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爱策略1:去单身酒吧

他遥望整个拥挤的城市。她就在那里,某个角落,保持低调,不想吸引太多的注意。明智之举。但是,这也为他的搜寻带来了更大的困难。他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不过,如果他够细心的话,会发现她早就为他留下一连串的线索来供他追踪。确实,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案子,也是最大的挑战。不过,如此一来,别人也能追寻到她的踪迹。他的使命就是在其他人之前找到她。那可不容易。问过多的问题、过多地暴露行迹,都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因此不能这么做,这个案子需要极强的判断力和高超的追踪技巧。如果遗漏了一个线索,他可能几个星期内都找不到她的踪迹了。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他们两个可能会在几天内死去。

这可以是亨弗莱·鲍嘉电影的开头,也可以是海洋里体形最小的居民的约会回忆录。在海里寻找一个微型的对象就像是在草堆里找一根针一样,只不过草堆有珠穆朗玛峰那么大。想想桡足类动物,作为虾的远亲它为海洋食物网提供了食物。有的只有芝麻粒那么大,有的大概像指甲盖那么长。即使在普通家庭水族馆那么大的地方,一只雄性桡足类一年内随机碰到雌性的机会大概也只有一次。而且,有的个体能活几个月,有的却只有几个星期的寿命。

而在整片海洋中,这种比一粒大米还小的动物究竟是如何在茫茫无尽的海洋里找到一个跟它一样微小(且透明)的对象的?斯克利普斯海洋研究所教授彼得·弗兰克斯博士(Dr. Peter Franks)有一个简单的答案:当然了,它们会去单身酒吧。

在仔细研究这些微小的个体在海里聚会的细节前,下面先说说为什么桡足类的性生活是值得感兴趣的。桡足类虽然小,但影响却甚大。它们小且富含脂肪,可以说是海中的婴儿米粉,养大了无数的小螃蟹、小鱼和鱿鱼。它们外壳松脆,内含黏黏的油脂,也是数量庞大、不停在海里打转的饵料鱼群——沙丁鱼、鳀鱼、鲱鱼的食物。而这些鱼则会成为我们爱吃的金枪鱼、鲷鱼和鳕鱼的食物。桡足类大约有11 000种之多,许多小到跟铅笔尖一样大,但它们的数量足以喂饱一群群的鲸。为了达到这个数量,桡足类需要足够多的交配,也就需要雌雄个体尽可能多地接触。

为了缩小彼此的距离,雄性必须有出色的侦察技巧,对游过的雌性留下的微妙线索能精确制导。佐治亚理工学院(Georgia Tech)的珍妮特·燕博士(Dr. Jeannette Yen)是记录动物水中活动的专家。她解释说,如果你像桡足类一样小,水对你的作用就不太一样了:它是又黏又稠的。当桡足类游动时,它们必须一路挖过来,把它们前面的水推开,在混乱的水流中,它们身后留下了一条条的临时通道。就像沙滩上留下的脚印一样,这些就是雌性的踪迹,然后雄性就凭着感觉雌性的路径来一路追踪。

桡足类精巧、柔软的纤毛可以探测到水流中细微的差异。某个方向波浪的涌动可能预示着捕食者的到来,因为这种涌动跟游动的雌性激起的涟漪有所不同。在某些种类当中,雌性在自己走过的地方布满了信息素,这使得她们的信号更加强烈。无论是用触觉还是嗅觉,当一个雄性遭遇到雌性的踪迹时,他真的会跳起来。

他快速地旋转身体,翻滚到痕迹中间,同时他疯狂地、高频地在三维空间里“之”字前进,穿过整个踪迹。一旦他锁定了目标,雄性芭蕾式的旋转追赶就步步紧逼,并且成功地从100个身长那么远的地方靠近对方。这就相当于一个人站在60层高的建筑物上,靠散发出的香水味找到下面街上他心仪的女孩。

这些踪迹持续不过几秒钟,然而,这就是单身酒吧——在扰动的大海中特别平静的水域——起作用的重要地方。桡足类聚集在雌性的足迹残留时间比较长的地方。那就是,静静的、薄薄的两个不同水层相遇的交接处。

海洋并不是一个均匀的蓝色水塘,而更像一个夹心蛋糕。不同的水层有着不同的温度或盐度,一层层堆积起来,从下至上构成整个水体。而当两个水团相遇时,就会出现一个明显的边界。“温跃层”这样的边界就是由水温的不同而造成的。这样的交界面也可以因为盐度的不同而出现,或者,快速、旋转的涡流和洋流通过其中一片水域而不影响另一片的时候,也可以产生边界。这就使得海的截面产生了不同的速率,就像不同海拔处的云乘着不同速度的风一样。

为了让桡足类穿越开阔海域,温度低的与高的、盐度大的与小的、流速快的与慢的水体之间的薄薄的边界,为看上去毫无特征的一水蓝色提供了独特的“地标”。这些边界也相对保持稳定,穿越两层的混合水极少。这也意味着边界层的水相当于一层薄薄的阻碍,并且保持相对静止。就在这里,雌性能把她们的桡足动物的香水泼散到新开辟的通道中。虽然不是情书,但燕认为,雌性桡足类留下的是“爱的信息包”。水体越是平静,信息就能保留得越久。

我们人类可能只能探测到冷暖、咸淡有巨大反差的区域,但是桡足类对水体的体验就像人类体验不同材质的布料一样。对于它们来说,边界层静止且富有禅意的氛围与周边海水的对比好像是丝绸对灯芯绒,使它们很容易探测并聚集到海洋中更加狭小的一小块区域里。因此,除了增加雌性足迹的保质期,这些海洋中的截面还做了所有好的单身酒吧都会做的事:它们把发情的群体聚集起来。越多的桡足动物到达边界层,群体就越拥挤,每个单身雄性找到一个痕迹并展开快速的追求的可能性就越大。

不过,桡足类将来的后代要想找到值得信任的单身酒吧就有点困难了。由于气候变化加剧,海洋表层温度正在上升。一方面,上层较暖的水可以巩固边界层,但温度也可能让这些水层产生的地方发生变化,比如氧气含量(温度越高,含氧量越低),还有各层的食物供给。另一方面,变暖的海洋会促生更加强烈的风暴,而风暴会搅动海面,然后可能在空旷的沧海里干扰或者完全抹去之前那些可靠的分层标记。

即使一个雄性找到了雌性的足迹,也并不代表着一帆风顺。有的种类会开始一场精心准备的桡足类求爱舞蹈,一对对地旋转着来打量对方。它是同类吗?交配过吗?研究表明,雄性桡足类可以发现并优先追求未曾交配的雌性,可能是通过感知某种化学信息素实现的。如果雄性确定她就是唯一,他会一下子扑上去并牢牢抓住不放。

在追求交配的过程中,下一个严峻考验便是被抓住的雌性跳出的有力的“拒绝之舞”。不论是使劲的蹦跳还是剧烈的摇晃,都是雌性阻止受精的方式,可能是她并不需要受精,也有可能是在测试对方的男子气概。

如此费力追寻的背后驱动力就是为了最后一个动作的发生,此时雄性将一个叫作精荚(也叫精包)的一小包精子转移并紧紧粘到雌性尾部的两个生殖孔中的一个里面。它是用第五对胸足来完成这个动作的。

北极有一种桡足动物,雄性不是完全对称的。它们用一条惯用的胸足来完成性事,而另一条胸足(还有它们的触角)仅仅用来抱住雌性。因此,交配场景就会变成这样:左撇子雄性插入左边的生殖孔,右撇子雄性插入右边的生殖孔,导致多数雌性只交配了一边。当然,有两个生殖孔意味着任何雌性可以再次交配——如果她愿意的话,只要第二个爱人用的胸足与先前的对象相反就可以了。

相对于桡足类单身酒吧的平静水域,拿骚石斑鱼(nassau grouper)会去比较热闹的场所。作为孤独的捕猎者,这些石斑鱼就是加勒比海珊瑚礁的老虎,可以长到大约1米长,而且平均寿命长达16年。它们好斗而且有高度的领地意识,因此见到它们聚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要一直等到冬天的月亮升起……

随着白天变短,温度下降,这些“居家宅人”体内的某些东西开始苏醒。每年有那么几天,它们会从隐士变成享乐主义者。无法抑制的渴望驱使它们从栖息的岛礁游行160千米,甚至更长,去参加大规模的性爱狂欢。那是一趟有着神秘意义的非凡旅程。这些孤独的个体平时会在某块礁石边巡游,距离几乎不会超过几个街区,它们是怎么找到那个自始至终发生在岛的另一侧的性派对而极少迷路呢——而且要及时找到?对于拿骚石斑鱼来说,狂欢每年只不过持续两三天。

古巴南部的小开曼附近,研究人员的石斑鱼月夜计划要揭开神秘的面纱了。被安置了小型声波发射器的拿骚石斑鱼可以被一组环绕岛屿的水下电台监听到。路过的石斑鱼产生的信号被记录下来,绘成一幅图,显示了这些单身的鱼类是如何找到彼此来共赴它们的年度狂欢的。

多数情况下,一切是从满月以后一两天开始的,一路从它们自己的地盘来到岛礁的外边界。在那里,它们开始徘徊、守望和等待。而当它们等待时,一部分开始不自觉地被一些诱人的东西吸引。

鱼类有一种非凡的能力,它们能改变自己的体色。和鸟类一样,它们在交配季节经常展示出大胆、引人注目的色调。拿骚石斑鱼会将日常的棕色和米黄色混合的斑点“沙漠迷彩服”变成“黑领礼服”:明亮的白色肚皮与黑巧克力色的背部对比鲜明,形成一套性感的双色打扮。展示这些色彩是它们营销自己的一种手段,宣告着它们已经准备好交配了。这种暗色和对比明显的阴影看上去像是给其他拿骚石斑鱼发出一种“可以发生关系”的信号——对于这类领域观念很强的鱼类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姿态。大家来狂欢派对可不仅仅是想用鳍快速地扑打脸部以示热烈欢迎。

石斑鱼展示出明显的性意图后,它们开始守候其他经过这个岛礁边缘的拿骚石斑鱼群,那些鱼群也有类似的着装。然后,它们游出来一起去参加聚会,随着鱼群迁移到最终的目的地。有些鱼漫游在岛礁边缘,甚至会环绕整个岛屿,同时寻找其他鱼并找到以前的繁殖点。其余的则会直接游出边缘,然后等待大队鱼群经过它们,当鱼流来时,悄悄溜进鱼流中。最老的和最大的鱼常常领头向繁殖地进发,而且比年轻的、小的鱼到得更早,也待得更久。

对于这样长途旅行的成群产子者,什么才算完美的情侣酒店?对于不同物种和区域而言,标准不同,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一个突出的地质结构一般会糅合许多特征:边缘陡峭或者在一个巨大的海角,前端突出,或者伸向蓝色的大海。这些地方有利于形成强烈的海流,它可以帮助新的受精卵离开海岸并远离捕食者,或者帮助幼体在岛礁上找到安全的栖息地。好的产卵地的形成有许多理论,不过,看上去位置加上聚会时机两者结合才能为新生的幼鱼提供有利条件。

满月之后的两到三天,随着搭顺风车的鱼不断加入鱼群,已经性唤起的拿骚石斑鱼护送队伍阵容也不断壮大。到了第四天,来自小开曼岛各个海域的所有拿骚石斑鱼的成年个体都到了岛礁西南方向的尖角上。4000条鱼的集会也代表了岛上整个繁殖群体。

而这也是问题所在。年复一年地,在一个高度可预测的时间,迁移到同一个地点,固然帮助鱼类找到配偶,但也帮助了渔民找到鱼群。产子集会提供了一个极其赚钱的捕鱼机会。在那个很小的区域内,游动着平时一般分散在各地的大鱼。对于渔民来说,无异于瓮中捉鳖。2001年,在小开曼岛,渔民第一次发现产卵的集群,那里大约有7000条拿骚石斑鱼。两年之后,那里只剩下了约3000条。一些渔民用简单的线钩就捕走了超过一半的种群。

为什么拿骚石斑鱼的数量锐减?一部分原因必然跟它们对性聚会的执着有关。如果拿骚石斑鱼像人一样,那么在看到派对里人越来越少后,将会抑制参与群体性地生产精子和卵子(合称配子)的欲望——场所产生的诱惑感需要高质量的参与者。像石斑鱼月夜计划的首席研究员布赖斯·塞门斯博士(Dr. Brice Semmens)打的比方:“这就像来到一个地下酒吧,只能看到几个大龅牙在那里闲逛,但他们并不是你想要与之交流体液的那类人。”

但是,拿骚石斑鱼不管这些。塞门斯和同事的研究表明,随着数量的下降,拿骚石斑鱼会继续寻找同类来跟随;它们继续在每年的同一个时间在岛礁的同一个地点现身,甚至会逗留更久。群体中鱼越少,成体在聚会上花的时间就越多。

研究人员仍然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种群萎缩,个体的逗留时间反而延长。可能它只是想再待一会儿,等待一两条特别好色的鱼现身,然后开始派对。或者可能产子需要鱼群有一定的密度,所以鱼群要等到一定的数量才可以开始。我们需要更多的数据才能理解它们为什么逗留,以及更小型的聚会上,产子情况看起来会怎么样。然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剩下的拿骚石斑鱼群会继续寻找并形成集会,即使它们数量骤减。这为渔民提供了充裕的时间去捕捞。

好消息是产子集会的研究机构正在增长。有了这方面的知识,政府通过权衡短期捕捞收益和鱼的种群健康的长期利益,可以制定更加明智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