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放轻松。”楚回拍拍他的肩道,“有这么多仙师高士在呢,那些邪物成不了气候。你放聪明点儿,别去惹厉害的,捡着那些菜的揍就行。”

余清商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抖抖索索地道:“多谢楚师兄指点,我,我会小心的。”

九旋被掩到两人后面,心头老大不高兴:“又不带我。”

“带你干嘛?送人头吗?”谢扬心中紧张,又怕她不听话,四下乱跑受伤,语气不由得也严厉起来,“此处不是玩闹的地方,你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跟紧我和你楚大哥,若敢擅自行事,我必严惩不贷。”

九旋还想再说,不料瞬息之间,形势剧变,四周怪声突然一下拔得极高,从“嗡嗡”变成了“叽叽”,尖锐刺耳,犹如铁器刮削,各大宗门的阵列之中顿时又倒下了不少人。楚回放眼全场,发现还能站得住的玄修之人已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二。

谢扬当机立断,抽出藏锋往嘴边一横,一阵清越的笛音飞起,轻轻细细,却清正圆和,顿时疏解了怪声带来的压迫。有其他雅擅音律的玄修之人,一见之下也赶紧有样学样,拿出法器吹弹起来,姜郁的锦华琴,陆闻敏的二分明月箫,还有骆南溪的古琴春雨百草生,尽皆上阵,一时间百乐齐奏,渐渐将怪声压了下去,稳住了局势。

但林见微的埋伏远不止如此简单,竟是前手未竟,后手又至,便如深海怒涛般,一浪接一浪地汹涌而来。各大宗门刚压住了怪声,楚回便觉脚下一抖,他低头望去,却见整个山谷的地面突然间全部龟裂了开来,无数裂痕在地面上纵横交错,又有无数的黑色藤蔓从裂缝之中探了出来。

那些藤蔓见风即长,转眼间便铺满了整个地面,所有人的脚都陷进了藤蔓里面,被缠得寸步难移。而这还不止,那些藤蔓还在顺着人的身体向上攀爬,由腿而腰,一路往上,大有要将人活埋之势。众人大吃一惊,挥起法器便是一阵乱砍,有那些法器不趁手的,或是压根儿就没有法器的玄修之人,便只好用手去扯断藤蔓,稍慢一点儿,便会被藤蔓裹住,变成一个人形藤球。楚回一面挥扇狂砍,一面觑空四顾,却见经此一役,场中站着的人又少了一半。

众人正在苦苦支撑,忽闻前方又传来一阵“吱吱吱”的怪声,接着两边、身后,也有同样的怪声响起。随着这阵怪声,一群怪鸟突然从四面山峰后扑了出来,齐齐聚到山谷顶上,大嘴一张,喷出一阵阵黑色烟雾。那烟雾恶臭难闻,中者入鼻即倒,脸色发青,七窍流血,当即毙命,显是含有剧毒。

这三轮攻击配合密切,毫无间隙,饶是楚回修为不弱,也被闹了个手忙脚乱。谢扬一面对付藤蔓,一面在百忙之中腾手掏出了一瓶解毒丹,四散分给身边众人。楚回拿了一颗,转身想先塞给九旋,却见她两只手左右开弓,此起彼伏,正在揪着一株藤蔓狂扯,那藤蔓生长的速度跟不上她毁坏的速度,已经被拔得只剩下了地面上的一点点儿,九旋却还不肯罢休,正弯下腰去伸手拨土,似乎想要将那株藤蔓连根拔起。

楚回看得好笑,赶紧将她叫住:“丫头,别急着松土了,快把这颗解毒丹吃了。”

“解毒丹?那是什么?好吃吗?”九旋一听有吃的,顿时顾不得那株藤蔓了,一把丢开便站来吃东西。

谁知就在此时,一只怪鸟刚好飞过九旋头顶,张嘴便向着她喷出了一口毒雾。九旋猝不及防,刚好被喷了满脸。

楚回和谢扬大惊失色,正要飞扑过去相救,却见九旋抬手一把捂住口鼻,气得哇哇大叫:“什么东西,好臭!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又难看又难听又难闻,就算有藤蔓可以拔,我以后也不来了。”

她一面喊,一面抬头怒瞪那只喷她的怪鸟,却见对方早已扇扇翅膀飞远了。九旋没有上天的本事,气得只好在原地跺脚,几下便将她脚下那株仅剩下了一点儿的藤蔓跺得一点儿也没剩下了。楚回和谢扬骇然相顾,尽皆无语。

三轮攻击一过,林见微仿佛后手已尽,再不见新的妖物出现。众人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来,顿时将目光都聚集到了步虚台上。林见微方才召出怪声,窦寻便率了队列最前方的几位宗主将他围住,林见微仗着那条黑色巨蟒和群妖相助,以一敌多,倒也不输,但如今群妖退去,林见微失了助力,顿时便有些吃紧。

经过一番激战,此时整个队列早已是七零八落,也无所谓什么阵型了,众人刚想围聚到步虚台前,突然听得阵中一声尖叫,似乎是有人又出了什么岔子。楚回抬头一看,原来是处于浮霞城和落春山之间的吹雪谷方阵遭到了突然袭击,一群奇形怪状的妖物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切入其阵中便是一顿砍杀,若不是陆闻敏和骆南溪见机得快,赶紧护住了曲宁直,只怕吹雪谷今日便要换宗主了。

“打蛇打七寸。”谢扬道,“看来这些邪物也颇具谋略,知道吹雪谷在各大宗门之中实力较弱,是以先从他们突破。”

那支人马实力不俗,吹雪谷又不以武力见长,三两下便又折损了不少人手。紧邻吹雪谷两边的宗门大惊失色,连忙分兵去救,一时之间却难挽颓势。落春山和吹雪谷中间还隔了好几个宗门,再加上尚需警戒后方,是以暂时按兵不动。

楚回看了一阵,道:“那支人马将勇兵精,他们拿不下来的,吹雪谷要惨了,怎么样,救不救?”

谢扬尚未回答,季朴已经开声了:“知遥,去帮帮吹雪谷。”

“是。”谢扬答应一声,飞身去了。

楚回远远向季朴施了一礼,也跟了上去,季朴看在眼里,并未说话。九旋见二人都走了,抬脚也想跟上,不料季朴抬手就给了余清商一个示意。

余清商心领神会,赶紧一把按住九旋:“九旋姑娘,你不能乱跑。”

九旋用力挣扎,却哪里挣得开,只急得朝季朴大喊:“楚大哥去你就不说话,我去你就叫人拖住我,原来你不是不看我们,是装没看见。”

季朴转开视线,继续装没看见,气得九旋空自暴跳如雷,却又无计可施。

这边楚回和谢扬身形电闪,转眼便来到了吹雪谷的方阵之中,当然,如今已不能算是方阵了——行列被冲得溃不成军,七成子弟都负了伤,横尸当场的也不在少数,陆闻敏和骆南溪一左一右地护在曲宁直身边,正与妖物苦战。

谢扬一眼望过去,忍不住“咦”了一声。

楚回道:“怎么?”

“你看陆闻敏和骆南溪,修为当真不弱,只怕比曲宁直还要更胜几分。”谢扬道,“吹雪谷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要改路子啦?”

楚回笑笑,道:“医术再高,也只能平日里为人尊敬,遇事难免受欺,你只看十八年前各大宗门联手攻上吹雪谷,逼得前任宗主律端自杀便知啦。曲宁直想要发奋图强培养弟子,也不难理解。”

“算他有先见之明。”谢扬颔首道,“若不是陆闻敏和骆南溪有这副身手,吹雪谷只怕撑不到现在。”

“知遥别说了。”楚回笑道,“咱们再不出手,只怕吹雪谷又要多死几个了。”

谢扬点点头,二人各自加入战团。

比起落春山,吹雪谷的位置离步虚台要近得多,谢扬一面对战妖物,一面觑空瞄着台上。此时林见微已被以窦寻为首的几位宗主逼得步步败退,窦寻展开身法,如蝴蝶穿花般在林见微身边不停旋绕,很快便将林见微绕晕了。林见微自知不敌,见势不对,撤开几步便欲转身逃走,围攻的人却哪里容得他走?抢上几步便各执法器砸了下去。

窦寻大喝一声:“要活的。”

底下有人见到这一幕,也纷纷惊叫起来,乱七八糟地嚷成了一片,也有叫“拦住他”的,也有喊“交出《生灭草》”的,更有人吼着“不能让他死得这么容易。”的。

但不管他们喊得有多大声,那几人却已是收势不住了,数件法器同时向着林见微当头砸下,眼见便要将他立毙当场,便在此时,忽然有条人影从台下掠起,闪电般扑至林见微身边,手中折扇挥出,顿时将砸向林见微的法器全都弹了出去,却是楚回。

然后,他便说出了一句谢扬做梦也想不到的话:“林叔,你先跟墨玉回去休息罢,这里的事情都交给我。”

谢扬只觉得有一万支利箭同时当胸穿过,心痛得都麻木了,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那一刻手和脚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等他清醒过来,便已经登上步虚台,站在了楚回的身边。此时楚回离他仅有半步之遥,却不说话也不看他,好像旁边完全没有他这个人,只全神贯注地警戒着围攻林见微的人。

楚回一面护住林见微,一面微微侧身,也不知是向着谢扬,还是向着其他人,一字一字地道:“我,楚回,原名律戈,便是十八年前被你们逼死的律端之子,也是真正的妖王,生灭主。你们要的《生灭草》正是在我手里,只看你们有没有本事拿去了。”

他说着话,手中折扇也“唰”的一声展了开来。谢扬清楚地看到,那扇子原本只有一面写着个“生”字,另一面是空白的,如今空白那面却突然显出了一个“灭”字,一正一反合起来,正是“生灭”二字。想必这便是法器的名字了,与妖王同号,只是楚回之前为了避嫌,故意用法术隐去了一半。

“小少爷,你,你为何……”林见微跌足痛悔,“我该死,我没用,是我连累你了!”

楚回这一下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愣住了。趁着这个空档,楚回突然丢开林见微,转而一把掐住了谢扬的脖子:“都给我退开,让林叔走,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季朴大惊失色,气得胡须都在抖:“好你个楚回,原来一直在欺骗我们,枉我徒儿将你当作知交,对你推心置腹百般回护,你却包藏祸心,拿他当人质。”

楚回冷笑道:“恩将仇报,反咬一口,那又有什么稀奇?十八年前诸位不也是这般对我爹爹的吗?吹雪谷上工律端,人称国医圣手,手下活人无数,可又怎么样?还不是被他视为同道、尽心救治过的人给活活逼死了!如今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难不成诸位便只准自己放火,却不肯让我点灯?”

“你少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有人道,“律端擅制尸灵傀儡又纵尸伤人,各大宗门讨伐他乃是为了百姓安危,他自杀亦是咎由自取,自愿以死谢罪,又与各大宗门何干?”

“诸位既如此痛恨尸灵傀儡,为何却又对《生灭草》念念不忘呢?只要听到一点儿风声,便如群蝇争血,蜂拥而至!”楚回偏过头,故意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方才笑道,“哦,我知道了,诸位一定是想将之销毀,以永绝后患罢?还真是高风亮节,令人钦佩啊!”

“不过。”他皱皱眉,又作出了一副为难的样子:“《生灭草》只得一份,我却该交给哪位宗主呢?是白玉京的窦宗主?还是三千繁花集的姜宗主?亦或又是乔宗主?季宗主?曲宗主?诸位不妨先商议商议。”

“你少在这里挑拨离间,搬弄是非。”有人叫道,“玄门仙宗同气连枝,给谁都是一样,不劳你费心,你只需交出《生灭草》即可。”

“诸位关心《生灭草》,我却只关心家人的命。”楚回嘴角挑起,冷冷一笑,掐着谢扬的手微微一紧,顿时便勒得他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