健而且美丽。它们在深山里待了很长时间，好好享受了秋天的慷慨馈赠：苹果、野梨、野玫瑰的果子……特别是李子，简直让它们垂涎欲滴，欲罢不能。

那一天，它们也吃了东西，但是跟以往有所不同。

柯蒂不知不觉地来到了高地上，它确信闻到了血的味道。在层层高草中间，它看见了许多头鹿，这些鹿的尾巴横七竖八地交缠在一起。

柯蒂和熊宝宝们向这群鹿走近。

靠近目标的同时，鹿的尸体周围响起了野兽的嘶吼。五只狼挤在一起吞食着它们的战利品，它们看到三头熊的到来，感觉到了危险，齐声嚎叫着。柯蒂表现得十分淡定，狼对于此时的卡尔胡和苏黎来说不再算是一种威胁了。它们已经长大了，利爪和长牙已经成为它们身体里最坚固的武器了。

它们靠近狼群，心里并没有一丝恐惧。群狼们咬牙切齿，企图进攻它们。但是三头熊只需要一声怒吼就能让狼群退避三舍。

它们刚好赶上了宴会的开头：鹿几乎还原封没动呢。柯蒂用前爪剥去鹿皮，好把最鲜嫩的美味给自己的孩子们品尝。苏黎认真地观察着妈妈的一举一动，卡尔胡则倨傲地朝狼群的方向走了几步，它们正躲在森林的边缘，看着这三个入侵者的举动。它脑子一热向狼群的首领低吼了一声，同时用余光观察着，确保妈妈在自己身边。

狼群的首领，一匹雄狼，也回以愤怒的吼叫。它们之前足足花了一个小时才把那群鹿给拖垮，接着才给了它们致命一击。而这些熊呢，连指头都不用动，就拥有了免费的午餐。因此，在自然界中，狼群总是如此仇恨熊类，想要伺机干掉它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威风过后，卡尔胡也回到鹿尸边上，享用起美味的肌肉跟骨头。脂肪和蛋白质可以帮助它抵御寒冷的冬天。熊妈妈看在眼里，十分欣慰。

它们从七月起就再也没有回过洞穴了。为了寻找食物，它们整日游荡在山上，熊妈妈总会用干草堆搭个简易的窝，以便它们休息。

柯蒂脑子里就像有一张地图一样，能找到所有有食物的地方。千百年来，这条看不见的路径通过母子血缘的关系流传了下来。

卡尔胡和苏黎就像所有小动物一样，在出生的几个月后，要跟着妈妈学很多东西：哪些食物是可以吃的，哪些食物是有毒的不能吃，如何在森林里安全地走动，如何寻找庇护的场所……以及许许多多诸如此类的事情。苏黎总是在努力地学着妈妈教给它的一切，而卡尔胡则总是在享受着日复一日的无忧无虑的生活，遇到突发状况或者是无可奈何的时候，它就只能依靠妈妈的智慧和哥哥的勇气来把问题完美解决。

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正因如此，天地间的生灵们才会倍加珍惜生命。小熊们和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几个月之后，它们就要背井离乡，开始独自闯荡了。

三天后，冬日的严寒扑面而来，柯蒂闻到了雪的气息，它放下山上美味的果实，准备离开山林，回到它们的家——卡莫夏拉去了。

为了回到温暖舒适的熊窝，它们不得不穿过黑暗的森林。夜间时分，它们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走着。柯蒂走得快速且稳健。卡尔胡步履生涩，跟不上，总是落在后面。但是它又很怕黑，于是就只能鼓起勇气，奋力追赶上妈妈和哥哥。一路走下来，它累得骨头都散架了。

与此同时，卡尔胡发现山谷的尽头有一道光一闪而过。

真的是光，是奥皮千家万户的灯光。

那道光犹如黑暗海面上的一颗星辰，璀璨夺目。卡尔胡看呆了，直到妈妈催它继续前进，它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三只熊回到了它们的洞穴，卡尔胡后来居上，先到了洞口，它探出脑袋，朝洞里面张望着。它印象中的家应该比这个大得多啊！它还发现，它们用草和树叶编起来的窝不见了，转而变成了一堆又干又乱的杂草。

它用充满疑惑的目光看着妈妈，但是柯蒂来不及理会它，就已经搭好了一个更大更软的新窝。苏黎很有哥哥的样子，它围绕在妈妈的身边，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来帮助妈妈。卡尔胡也想帮忙，但是它的能力实在有限，总是把妈妈和哥哥摆好的东西弄得一团糟。苏黎愁眉苦脸地叹着气，以此表达内心的不满。

突然间，它们发现呼出的那口气变成了一团白雾。两兄弟抬头向天空上看，原来是下雪了！它们回来得正是时候，正好躲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但是让卡尔胡明白雪花代表着冬眠，而不是雪天的远足，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儿，最后，柯蒂不得不使用武力，拍了它两下，这只叛逆的小熊才勉强安静下来，暂时放弃了远足的幻想。

天空洋洋洒洒地下着雪，而它们却钻进了温暖如春的窝里。

苏黎很快就安稳入睡了，而卡尔胡的内心还是很激动，在半睡半醒之间，它的脑子里不断涌现出一些奇怪的画面。

那是一个有些昏暗的地方。

斑驳的光线割断了黑暗，如剪纸一般。

陌生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光影中闪现出璀璨的日光和嫩绿的树叶。

卡尔胡拼命地奔跑，它跑到了一片草地上，这里酥风徐徐，草地中有一片湖水，湖水碧绿。它在小湖前停了下来。

它在湖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妈妈，或许那并不是妈妈，而是一只陌生的熊。

卡尔胡想赶上去，却感到一种不好的预感。

一道黑影闪过。

那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它转身逃跑，穿过那片草坪。此时依然碧空如洗，到处都是红色的浆果，红艳艳的色彩令人眼花缭乱。它真想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但是有一只蜜蜂在它的眼前飞来飞去，一圈又一圈，简直像是催眠，而且越来越快。接着，蜜蜂猛地蜇了它一下，卡尔胡疼痛难忍。接着，蜜蜂变得越来越大，大到遮天蔽日，掩盖了卡尔胡眼前所有的光彩，全世界只剩下蜜蜂震耳欲聋的嗡嗡声。

云雾缭绕，黑暗袭来，远处还有太阳来过的痕迹。此时的卡尔胡身体轻得就像一只鸟，可以自由地上升、俯冲。陌生的声音，逐渐麻木的神经，卡尔胡陷入沉重的睡眠之中。

卡尔胡忽然惊醒。布满爬山虎的穴顶显得很高，一层一层的爬山虎缠绕着它。卡尔胡感觉脖子上好像有什么东西，抓住它不放，它感觉快要窒息了。这时，它看到了妈妈柯蒂，它正叫它从岩石上面下来。这次肯定没错，是妈妈。它从岩石上爬下来要去找它。卡尔胡差一点儿就能够找到妈妈了，但是爬山虎一直缠着它，让它动弹不得。恐惧感紧紧钳着它，让它情绪低落，它的后腿忽然一滑，掉了下去，但是并没有落到地面上。

它好像无止境地飘浮在一片虚空里。

它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仍然在洞里。

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在下大雪。看来冬天是提前来到了，相比之下，秋天慷慨仁慈得让人忍不住想责备它几句：为什么不能再多停留一段时日呢？

酷寒的几天刚刚过去，隐隐发亮的太阳终于照进了十二月。

柯蒂在午后醒来。熊类在冬眠期间苏醒，走动走动，找点吃的，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它留下两只熟睡的小熊，独自朝着溪水的方向走去。

跟覆盖在洞穴上的冰雪相比起来，这里的水似乎是温热的。

它蹚过溪水，沿着坡道慢慢往上爬。它穿过一道峡谷，来到一条满是野果的路，一阵甜美的果香钻进了它的鼻孔：是蓝莓！

它馋涎欲滴，根据空气中的味道隐约辨析着那条看不见的路径，沿岸两边开始出现一些浆果。柯蒂开始品尝起这些美味的食物。它慢慢往前走着，剥去每一种植物果实的表皮，逐一品尝着每一种水果。接着，它又转身到了另外一边，蓝莓就在几米开外。为了吃到那些蓝莓，它需要穿过一条树林间的羊肠小道。

柯蒂一步一步往前挪着。有什么东西擦过它的耳朵，她不耐烦地甩了甩头，又往前挪动一步。接着它感觉到触碰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冰冷而柔软，紧贴着它的脖子。

铁链收紧，几乎使它窒息。它奋力向前挣扎，但是铁链却越来越紧，紧到它无法挣脱。链子的一端紧紧地拴在树上。圈套里的柯蒂发泄着心中的怒火，它的咆哮响彻整个森林，绵绵不绝，最终在山谷尽头渐渐消失。

没有人听见它的呼叫。

它用前爪折断了一棵小山毛榉的树冠，同时因为缺氧而大口喘着粗气。它徒劳地用利爪去挠铁链，但这些都于事无补，铁链紧紧地抓着它，勒着它，几乎要将它撕碎。疼痛和愤怒终于被麻木所取代，它的目光开始变得迷离。

迷离中，它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这个念头是如此的甜美，令它感到安慰，好像美好的幻想可以代替它回到洞穴里，替它看到孩子们安详的睡容。

战斗结束了。

柯蒂失败了。

桑德罗站在自家的阳台上，身上裹着厚重的夹克衫。在吃饭之前他想要呼吸一点儿新鲜空气。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

他朝房间里望了望，望向厨房。卢卡已经一岁了，开始会爬了。他看着这个小家伙手脚并用地爬向自己的小木椅子，然后抓住椅背，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接下来的画面司空见惯，却不那么美好：椅子倒了，而卢卡也摔倒了。接着小家伙哇哇大哭，听到哭声的卢西亚则匆忙赶来。

桑德罗微笑着。

“饭好啦！”妻子一边说，一边把卢卡抱在怀里，边晃着他，边轻声哄着。

桑德罗转过身要进屋，最后带着一丝留恋的神情瞟了一眼屋外的天空。

就在那个时候，一朵云掩盖住了夜空中的大熊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