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阴气弥漫,空气中满是刺鼻的烧灼味。
已是深秋时节,但在这北安县里,那原本只在春天才会盛开的满城樱花,却正在狰狞的绽放着。
秋风起,落樱缤纷,铺天盖地。
不,不对,这不是樱花…
我失魂落魄的走在北安最繁华的地段,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全完了…
那个巨大的钟楼里仍旧在播放着悠扬的音乐,这音乐遍布整个北安,如同病毒一般,肆意扩散,斩不尽,杀不绝。
但属于这座钟楼的卡西莫多早已魂飞魄散,再没人能镇守住这一城的邪气。
在悦耳的背景音下,我放眼望去,整个北安似乎还和昨天一样,所有的百姓,都还在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重复的生活。
路边那个做火烧的大婶,还和每天一样,双手在案板上擀一会儿,便仿佛手里拿着个火烧一般,熟练的贴到炭火烤炉内壁上。
但她的手里什么都没有,最后贴到烤炉内壁上的,只是她的手。
她的手已经被烫的满是水泡,脓血滴答不停。
但她却完全感觉不到,一个虚无的‘火烧’贴完,她便开始制作下一个,脸上带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路边有两辆车撞到了一起,但两辆车的司机都没下车,他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坐在驾驶室里,面无表情的扭动着方向盘,踩着油门,任由轮胎磨穿,和地面磨起火星。
路边有年轻姑娘在拍小视频,她们有的手机早已没电,有的手机已经被路过的人踩成废铁,但她们仍旧在对着手机方向搔首弄姿,卖弄青春。
路边有人在吃早饭,他们面对着面前桌上的空碗,吃的津津有味,有人咬断了筷子,却继续咀嚼着,直至满嘴流血,仍不停的吃着。
路上各色行人全都在忙碌着自己的事,仿佛一切都还和昨天一样。
在悦耳的背景音下,我还能听到一些其他声音。
那是忽远忽近的爆炸声,那是或硬或软的重物坠落声,那是汽车不时撞到汽车,或撞到墙壁,或撞到行人的碰撞声。
还有各处响起的警报声,以及无人机在头顶飞舞的嗡鸣声。
唯独没有人类的说话声。
我缓缓走到卖火烧大婶摊位前,对着大婶说:“大婶,老样子,两个猪肉圆葱火烧,一杯热豆浆,不加糖。”
大婶没理我,仍旧在重复着她之前每天都要重复千百遍的动作,面带热情微笑,嘴里不发出一丝声音。
我扫码,付钱,伸手摆出接火烧的习惯动作。
“谢谢。”
我轻轻说了一声,收回空荡荡的手。
一股压抑让我几欲崩溃,我一脚踹翻那个不停给她增加烫伤的烤炉,扭头便走。
我知道,她仍旧会继续刚才的重复动作,只是起码…不会再加重她的烫伤了。
身边有店铺也在着火,火势不大,北安的防火做的确实好。
“哒哒…哒哒…”
一阵有节奏的木板敲击声忽然响起,我站定脚步,在无数的行尸走肉中,看着那个瞎子打着竹板从远处走来。
一直走到我面前两米远,瞎子缓缓站定,冲我说道:“你…决定好了?”
我说道:“好的…爷爷,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去老街,所有的希望…都在那里。”
瞎子说完,转身便走。
“一江啊,你后悔回这趟北安吗?”
“我后悔…”
“如果让你重新选择一次…”
“我后悔回来晚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十年前,我压根就不会离开。”
“好啊,好啊…一江啊,你还记得,你重返北安和我初见的那天吗?”
“记得,那是我重返北安的第一天…那天的樱花,也这么好看…”
“不,这不是樱花…”
“对,不是。”
“走吧,我们…去改变这一切。”
“好…”
…
外面那些人提起北安时,经常会说,北安县是个很特殊的存在。
在差不多十年前那会儿,北安县还被称为北安村。
首都长途汽车站前,我掏出手机,拨通了父亲的号码。
熟悉的彩铃声却没带给我熟悉的温暖,反而让我心底没来由的慌了一下。
“咋想起给老子打电话了?”
听筒里传出了我从小听到大的熟悉声音,努力半天,我却只吐出了一个字:“爸…”
对面毫不客气的说道:“你小子除了上学那会儿没钱时能想起还有我这么个爹,平时八百年都不会主动给老子打个电话,缺啥直说吧…除了钱啊!钱得问你妈要,这事儿爸是真帮不了你,你不知道,爸也难着呢,啧啧…”
我斟酌着说道:“爸…我忽然想回老家发展…不是…我想多陪陪你们二老,我…”
“害!就是混不下去了呗?我还以为多大点儿事呢,老子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嘛?没指望你成龙成凤,只要你自己过的开心,我们就安心,想好回家后干啥工作了没?”
父亲打断了我本就有些难以启齿的话,一如既然的简单粗暴,却也是一如既往的让我心安。
眼眶有些发涩,我整理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具体的…还没想好,其实…其实我觉得我不会一直呆在老家的,就是…”
“行了,别废话了…子承父业吧。家里的产业不能后继无人,以前你有自己的事业规划,爸不愿意让你为难,现在既然是这样,那就把自己家的事业全盘交给你得了。唉,如今你也长大了,也有能力继承家业了,为父我,也确实该退居二线,享享清福了…”
父亲话刚说完,我就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对着手机无奈的说:“爸!你清醒一点啊!你这样说会让观众们误解的!您就是个县医院看大门的而已,您不要总是说的好像咱家有万贯家财万里江山一样好不好?!”
手机对面立刻也提高音量骂道:“哟嗬?!小兔崽子还瞧不起你爹这买卖是吧?小样的,我看你就是在城里呆了几年就学会心高气傲了,看大门咋了?你以为大门是谁都能看的吗?看太平间咋了?你以为跟死人打交道就很省心吗?你以为老子的工作很简单吗?除了你老子我以外,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
“有必要这么骄傲吗?!”
我觉得我要疯。
手机对面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这事儿还就这么定了,回老家可以,给你两条路,一,接老子的班,继续看大门,磨磨您那清高的性子;二,啥也不干,跟家里呆着啃老,直到把我们老两口.活活累死算完,你选一个吧!”
“我选第三条。”
“闭嘴!赶紧给老子滚回来!咳咳…”
父亲忽然咳嗽了两声,我忽然有些内疚,这么多年,自己光忙着奔波奋斗,对父母确实不够体贴。
“咳咳…说正事,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这还不到五月份,太平间就忙的跟什么似的,而且好些人都死的奇奇怪怪的,唉,以前穷的时候也没见谁得这些个怪病,如今日子好过了,好些人的身子骨却不如以前了…我也是真的有点累,你早点回来接班,老子我也享享清福,就这样,拜拜!”
首都的风依旧干燥粗糙,吹的我脸颊有些疼。
收起手机,我最后扫视着首都的风景。
面前的长途汽车站人头攒动,才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看到了好几幕离别与重逢。
只是不管是离别还是重逢,那都是属于别人的,没人来给已经能用‘身败名裂’来形容的我送行。
其实本来是有人要来的,而且是两个,这两个人分别是我在本地认识的结拜大哥华向东…以及和我交往了三年的女朋友琪琪。
但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这两个人了,尤其不想看到他俩那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所以当华向东提出想来送我时,他告诉他,我选择坐火车走。
所以此时此刻…他俩应该已经快到火车站了吧?
买好车票,我拉黑了华向东和琪琪的所有联系方式,上车,回老家。
四个小时后,汽车抵达北安服务区。
四月中旬,不是客运旺季,在服务区‘靠活儿’的野出租不是很多。
一个正在打扑克的中年司机看到了我,把牌一摔,远远的喊道:“小伙子,是去北安的吧?”
喊完话,司机便朝着我这边跑了过来。
我点点头,在司机不由分说的把行李接过去时,我感受着这司机过度的热情,警惕的问道:“去北安…多少钱?”
司机反问道:“这个时候去北安,小伙子,你是去那里跑业务的吧?”
我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问话时说的是普通话,不是老家方言,这司机把我误会成外地人了。
但我没把司机的问话当回事,也没兴趣多聊天,所以便只是点点头,把这个问题敷衍了过去。
没想到司机接着便一脸真诚的说:“北安…那可不近啊,这样,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容易,那就给你算三十块钱吧!”
我有点吃惊,不过最终也没告诉司机,以往每年过年回家时,我打野出租走这段路只需要五块钱。
算了,三十就三十吧,懒得计较。
眼看我没有对他提出的价格进行任何反抗,司机心情大好,一上车就不停的给我介绍起了北安县的情况。
我听着司机的描述,不由得越听越想笑。
司机并不知道,我此刻在想的是…既然你眼里的北安县和北安人是这个样子,那一会儿你可别害怕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