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我笑得好看,你也不能一直盯着。”
沈故渊看也未看她,勾唇道:“这天象可不是我能控制的,你在怀疑什么东西?”
“可您方才似乎早就知道会出事。”池鱼眼神深深地看着他:“还说我不来看一定会后悔。”
“那也只是怕你错过这热闹的婚事罢了。”沈故渊一本正经地说着,伸手指了指那头轰散的迎亲队伍:“你看,是不是特别热闹?”
池鱼:“……”
天象的确不是人能控制的,今天这场闹剧,怎么也怪不到沈故渊头上来。但是……看了看那头乱成一团的场景,再看看旁边这幸灾乐祸的人,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不过比起好奇心,当下舒爽的心情自然更甚,这一场婚事沈弃淮花了多少心思啊,竟然是这般狼狈收场,谁能想得到?
京城的流言也迅速扩散开来,说沈弃淮和余幼微八字不合,上天降罚,不允这婚事。
没有什么比天神更让人敬畏的,这花轿和新娘身上的大火,一传十十传百,闹得沸沸扬扬,就算沈弃淮权势滔天,也堵不住这悠悠众口。
“我不要……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说什么我都要嫁给您!”余幼微半靠在床头,捏着帕子哭得梨花带雨:“什么天罚,意外而已,怎么就那般邪乎了?”
沈弃淮长长地叹了口气,闭眼摇头:“此事已经惊动徐宗正,他祭祀宗庙,求问先祖,签文也都不吉。”
“那……”余幼微哽咽:“那怎么办啊,王爷是打算不要小女了吗?”
“怎会。”沈弃淮摇头:“既然已经说了要对你负责,本王就不会食言。只是,若非要成亲,恐怕只能等这风波过去,婚事也低调一些。”
要低调,余幼微自然是不乐意的,可眼下这形势,也没别的选择,只能捏着帕子落泪。
“好了,别哭了,有本王在呢。”沈弃淮道:“丞相对本王有恩,本王无论如何都不会辜负你。”
“小女明白。”余幼微难过地道:“可是,小女也担心王爷啊。三皇子找回来了,四大亲王皆有让他掌权之心,您的地位岌岌可危……”
“这些事情,不必你来操心。”沈弃淮起身,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地道:“你只要乖乖等着本王就好了。”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也是万分着急的,现在的沈故渊虽然没什么异动,但他总觉得这个人是个祸害,一天不除,他就一天不能睡好觉。
安抚好余幼微,他起身回府,一路上都捏着手里的珠串儿在沉思。
到了王府,刚跨进门,沈弃淮抬眼就看见王府最大的水池边站着个人。一身藕粉色丝绸长裙随风飘动,纤腰素裹,青丝半绾,背影很是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要是宁池鱼,那定然是一身护卫装扮,蹲在这池边的。而这人,却是柔美如水,端庄大方,微微侧过脸来,容色惊人。
眼神微微一动,沈弃淮漫步走上前,笑着问了一句:“姑娘在看什么?”
池鱼顿了顿,没有侧头,屈了屈膝算是行礼:“偶然发现贵府池塘里有一条大鱼,过来看看。”
“姑娘眼力不错啊。”沈弃淮也转头看进那池塘里:“这鱼在王府有二十年了,是京城里最大的锦鲤,以前有个人,也喜欢天天来看它。”
“是吗?”池鱼勉强笑了笑:“这么神奇的鱼,自然引人注目。不过这地方有点冷,民女就先告退了。”
“姑娘留步。”沈弃淮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触电的感觉激得池鱼反手就甩开他,动作大了些,身子没站稳,直接就要摔进那池塘里。
“小心!”沈弃淮蹙眉,伸手就揽住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捞回来,护在自己胸前:“这池边地上都是青苔。”
池鱼双手抵着他,差点忍不住一拳打过去!
这怀抱太熟悉了,熟悉得她想落泪。
深吸好几口气,勉勉强强把情绪压住,池鱼推开他,屈膝行礼:“多谢王爷提醒。”
“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沈弃淮道:“府上有很多补身子的东西,晚些时候,我给你送去。”
“王爷厚爱,民女愧不敢当。”
“姑娘言重了。”沈弃淮体贴地道:“不过姑娘穿得实在单薄,先回去加衣裳吧。”
“是。”
转身,池鱼走得头也不回,袖子里的拳头捏得死紧,眼眶也渐渐发红。
沈弃淮,你曾狠心亲自下令杀了我,如今我换了一张脸,你倒是温柔体贴得如同见了情人的少年郎。要是你知道我是谁,脸上的表情,该有多好看啊?
一把推开瑶池阁的门,刚抬头,额间就被人的食指抵住了。
池鱼一愣,抬眼看去,就看见沈故渊一张俊美无双的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嫌弃地道:“戾气太重。”
听得这四个字,池鱼才恍然发现自己的身子一直是紧绷着的,筋骨松下来,蹙着的眉头也跟着松开了。
“遇见沈弃淮了?”沈故渊收回手问。
池鱼哭笑不得:“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能让你这般表情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翻了个白眼,沈故渊转身去石桌边坐下:“没露馅吧?”
“没有。”池鱼摇头:“只是,他好像对我动了歪脑筋。”
“嗯?”添了杯清茶,沈故渊伸手放在自己对面。
池鱼会意,乖乖地去他对面坐下,一五一十地交代:“沈弃淮如今认不出我,大概是觉得我长得好看,所以有亲近之意。”
“哦?”沈故渊嗤笑:“他竟然会为美色所动?”
“是啊,我到现在才发现,他也只是个普通的男人罢了。”池鱼垂眸,“是我傻。”
抿一口茶,沈故渊眼里暗波流转:“这样一来,可就简单多了。”
池鱼没细想他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只捏着拳头咬牙。
原来,余幼微三年胜她十年,有一大半的原因,是胜在一张脸。
多可笑啊,她这十年,在他眼里,到底算什么?
“三王爷。”外头有家奴通禀,“我家王爷送了东西过来。”
池鱼回神,起身去开了门。
那家奴一看见她就笑得春暖花开的,点头哈腰地道:“请姑娘收下。”
后头的家奴捧着几个盒子,池鱼莫名其妙地看着,却听见自家师父道:“让他们放进来吧。”
点点头,池鱼让开了身子。
几个盒子里装的都是补品,她看着,想起方才沈弃淮在池塘边说的话,忍不住又冷笑一声。
“王爷的好意,你总该是要领的。”沈故渊一本正经地道,“明日记得去道谢。”
道谢?池鱼皮笑肉不笑,看着那群家奴退出去,关上门对他道:“我去道谢,要是捅出什么篓子怎么办?”
沈故渊捏着自己的白发看着发梢,漫不经心地道:“捅了就捅了,还有为师在。”
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听着这句话,池鱼觉得很安心,第二天一早就提着裙子在妆台前坐下,认真地梳妆了起来。
以前她人杀多了,习惯穿一身护卫衣裳,跟男儿一般干净利落,没想到在沈弃淮眼里,反而不讨喜。如今一身罗绮莲步款款,倒是称了他的意。既然如此……
那便不能浪费了这张脸。
“王爷。”
悲悯阁里,云烟进来通禀:“池鱼姑娘来谢恩了。”
“让她进来。”放下手里的奏折,沈弃淮抬眼看去,就见一袭罗裙扫过门槛,盈盈绣鞋莲步微摇,端庄温柔的佳人缓缓而来,立在他面前三步远的位置,颔首行礼:“民女拜见王爷,谢王爷恩典。”
心神微动,沈弃淮前倾了身子,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姑娘客气,姑娘照顾殿下多年,有功劳,一点补品只是小敬意罢了。”
“王爷过奖了。”抬袖掩唇,池鱼笑得羞怯:“民女伺候师父也不过半年而已。”
才半年,沈弃淮抿唇,细细打量她,只觉得眼前这人相貌生得极好,与宁池鱼有几分相似,却比她美了几倍不止。这样一个人,很容易就能触动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一直还未请教,姑娘芳名?”他问。
池鱼僵了僵,低着头道:“小女出身农家,名字不堪入耳。”
“哦?”沈弃淮起身,温柔地拉着她坐在旁边的客椅上,亲手给她倒了茶:“那本王给你起一个如何?”
“王爷想唤小女什么?”
沈弃淮低头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裙子上,笑道:“姑娘裙摆上的鱼绣得好看,不如唤池鱼如何?”
“……”
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池鱼有点想冷笑,却还是生生压住了。这个人着实荒谬啊,找着这种荒谬的借口来唤她池鱼,是存着什么心思?
然而眼下,她不能拆穿,努力平复了心境,倒是微笑着点头:“池鱼是个好名字,多谢王爷赐名。”
看着她笑,沈弃淮又晃了晃神,目光迷离。
“王爷?”池鱼挑眉。
“……本王失态了。”轻咳一声回神,沈弃淮笑道,“你有些神态,实在与故人太相似。”
池鱼不敢抬眼,怕泄露情绪,就垂着眸子故作好奇地问:“故人?”
“是啊,故人。”想起宁池鱼,沈弃淮心里仍旧有些恼恨,可想着要与面前的美人儿多说两句,他也就深情款款地补充:“是本王未过门的妻子。”
捏了捏拳头,池鱼心里只觉得悲戚,却还得装作好奇。
“未过门的妻子?王爷要娶的不是那位没能进门的丞相千金吗?小女与她很像?”
“你不知道。”沈弃淮摇头,低声道:“之前王府走水,烧死了个和你长得很相似的女子,那才是本王原本想娶的人。”
这大戏唱得一点也不心虚,池鱼眯了眯眼,轻笑一声也陪他唱:“原来如此,怪不得初见时,王爷看见民女,会那般激动。”
“是啊,本王还以为她活过来了。”眼神暗了暗,沈弃淮声音微哑:“结果却是本王奢望了。”
“王爷节哀。”池鱼叹息:“自古红颜多薄命。”
抬眼看向她的眼睛,沈弃淮满眼眷恋:“你有空……能多来看看本王吗?”
“感动”地看着他,池鱼点头:“王爷只要想见民女了,差人去瑶池阁唤一声就是。”
“你师父……”沈弃淮有些顾忌:“不介意吗?”
“师父最近很忙。”池鱼状似随口地道:“每天都要关在屋子里看很多信,没空搭理我。”
“哦?”沈弃淮颔首,笑道:“那便……”
“王爷!”话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云烟的声音,听着有点焦急:“余小姐来访。”
什么?沈弃淮当即站了起来:“胡闹,不好好在家养伤,这个时辰过来做什么?”
余幼微听见了沈弃淮的声音,不满地道:“小女想过来看看王爷,怎么就关着门不让进了?”
昨日沈弃淮一走她就觉得不安心,怕横生什么变数,于是决定来看看,结果这往日里对她大开的门,今日不仅紧闭,还有云烟拦路。
狐疑之心顿起,余幼微立马要推开云烟往里进。
沈弃淮有些慌张,反应却是不慢,一把抱起池鱼就飞上那宽厚的房梁,低声道:“你在这里躲着,千万别出声。”
池鱼挑眉,就见他说完便飞身下去,带落一片灰尘。
看看自己所处这地方,她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什么都没做呢,沈弃淮这么心虚做什么?当真是爱惨了余幼微,舍不得她吃半点醋不成?
眼角不经意地一瞥,就见这满是灰尘的房梁上,好像落着个什么东西。
彩色的圆石,蓝色的丝穗,上头还有她亲手编的花结。
五个月前,她将这东西放在了余幼微的手心,当时的余幼微说,定然会贴身戴着,绝不落下。
而现在,这东西却在这个地方。
心思一转,池鱼已经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来哭了。
怪不得,怪不得那天她来找沈弃淮的时候,这里的大门也是紧闭,沈弃淮打开门让她进去的时候,向来丝尘不染的衣裳上沾了不少的灰。
她当时还疑惑这屋子里天天清扫,何处能沾灰?现在明白了,那时候的沈弃淮,一定也是抱了余幼微上房梁躲着,而她,像个傻子似的什么也不知道,还替他端了补品来。
真是傻啊,原来他们一直都在私下苟且,只有她会天真地觉得他不喜欢幼微,还替她说好话。
愚蠢至极!
“王爷。”下头的余幼微进门来,往屋子里扫了一圈,没见着别人,才娇嗔道:“您一个人关在房里做什么?”
“在休息。”沈弃淮别开头轻咳一声,“谁知道你会突然过来。”
瞧着这里没别人,余幼微本来都觉得是自己多想了,但一看他这神态,她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您当真只是在休息?”
“不然还能在做什么?”听着她这质疑的语气,沈弃淮也不悦了,“你有事找本王?”
察觉到他的不悦,余幼微连忙软了态度,跺脚道:“人家只是关心王爷,您这样恼怒做什么?”
池鱼趴在房梁上,忍不住腹诽,余幼微就是书读少了,不知道有个词叫恼羞成怒。沈弃淮这摆明是心虚,为了不让她继续怀疑,就在气势上压倒她。
“本王心情不太好。”沈弃淮道:“你陪本王去外头看看鱼可好?”
他给了台阶了,余幼微这样灵巧的人儿,自然顺阶就下:“好啊。”
池鱼冷笑,她能让这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
做梦!
看一眼那坠子,她抬手就拂了下去。
沈弃淮说服了余幼微,带着她一起往外走,正要松口气呢,就听得背后“咚”的一声响。
“什么声音?”
余幼微立马回头,就见房梁上有灰落下来,地毯上躺着个石头坠子。
愕然抬头,余幼微拽着沈弃淮道:“王爷!房梁上有人!”
沈弃淮脸色僵了僵,含糊道:“兴许是猫吧。”
“这府里除了遗珠阁,哪来的猫!”余幼微抬头就看向房梁:“说不定是刺客!”
池鱼冷笑连连,想了想,装作身子不稳,直接往下一跌。
“啊!”
听见这声女子的惊叫,余幼微傻了眼。
沈弃淮的反应却是极快,飞身上去就将池鱼接住,抱在了怀里。
两人四目相对,缓缓下落,池鱼双目带怯,伸手搂着沈弃淮的脖子,憋出了点泪光来,煞是楚楚可怜。
沈弃淮只觉得把佳人放在上头是唐突了,人家没趴稳落下来,也不是故意的,要怪就怪余幼微突然过来。
于是抱着人落地,他伸手替池鱼拂了拂身上的灰,颇为心疼地道:“委屈你了。”
房梁上藏着个女人,瞒着她不说,现在还说委屈人家了?余幼微气不打一处来,恼恨地喊了一声:“王爷!”
“这是三皇叔的徒儿,王府的客人。”沈弃淮皱眉解释了一句,不悦地道,“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客人?”余幼微气得发抖:“什么客人要藏在房梁上头?您若是大大方方让我见了,我就把她当客人。眼下这情形,您让我怎么把她当客人?”
沈弃淮有点后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人藏起来,但已经这样了,也没别的办法。他好歹是个王爷,难不成要在这美人面前,让个女人把自己压住?
那肯定不成。
男人的自尊心和要颜面的心思让他沉了脸色,斥责道:“本王做什么,要与你交代吗?本王的客人,也轮不到你来指指点点!”
说罢,又转头对池鱼低声道:“今日让你受苦了,本王改日赔罪,你先回去吧。”
池鱼在旁边闷头看了半晌好戏,还有点意犹未尽,不过余幼微疯起来可是会打人的,她也不便久留,于是便笑着朝沈弃淮行礼:“池鱼告退。”
池鱼?
“你站住!”余幼微方才是气糊涂了,回过神来才发现,这女子的声音怎么和宁池鱼那么像?
“你怎么也叫池鱼?!抬起头来!”
“幼微!”沈弃淮挡在池鱼前头,微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人家是客人,又不是府里的下人!”
“您还这样护着她?”余幼微当真是恼了,“客人怎么了?她什么身份?在我面前还不是得行礼?我就是想看看她的脸而已,您紧张个什么?”
沈弃淮皱眉,他以前怎么没发现余幼微这般难缠?原先还觉得她的小女儿脾气很可爱,眼下倒是有些烦人。
“王爷不必为小女争执。”池鱼闷笑,开口却是大方得体,“行见面礼罢了,不是什么难事。”
听她这样说,沈弃淮微微侧过身来,很是意外又赞赏地看了看她。
平民出身的姑娘,竟然比大家闺秀还懂礼数。
“小女池鱼,这厢有礼了。”抬起头,池鱼笑吟吟地迎上余幼微的目光。
眼波潋滟,容色摄人,余幼微没有想到,这女子竟然这般美艳,而且眉目之间,与宁池鱼有几分相似。
怪不得,怪不得王爷要将她藏起来。
“你……为什么也叫池鱼?”余幼微嗓子发紧。
面前的女子从容地笑道:“这是王爷方才给小女起的名字,小女觉得好听,便用了。”
“……”余幼微神色复杂地看向沈弃淮,碍着外人在场,咬了牙没发作。
池鱼自然知道她快气死了,心里暗笑,面上镇定地行礼:“二位慢聊,小女先告退了。”
这回余幼微没有拦了,池鱼很顺利地出了屋子,没走多远,就听见关门的声音从后头传来,接着就是女子尖锐的质问声。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听语气也是要迎来一场大吵了,余幼微和沈弃淮暗中苟且这么久,可还从没闹急过眼过呢。
心情大好,池鱼一蹦一跳地就回去了瑶池阁。
沈故渊躺在屋檐下闭目养神,一头白发垂在地上,散成几堆,看起来美极了。
池鱼放慢步子走过去,想把他地上的头发给抱起来。
“回来了?”他道,“这么高兴,想来这一趟也没白去。”
池鱼吓得睫毛直颤,抬头看他:“您睡这么浅的?我可一点儿声音都没出。”
轻哼一声,沈故渊道:“我压根没睡。”
也是,大白天的谁睡得着?池鱼蹲去他身边,乐呵呵地跟他分享悲悯阁里发生的事情,末了说:“可惜今儿个您没在场,没看见他俩那吵得面红耳赤的模样,真的,可有意思了!”
沈故渊半阖着眼瞧着她:“说是这么说,你也当心些,余幼微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嗯?池鱼有点意外:“师父您认识余幼微?”
“有所耳闻。”沈故渊道,“她被她爹宠坏了,小女儿心性重,任性起来不顾后果的。”
池鱼抿唇,低声道:“连您都这般了解她,我先前与她认识那么久,却还只当她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怪你识人不清。”沈故渊道,“眼力有时候也能决定境遇。”
垮了脸,池鱼道:“您好歹是我这边儿的人,就不能宽慰我两句吗?”
打了个呵欠,沈故渊懒洋洋地道:“有什么好宽慰的,你自个儿的过失自个儿担。”
冷漠无情!池鱼撇了撇嘴,决定放着他的头发不管了,脏了自己洗去!
沈弃淮和余幼微吵得好像挺厉害的,府里的家奴个个都踮着脚走路,生怕哪里惹着主子不高兴,要被殃及。
不过第二天下午,沈弃淮倒是又来瑶池阁了。
“晚辈来请罪。”朝着沈故渊一拱手,沈弃淮低声道,“昨日幼微失仪,冲撞了三皇叔的徒儿。”
沈故渊扫他一眼,淡淡地道:“没什么要紧,她并未放在心上。”
“那便好。”沈弃淮余光打量他,笑道,“皇叔刚刚回来,怕是还没好生看过这京城风光。最近正值秋收,各处都热闹,不知可有兴致跟晚辈出去走走?”
沈故渊合了手里的册子,抬眼看他:“我是向来不喜欢出门的,不过我徒儿倒是个关不住的,王爷若是要出门,不如带上她,也免得她总是说闷。”
这人倒是识趣啊,沈弃淮心里大悦。他自然是不可能想与个大男人出去看风景的,分明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他正好说出来了,他也就顺水推舟:“如此也好。”
池鱼在内室的帘子后头听着,冷笑一声,坐去妆台前梳妆。
一起出去赏景这种待遇,她以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如今可得好生享受享受。
她在沈弃淮眼里是个陌生人,可对她来说,他却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人,敌在明我在暗,这一场她怎么看都是稳赢。
“这么好的天气,王爷不叫上余家小姐一起出去吗?”池鱼笑着问。
沈弃淮扶她上门外的马车,摇头道:“别提了,她还在生本王的气。”
“哦?”池鱼挑眉,“府里的人都说王爷与余小姐感情甚好,怎的会生这么久的气?”
府里人都说?沈弃淮在车里坐下,摇头道:“与人过日子,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外人看见的未必都是真的。”
那倒也是,外人还都觉得她曾经和沈弃淮是一对神仙眷侣呢。
轻笑一声,池鱼道:“不管如何,今日只小女与王爷二人出去,怕是会引人误会。”
“有何要紧?”沈弃淮看着她道:“这可是三皇叔的命令。”
倒还会拿沈故渊来当幌子了。池鱼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对他的心思清清楚楚,却还是故作天真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小女就烦劳王爷照顾了。”
“无妨。”沈弃淮一笑,看看她那明艳的脸,心情愉悦。
池鱼没有多看他,而是转头看向帘子外头。以前她不明白,以为一味地对他好,沈弃淮就会对自己死心塌地。现在重获新生倒是看透了,这种男人,你越不理他,他越在意你。
果然,见她话不多,沈弃淮一路都在主动找话说,一会儿停车给她买街边的小玩意儿,一会儿带她去吃某酒家有名的糕点,一路上关怀体贴,活脱脱一个护花使者。
池鱼心里冷笑连连,看了看前头的路,装作不认识一般,伸手指了一家门店:“那一处有个布庄。”
“你想去看么?”扫一眼那边,沈弃淮有点迟疑。
那是余家的店面,丞相府离此处不远,余幼微也一向爱去那里看布料。
“不可以吗?”池鱼有些失望。
“没什么不可以的。”见佳人不高兴了,沈弃淮连忙道,“去看便是,若是有喜欢的,本王送姑娘。”
“多谢王爷。”甜甜一笑,池鱼提了裙子就往那边走。
余幼微每个月都在这家店里做衣裳,她是知道的,尤其是月中刚到新货,撞上她的机会很大。
这一点沈弃淮肯定不清楚,否则今日无论如何也不会随她进店。
“这身好看。”瞧了瞧店里挂着的一件做好了的束腰白雀裙,池鱼笑着回头看沈弃淮:“王爷觉得呢?”
旁边的伙计神色为难,像是在斟酌用词,沈弃淮却直接开口道:“你喜欢便换上试试。”
“好。”池鱼立马伸手去取了下来。
“这位大人。”伙计怯怯地朝沈弃淮拱手,“这件裙子是有人订了的。”
池鱼装作没听见,直接进了更衣的厢房,留沈弃淮在外头对付。
好歹是位高权重的王爷,能来这小店已经算是纡尊降贵,佳人看上的裙子,还能让给别人?沈弃淮当即便道:“我出三倍的银子,你去同人说。”
瞧这财大气粗的模样,伙计也不敢得罪,连忙让人去知会买主。
池鱼换了裙子出来,笑吟吟地在沈弃淮面前转了一圈,问他:“可好?”
沈弃淮看着她唇边的笑意,压根没看裙子,便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姑娘身段好,穿什么都好看。”
池鱼害羞一笑,低头捏着裙子整理着,眼角余光却瞥着布庄外头。
不出所料,余幼微来了。
怎么也是丞相家的千金,娇生惯养长大的人,向来是不会跟人低头。一听见有人要抢自己订下的裙子,余幼微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带着丫鬟就赶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一进布庄就看见了沈弃淮。
先前才吵过一架,余幼微看见沈弃淮还微微有些别扭,但再一看他身边的人,她变了脸色,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口就道:“王爷怎么又同她在一起?!”
池鱼眨眨眼,吓得往沈弃淮身后躲了躲。
沈弃淮抿唇看着余幼微,不悦地道:“在外头也大呼小叫,你丞相府的教养都不要了?”
气得脸上染了红晕,余幼微鼻子发酸,捏着帕子道:“是幼微失态,可幼微为什么失态,您不明白吗?”
沈弃淮自然是明白的,他今日同池鱼出来,就有些要气她的意思在里头。不过眼下看她当真生气了,又觉得面目狰狞。
以前为什么会觉得幼微温柔体贴呢?她生起气来,和当初的宁池鱼有什么区别?
池鱼躲在后头看好戏,见余幼微要冷静了,连忙从沈弃淮背后出来,扯着裙摆道:“余小姐息怒,今日王爷本该同师父出来的,奈何师父不舒服,只能让小女陪着王爷。”
这些话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穿着的裙子。
余幼微看清她穿着的是什么,当下更是生气:“你给我脱下来!这是我订的裙子!”
池鱼吓得抖了抖,学着余幼微以前的模样,怯生生地站着,也不说话。
以前她也吃余幼微的醋,跟沈弃淮闹过,沈弃淮骂她不识大体,小肚鸡肠。现在好了,换了个立场,余幼微终于可以感受一下她当初的心情。
显然,幼微比她更不识大体,更小肚鸡肠,急眼起来,什么场合也不顾,声音大得外头街上都能听见。
沈弃淮连连皱眉,看着余幼微道:“你的裙子?”
“这是我半个月前订好的。”余幼微眼眶发红,“好不容易做好了,怎能被别人抢去?”
迟疑了一下,沈弃淮扭头看向背后的池鱼。
池鱼大方地笑了笑:“一件裙子而已,若是让王爷为难,反而是池鱼的罪过,这便脱了还给余小姐。”
眼里有些愧疚,沈弃淮道:“等会再买别的。”
池鱼笑着摆手:“不必了,既然都遇见了余小姐,王爷也该同她好生聊聊,小女可以自己回府去。”
沈弃淮很是赞赏地看着她,旁边的余幼微却更加不高兴,脸色阴沉,一双眼盯着池鱼,目光冷冽。
池鱼像是看不出她心情不好似的,朝她笑了笑。
大方得体,温柔可人。
余幼微咬紧了牙,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个叫池鱼的女人没安什么好心,是来与她作对的。可沈弃淮偏生看不出来,还对她青眼相加。
真是气人!
不过不着急,她能从宁池鱼那里把沈弃淮抢过来,就有本事把人套牢了,别的幺蛾子别想再染指半分!
池鱼朝两人行礼,端庄无比地出门离开。
沈弃淮犹自在后头喊:“姑娘乘车回去。”
池鱼回头一笑,百媚生娇。
回到瑶池阁,想起余幼微那如鲠在喉的表情,池鱼还是忍不住笑。
沈故渊依旧躺在屋檐下的椅子上,闻声瞥她一眼:“怎么又这般高兴。”
“师父,谢谢您。”池鱼二话没说先上前朝他行了个礼,“若是没有您,我一定就冲动送死了,哪能像如今这般,有报仇的机会。”
轻哼一声,沈故渊道:“你命好。”
的确是命好,要不然也不会在死到临头的时候被这么个人救下了。
不过,说起这个,池鱼还是忍不住有点好奇:“师父,您先前,到底是为什么会在悲悯王府出现的?”
沈故渊顿了顿,白她一眼:“机缘巧合,不行吗?”
什么样的巧合能让个流落在外的王爷突然出现在别人的王府?池鱼想不明白,可念着这人对自己有恩,她也没强行追问,只道:“师父有用得着徒儿的地方,一定要说出来啊,徒儿一定尽力相帮。”
用得着她的地方么?沈故渊摸着下巴想了想:“还真没有。”
脸一垮,池鱼沮丧地道:“您再仔细想想?”
“想了也没有。”沈故渊摇头:“你能做什么?”
气得嘴巴都鼓了,池鱼愤怒地道:“您回来认亲,难道不是想从沈弃淮手里夺权吗?”
睨着面前这条金鱼,沈故渊饶有兴致地伸手戳了戳她的腮帮子:“啊,好像是的。”
池鱼:“……”
被他戳着,她突然有点茫然,面前这看起来风华绝代的男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她不相信她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得人别无所求的相帮,沈故渊帮他,一定也有他的目的吧。
想来想去,也只有夺权这一条,跟她有关,她能帮上忙。可面前这人,怎么就显得这样无所谓?
“马上就是秋收了吧。”收回手,沈故渊问她:“你看过秋收的麦田吗?”
池鱼一愣,摇了摇头。她出生在边关,七岁之后更是在京城,除了办事的时候看过郊外的月夜,其余的,什么也没看过。
“那正好。”沈故渊转身往瑶池阁的方向走:“今晚你保住小命,明日我便带你去看。”
明日?池鱼眼睛一亮,连忙提着裙子跟上他:“好啊好啊!”
一想到可以看看外头的世界,池鱼很兴奋,连带着都没有注意沈故渊前半句话。
夜幕降临,池鱼盯着桌上的烛台,竟然觉得很困,忍不住就伸手撑开自己的眼皮。
“你做什么?”沈故渊白她一眼:“困了就去睡觉。”
“不是啊,我是觉得很奇怪。”池鱼嘟囔道:“以往我都是天色越晚越精神的,最近怎么一过黄昏,就特别困啊?”
沈故渊翻看着亲王送来的书信,漫不经心地道:“都说了你如今的与之前不同,武功也基本是废了,晚上就老老实实歇着吧。”
微微一顿,池鱼苦笑:“一身功夫都没了,那可真是半点不亏欠了。”
她的功夫本就是沈弃淮教的,少年时候的沈弃淮武艺高强,天天在院子里练剑。她蹲在旁边看得口水直流,忍不住就扑过去抱住了人家大腿。
“弃淮哥哥,教我武功吧?”
沈弃淮皱眉看着她,直摇头:“女儿家学什么武,绣花就好了。”
“可是你练剑的样子实在太好看了啊!”
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沈弃淮将她扶着站直,反手就将宝剑塞进她手里,然后握住她的手:“那你可看好了啊。”
那时候的沈弃淮很温柔,身上半点戾气也没有,笑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可爱得紧。她是看好了,看着看着,就入了迷。
眼眶微红,池鱼摇摇头回过神,长叹一口气道:“罢了,睡觉睡觉。”
斜她一眼,沈故渊没吭声,放了手里的东西,也躺下就寝。整个瑶池阁都安静下来,黑夜无月,虫鸣也没有,四周都一片死寂。
子时一刻,有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主屋,点燃了迷香。
软榻上有人睡着,床上也有人睡着,黑衣人看了看,先去床上探了探,确定那人没醒,便放心地往软榻而去。
锃亮的刀子在黑暗里划过一道光,软榻上的人浑然不觉,黑衣人气沉丹田,朝着她心口用力一刺——
“刺下去,你可就得下地狱了。”清冷的声音冷不防在耳边响起,黑衣人背后一凉,动作却没停,先杀人再说!
然而,这一刀刺到半路,手腕仿佛撞上了石头,疼得他冷汗涔涔。低头看看,刀尖就停在了宁池鱼的心口上,再难近半寸。
背后也冒出了冷汗,黑衣人微微侧头,就对上一张俊美无比的脸,朝他一勾唇,露出个嘲讽无比的笑容:“动手啊?”
“你……”飞身后退,黑衣人很是不能理解,明明已经中了迷药,怎么转眼就醒了?
“去哪里啊?”刚退到门口,背后又响起那清冷的声音,黑衣人瞳孔微缩,感觉有雪白的发丝从自己身后飘过来,一缕缕的,如雪如雾。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沈故渊轻笑,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狠狠一捏。
“呃——”痛苦地闷哼,黑衣人反手一掌,挣脱他的钳制,狼狈地想跳窗而走。
然而,不等他跳上那窗台,背后的就有红线飞过来,缠住了他的双手双脚。黑衣人瞪大眼,感觉瞬间天旋地转——自己被那红线扯着,吊在了房梁上。
“听不懂我说话?”沈故渊捏着红线,走到他面前伸脚一踢。
闷哼一声,黑衣人像一只倒挂的蝙蝠,左右晃荡了好一会儿。看着面前这人,他有些绝望地开口:“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嫌弃地把红线系好,沈故渊打了个呵欠,转头就回去了床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
屋子里安静了一会儿,黑衣人茫然地被吊在房梁上晃荡:“喂?要杀还是要剐?”
没人回应他,秋风从窗口吹进来,冷得他打了个寒战,有些迷茫。
池鱼一夜好眠,醒来的时候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抬头一看,就看见了窗口边吊着的人。
“师父!”大惊失色,池鱼连忙穿了外裳去摇沈故渊:“这儿怎么吊着个人啊?”
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沈故渊哑着嗓子道:“刺客而已,你慌什么?交给沈弃淮就是。”
哈?池鱼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吊着的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黑衣人:“交给沈弃淮?”
能在这王府里着黑衣行走,没有惊动守卫的,只能是沈弃淮自己的人,交给他,跟放走有什么区别啊?
“别乱想了。”翻了个身,沈弃淮闭着眼道:“让你去你就去。”
“……哦。”收拾一番,池鱼乖乖地把房梁上的红线扯开,拖着刺客就往悲悯阁走。
等看见沈弃淮的时候,池鱼终于明白了沈故渊的意思。
“有劳了。”沈弃淮脸色很难看,挥手就让人把那刺客押住。
在他府上遇刺,守卫没一个知晓的,反倒是客人自己把刺客抓住了送来,他这个当主人的,怎么都尴尬得很。
“姑娘受惊了,本王一定加强瑶池阁四周的防护。”
这些场面话池鱼都懒得听,点点头算是礼貌,转身就走。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沈弃淮才侧头,一把扯下了那黑衣人的面巾。
“王爷。”云烟的脸露出来,苍白泛青。
“好,好得很!”沈弃淮气极反笑:“你现在都不用听本王的话了!”
双膝跪地,云烟难堪地道:“是卑职自作主张,请王爷恕罪。”
自作主张?沈弃淮深深地看他一眼:“云烟,你跟了本王二十年,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能不清楚吗?没有别人的指使,你能做这种事?”
云烟惊了惊,低头不语。
谁都无法承受沈弃淮的怒火,哪怕是跟了他这么久的他也一样。
“来人,把他给我拖下去,打八十棍子,活着就留在府里,死了就扔出去埋了!”沈弃淮低喝。
旁边的奴仆连忙扶起云烟就往外退,大门关上,沈弃淮扭头就朝内室走,一身怒火难消,伸手扯开隔断处的纱帘,差点将帘子扯碎。
“王爷。”余幼微坐在内室颤颤巍巍地看着他,楚楚可怜地道:“您这么凶做什么?”
“你指使云烟对瑶池阁下手?”沈弃淮恼恨地道:“还不允本王生气?那三皇子是何等身份,他的徒儿,你还让云烟去杀?”
缩了缩脖子,余幼微伸出玉臂,扯了扯他的衣袖,双目含泪:“您听我解释啊,我只是想让那姑娘吃点苦头,谁知道……”
“不都说了是你误会了,本王与那姑娘没有关系吗?”瞧着她这模样,沈弃淮的语气也缓和了些,却依旧有气:“信不过本王?”
余幼微叹息:“王爷,您可没陪过幼微买衣裳布匹。”
身子微微一僵,沈弃淮拂袖在她身边坐下,闷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本王找她有事。”
“幼微都明白。”余幼微抬手拉住他的手掌,娇软地道:“您对宁池鱼的死,也不是完全无动于衷的,是不是?”
沈弃淮沉默,别开了头。
“幼微不是那种不解人意的女子。”她笑道:“幼微能理解您的心情,所以也不指望您能远离那姑娘了。”
他不能远离,就只能让那女人远离。
心里有愧,沈弃淮消了气,转移了话头道:“你不该动云烟,他是本王的人,向来只听本王的话。”
男人么,哪有一辈子只听主人话的?只要遇见个令人心动的女人,哪有不变心的?余幼微心里暗笑,面上却是无辜:“王爷还不明白?幼微是王爷的心上人,云烟忠于王爷,自然也肯听幼微的话,幼微让他帮忙而已,也算不得命令。”
巧言善辩,这才是一个女人的立身之本,要是嘴像宁池鱼那么笨,早不知道死几万次了。
看着沈弃淮完全冷静下来的脸,余幼微一笑,伸手就勾住他的腰带,温香软玉挤了他满怀:“好了嘛,不要生人家的气了,嗯?”
轻哼一声,沈弃淮伸手掐了掐她腰,眼神微黯,翻身就压了上去。
烛光盈盈,沈故渊撑着下巴盯着烛台,啧啧摇头:“你真该学学人家是怎么哄男人的。”
“嗯?”正在用早膳的池鱼一脸茫然地看向他:“学谁?”
“余幼微。”收回目光,沈故渊嫌弃地看她一眼:“人家犯天大的错,都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倒是你,一次被误会,竟然就差点没命。”
眼神黯了黯,池鱼继续低头用膳:“是我傻。”
她见识过余幼微哄人的本事,任是谁,再生气都不会怪她。可她不会,哄起人来笨拙得很,用余幼微的话说,全是些老掉牙的套路,不招人喜欢。
两年前,她出去做事的时候,为了救落白和流花回来,身负重伤,沈弃淮就因此大怒,闭门不见她。她能下床了就去蹲在悲悯阁门口,一声声地道歉,哄他出来。
然而,蹲了半个月,伤口都结痂了,沈弃淮都没理她。
想想也真是笨啊,她要是学余幼微,直接翻墙进去,一把将人抱住,撒个娇,兴许就什么事也没了。
苦笑摇头,池鱼垂了眼眸,看着碗里的粥,突然就喝不下了。
“走吧。”睨她一眼,沈故渊起身,拂了拂崭新的红袍,潇洒地往外走。
“哎?”池鱼回神,不明所以地跟上去:“走哪儿去?”
“忘记了?”沈故渊皱眉:“昨日才说的去看麦田。”
啊,对哦!表情瞬间明亮起来,要是有兔子耳朵,这时候也一定竖起来了,池鱼高兴地道:“走!”
闷得快,乐得也快,沈故渊看着已经跑到他前头去的人,嗤笑着摇了摇头,跟着跨出门,轻轻往旁边扫了一眼。
暗处躲着的暗影一惊,连忙隐了身形,等片刻之后再探头出去,前头已经没了人影。
“哇,好大啊——”站在马车车辕上,池鱼一手拽着车厢,一手使劲往前伸:“这风比晚上的风舒服多了。”
沈故渊优雅地坐在马车里,嫌弃地看着她翘进马车里的一只脚:“你也不怕摔死?”
“能看见这么大块大块的麦田,摔死我也成啊!”池鱼把脑袋伸回车厢,兴奋地道:“这么多麦子,能收获多少粮食啊?”
“一亩之地,产粮三石八斗四升。”沈故渊道:“一般的农户,家里有十亩地,就能养活全家。”
池鱼似懂非懂地点头,继续看向外头。有的麦田已经收割,农户全家都聚在一起忙活,有的已经忙活过了,挑着粮食去村口交税。
“十亩良田,你交十石粮食,是在糊弄谁?”一声怒喝划破整个村庄的宁静,池鱼一愣,扭头看过去。
村民们围在交税处,手足无措地道:“官老爷,这向来十亩地十石税,怎么就糊弄了呢?”
“今年雨水好,收成好,朝廷要修建新的宫殿,赋税加了,现在十亩地要交二十五石粮食,回家去挑来!”
众人哗然,池鱼听着,回去车厢里掰着指头就算:“十亩产量三十八石,交税交掉二十五石,还剩十三石,要养活一家。”
沈故渊摇头:“养不活。”
“那怎么办啊?”池鱼瞪眼:“百姓辛辛苦苦耕种一年,到头来自己都吃不饱?”
“这就是三司使的问题了。”掀开车帘,沈故渊下了马车,池鱼跟着下去,往人多的地方走。
有农户已经不满了:“从未听闻交税要交这么多的,莫不是官府贪赃……”
“你有意见,可以去跟皇室提呀,他们要修的宫殿。”收税的官差咬着根草剔牙,哼声道:“咱们就是办事的而已。”
“既然只是办事的,那谁给你的胆子,私自提高赋税?”
清冷的声音插进来,听得众人都是一惊。回头一看,就见个红衣白发的男子漫步而来,衣袍精致华贵,眉目恍若天人,脚步所踏之处,杂物皆散。衣袖轻拂之下,烟灰顿消。
池鱼低眉顺目地跟在他身侧,感觉自家师父这个出场真是太霸气了,瞧瞧给这些狗官吓得,立马不敢说话了。
不过……呃,旁边的村民农妇怎么也都安静了?尤其是姑娘家,一个个的目瞪口呆,双颊泛红,肩上挑着的粮食都忘了,哐当一声落在下来,洒了一地。
“啊。”洒了粮食的农妇先回了神,连忙拾捡,一边捡还一边抬眼看向沈故渊。
仔细看了看她这眼神,池鱼就明白了,沈故渊的容颜实在俊美倾城,已经跟他说的话没什么关系了,光这一张脸,都能让人哑口无言。
“你在往哪儿看?”被女人盯着就算了,男人也盯?沈故渊突然暴怒,一把捏住了面前收税官差的脖子,将他扯出收税桌,狠戾地道:“是不是觉得命太长了?”
吓得回过神,收税官差慌张地道:“大人饶命!小的,小的只是……”
旁边的官差下意识地纷纷拔刀,刀剑磕鸣之下,四周村民连忙退散。
“住手!”被插着的收税官声音嘶哑地道:“这位大人不可得罪,你们是不带脑子出来的吗!”
世人皆知沈族皇室一头白发世代遗传,哪来的胆子朝白发之人拔刀的?
嫌弃地将他扔到地上,沈故渊皱眉,正觉得手有些脏,就见旁边的池鱼狗腿地递了手帕过来。
难得赞赏地看她一眼,沈故渊接了帕子擦手,冷声问:“十亩地二十五石税收,是你们定的?”
“小的们哪里敢!”收税官连忙跪地:“这是三司使的,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这方圆千里,都是如此啊!”
池鱼皱眉,小声在他身后道:“三司使钟无神,掌管税收,是沈弃淮的左膀右臂,怕是不会给咱们颜面。此事,师父要管吗?”
“为什么不呢?”沈故渊轻笑:“多有意思的事情啊。”
池鱼没有多说,转头就道:“那咱们去三司府邸。”
“站住。”沈故渊侧头看她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智障:“我们两个去?”
不然呢?池鱼疑惑地看着他。
半个时辰之后,整个村庄的人坐着十辆牛车,跟在一辆华丽的马车之后,缓缓往主城而去。
池鱼呆呆地跪坐在沈故渊身边,已经震惊到没有话说了。
为什么这个人一句话,那些村民就跟见了救世主一样跟他走啊?也不怕被他坑,就算这人一头白发,那也不至于这么相信他吧?
一定还是这张脸的缘故,宁池鱼痛心疾首地想,长得好看也是一种权力啊!
“不好奇我想做什么吗?”沈故渊双眼平视前头,淡淡地问了一句。
“不好奇。”池鱼忙着痛心疾首,很是敷衍地摆手:“师父想做什么,徒儿就跟着您做什么。”
这句话听着没什么,可扫一眼她的眼睛,沈故渊挑眉,突然轻笑:“你这个人,倒是会打算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