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色清冷,带着一丝的寂寥,天空中片片雪花飘零,隐然暗示着今日随时会降临一场倾盆大雪。为数十八人的队伍于破晓时分从天镜堡启程,文孝恩策马置身其中,满脸焦虑而又欢喜难耐。这一次,他总算能够像个大人一样,跟随着父兄前往刑场,亲眼一观父亲大人以朝鲜王朝至高无上之主的名义,执行律法。这一年,文孝恩八岁。
死囚已经被领至距离天镜堡约十公里外的乱石滩,文孝泽认为他是一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士兵,不对,根本算不上一名真正的士兵,用懦弱者来形容更为贴切吧。文孝恩想起昨晚上大哥对自己讲过的关于砍头的故事,他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说,当人的脑袋被砍下来那一刻,并不代表已经死去了,这个人会睁大眼睛看清楚每一个参加观刑人的模样,倘若他的魂魄变成了凶残蛮横的厉鬼,那么他会在深夜里现身,寻找到当天所有的观刑人,一一将他们的脑袋撕扯掉。文孝恩觉得这个故事,只不过是大哥胡编乱造出来吓唬他,为此,他还满怀质疑的追问大哥,“假如说,死囚会变成厉鬼跑出来报仇的话,那么父亲大人和其他人该怎么应付处理呢?”。大哥的回答是,“父亲大人,我,其他人,我们都是大人,一身正气,根本不需要害怕什么厉鬼寻仇,反倒是你这个小屁孩儿,手无缚鸡之力,到时候就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吧。”
“父亲大人,二哥,他们都会保护我!”文孝恩用稚嫩的声音,提高嗓门儿说,“还有母亲大人,她会每天晚上都陪在我的身边,一整晚都跟我待在一起。”可是,大哥却哈哈大笑起来,仿佛看穿了他心里面真实的所思所想一样,“我讨厌你,以后都不要再跟你说话了!”他双手紧攥成拳头,用几乎嘶吼的声音冲着大哥说。
然而,文孝恩看着眼前的这个死囚犯人,比文孝泽高不了多少,手脚紧缚身后,静待律法的发落。他的身上飘落了一层薄薄的雪,满脸污渍,额头上缠着染血的布,一只眼睛上有道斜着的深深伤口,没有得到好的处理,已经感染化脓了。而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一件漆黑的长款羽绒服外套,不是朝鲜服饰,至少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奇装异服。
人马的气息,在清晨的冷空气里交织成蒸腾的雪白雾气,父亲大人下令将死囚犯人松绑,拖到了队伍最前面。文孝泽,文孝诚,他们挺直背脊跨坐在鞍背上;文孝恩骑着一匹较矮小的马儿停在两个人中间,他努力像表现出八岁孩童所没有的成熟,如同眼前的一幕早已司空见惯。一阵微风吹来,众人头顶飘扬着一面面的旗帜,有王族的图案,有天镜堡的战旗,也有文氏一族独有的族旗。
父亲大人神情严肃的骑在马上,黑色长发上覆盖着一层白雪,原本有一些白发,现在几乎是看不出来了。他下巴颏的胡须里又长了,夹杂着几缕白丝,看起来比四十岁的实际年龄要苍老些许。这一天,他的一双明目大眼睛显得格外严厉无情,怎么看也不像是那个会在寒冷的夜晚,围坐在烤炉前,绘声绘色给孩子们细述朝鲜王朝久远英雄事迹和关于一些传说故事的人。他已经掩饰起慈父的容颜,戴上了天镜堡大人的面具,文孝恩心里这么想的。
片刻后,文孝恩听到了有士兵跟父亲大人交谈,然而事后他却想不起来他们究竟都说了什么。总是最后,父亲大人下达命令,两名士兵将死囚犯人拖到了砍头台,把他的脑袋硬生生的按在一根伤痕累累的硬木上。文世安从马背上跳到地面,他的养子元纪平立刻走上前去,将手中的一把大刀递上,刀名“轮回”,身宽比手掌还要大一些,立起来的高度差不多到了文世安腰部往上一些。刀刃乃是用精钢手工锻造而成,锋利无比!
父亲大人脱下棕色的皮手套,交给他身边站着的养子元纪平,然后双手紧握着刀柄,走到死囚犯人的跟前,“我,文世安,依据朝鲜王朝的律法,针对你所犯下的罪行,在此宣判你死。”他的话音刚落,便将大刀举起来。
文孝恩的二哥,文孝诚凑过来,“抓紧缰绳,别让马儿乱动,否则会它会发疯一样把你摔下去。还有,昂首挺胸,父亲很快就会扭头看过来了。”
于是,文孝恩按照二哥说的话,双手紧紧抓住缰绳,努力的让马儿原地站定,不乱动,更重要的是,他深深吸一口冷气,挺直腰杆坐在马背上,双眼目不转睛盯着父亲大人那边。
只见,父亲大人大刀一挥,利落的砍下了死囚犯人的脑袋,鲜血四溅,散落在了雪地上,瞬间染红了一大片。父亲大人和两名士兵,他们的衣服上,脸上,好几处位置都有血迹,他们只是随手擦拭了脸上的血。队伍中一匹马儿嘶声跃起,差点儿就要发狂乱跑。文孝恩直视着死囚犯人,硬木附近的白雪饥渴般吸饮鲜血,在他的注目下迅速染成暗红。
人头翻过硬木,滚到了元纪平脚边,他是个身形消瘦,皮肤黝黑的二十岁年轻人,此刻,他咧嘴一笑,扬起脚踢开了人头,弯身抓起一把雪擦了擦鞋面沾到的血迹。
“混蛋!”文孝诚瞥了一眼元纪平,低声咒骂道,他刻意放低声音不让元纪平听到,随即便下了马,牵着马儿走到文孝恩身边,“下来吧。”他扶着文孝恩从马背上跳到地面,他伸出手搭在文孝恩的肩膀上,“你做的很好,”他庄重的告诉文孝恩。文孝诚今年十七岁,对于观看行刑的事情已经习惯了。
雪,越下越大了,虽然雾气稍微有点消散,但是返回天镜堡的路似乎愈加寒冷。文孝恩和文孝诚不约而同抬起头,任由雪花飘落在他们的脸上,“二哥,人死后会变成厉鬼吗?”文孝恩轻声细语问道。
“厉鬼?”文孝诚扭头看着文孝恩,“你听谁说的?是不是马房的老爷子又给你讲什么鬼怪故事了?哼,回去我就找他算账!”
“二哥,你误会了,马房的老爷子没有给我讲鬼故事,”文孝恩急忙的解释,“我,我只是好奇问一下罢了。”
“孝恩,记住,我们文家的男人,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身正气,就算有真的什么鬼怪,也用不着害怕,”文孝诚用手拍了拍他腰间挂着的一把长剑,“瞧见没,这是父亲前几日送给我的十八岁礼物,父亲专门命令堡内的铁匠师傅为我量身打造出来,剑身上还刻了我的名字。”他开心笑着说,“任何妖魔鬼怪胆敢出现,我就用这把剑消灭他们!”
文孝恩用羡慕的目光望着文孝诚腰间的佩剑,“可以让我拿手里看看吗?”
“孝恩,这可不是你平日里玩耍的木剑,它很锋利,若是不小心割伤了你,父亲肯定会很生气!我可不想被父亲打骂,所以,很抱歉。”文孝诚无奈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