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灵山位于临安西南面,倚西湖,傍钱江。这两处皆人山人海,好不热闹,偏偏灵山却连个鬼影子也没瞧见。这时节又正值寒春,天地严寒,山上还有积雪,一阵风吹来,两人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湿气直往骨子里钻。两人跌跌撞撞绕着山走了许多路,好不容易找着了洞口,只见那洞顶上刻着三个红漆大字:灵山洞。洞口左下角还有一块竖起来的石碑,上面刻了四个字:擅闯者死。这四个字边上被人歪歪扭扭用石子刻了两个小字:放屁!
何郁忽然笑出了声道:“这一定是苏言干的。”她往洞里一张望,只见里面黑漆漆地十分阴森恐怖,不禁笑得有些勉强起来,忽然戛然而止,不安道:“小言她,不会出事吧?”
云辰拉着她朝洞内走去,道:“走,我们进去找她。”
这洞里到处长着钟乳石,石幔,石笋之类的东西,水不知从哪来的,滴滴嗒嗒,从头顶上滴落下来,几盏烛火摆在四周围,一阵阴风吹来,忽明忽灭,两人的身影被拉得极长,随着烛火摇摆不定,突然滴答一声,一滴水滴到了何郁脖子上,直把她吓了一跳,全身紧绷。
云辰低声急切道:“怎么了?”
何郁伸手一摸,一看,又抬头望了望才放下心来,讷讷道:“没什么,原来是滴水。”
云辰呼哼笑了一下道:“你这胆小鬼!”
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走,只见路中间有根高大的柱子,通体乳白,刚要绕过,突然云辰头颈上也滴到了一滴,他僵硬地急急缩了下脖子,忙又放松下来,边摸边笑道:“哈哈,又是水,一点都不——”他赫然看到摊开的手掌上是一滴红色的水。
云、何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洞里除了滴答的水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再无其他。两人下意识地相互靠拢,生怕对方会突然不见似的,缓缓抬头,朝着石柱上望去,何郁握紧了无鞘的剑。
石柱上有条蜿蜒血迹,沿着它朝上一直看到柱顶,隐约看到个黑乎乎的东西挂在上面,却看不太真切,两人眯起眼再仔细一看,只见是个人,被捆在柱子上。何郁大为惊恐,忙拉着云辰倒退了一步,两人相视了一眼,何郁轻声道:“我去把他放下来。”
云辰赶忙拉住她摇头道:“不行不行不行。”
何郁疑惑道:“怎么?”
云辰压低了声音急切道:“一旦他身上被涂了毒怎么办?”
何郁也压着声音道:“那怎么办?”
云辰拉着她就要往前走,道:“那就别管他了,快走快走。”
何郁拖着不肯走道:“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一旦他还活着呢?”
云辰挠了挠头道:“要不你把绑着他的东西割断,让他自己掉下来?”
何郁一脸不干地直摇头道:“不死也得摔死。”
云辰放开何郁的衣袖,一手叉腰,一手猛拍额头,低着头,来回走了几步,忽然停下来,把夹棉的衣衫脱下来道:“这样,你上去瞧瞧它身上有没有毒针什么的,没有的话就把他放下来,我在下面接着。”
何郁看着他单薄的棉白色里衣裤,犹豫道:“用过就不能穿了,你会不会冻着?”
云辰摇摇头道:“不会,不会。你快上去。”
何郁一把把衣服抢了过来,道:“我直接抱他下来不就完事了吗?”
云辰赶忙又抢了回来道:“不行,你太不仔细了,快上去,快上去,小心着点。”
“好,我去了。”何郁向上一窜,纵了上去。
“嗯,小心。”
何郁到了柱顶也不敢停留,挥剑一砍绳索,便落了下来。云辰前后走了几步,站准了位置,接了个正好,忽觉这人轻得要命,却听何郁在半空中大喝一声道:“别接!”
云辰刚一接到手,便急忙把它连着衣服,向远处扔了出去,突然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吐着红芯,猛地朝云辰窜了过来,云辰睁大了眼,何郁猛一挥剑,拉着他急退。蛇断作两半,血刚好溅到他们脚前。何郁剧烈地发起抖。云辰揽上她的肩,安慰道:“别怕别怕,它已经死了。”何郁缩着身子,扫视着四周,哆哆嗦嗦道:“我,我最怕,最怕这个东西。”
云辰抱着她又退了几步,轻拍着她的肩膀道:“别怕别怕,已经死了,别怕。”何郁忽然懊恼道:“对不起,我割断了绳子,才看到他身上有个东西,你说,你说那人是不是摔死了?”
“那不是个人,是一大团棉花,里面浸了血而已。”
“啊,完了完了,你头颈上那滴血岂不是有毒?那怎么办怎么办?”
“别怕别怕,没事没事,不会有毒的,放心放心,有毒的话,那东西也毒死了。就算有毒,我皮肤没破,这么点毒进不去的。”
何郁惊魂不定道:“真的?”
云辰安慰道:“真的。”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何郁趴过去凑近了,仔细一看,见皮肤四周围并无发黑的迹象,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云辰揽紧了尚在轻轻颤抖的何郁,俯首贴着她耳朵道:“要不我们先出去?弄个火把再进来?”何郁渐渐停止了抖动,略有哭腔道:“这大冷天的,生火得费多少时间啊?我的苏言,我的苏言还在里面呢。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他。”
“走,我们现在就去。”
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走起路来当真是一步一惊心。烛火忽明忽暗,直看得两眼发酸。四周围的人看不大真切。两人转了一个弯,烛火微亮,眼前豁然开阔起来,却见左手边有口池,池水血红,池侧立有一块碑,上书三个遒劲的鲜红大字:放血池。两人吃了一惊,上身向后一倾,顺着池壁向上看去,只见一个人也是一身黑衣,头侧向一边,脸看不大清,脖子上似乎被套了根绳子,那根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一把没入石壁的铁剑剑柄上。这人身侧,也有三个血红的遒劲大字写在石壁上,几乎入壁三分:放血人。这人的血似乎被放光了。何郁又是惊恐,又是叹气般低低“啊”了一声。云辰拉起何郁的手,转身就要继续往前走,道:“走吧,快走。”
何郁又不肯走,云辰回过头道:“怎么?”何郁迟疑道:“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个人放下来?”
“放他做什么?反正是假的。”
“那一旦是真的呢?”
云辰转过身来,靠近她,道:“那一旦是个假的呢?”
“那一旦是个真的呢?”
云辰扯了她一下,吓唬道:“小心又有那东西。千万别去。”
何郁吓得打了个寒战,哆哆嗦嗦道:“那那,那我这次看,看仔细了再放,万一是个真的,总不能,总不能不救他吧?”
云辰连哄带骗道:“就算是个真人,这会儿也早死了,救他做什么?”
何郁头皮发冷道:“那不行,那不行,一旦还有口气呢?”
“再不进去,小心你妹妹被人煮了吃了。”
何郁突然脱下外衣,放在左手上,一纵身跃了过去,道:“那我赶紧先放了他。”
云辰吃了一惊,心猛地悬了起来,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想抓住她,道了声:“哎,你——”
何郁掠到那悬着的人身前,来不及细看,一剑割断了绳索,抱住那人,脚尖一点石壁,向后急掠而来。何郁低头一看,忽见那人的脸竟是木头雕刻而成的,急忙放手让它落了下去,她刚退回云辰身侧,那具木头突然一声巨响,炸了开来,火光冲天而起,熊熊火焰顿时放出滚滚浓烟。云辰心往下沉,池水可能有毒,刚这么一想,池中的血水便被炸得飞溅出来,何郁一把拉起云辰,箭一般朝洞底窜了过去。血水如同在后面追赶一般——
终于血水落了下来,两人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那火球来得快,去得也快,只一会儿已在池中淹没。
云辰抹了把冷汗道:“想不到你也有聪明的时候,还能想到水里可能有毒。”
被他这么一说,何郁羞愧之情顿消失,微有些得意道:“那池里明明是血,你怎么说它是水?”
云辰冷冷道:“是血的话,那火还灭得了么?”
何郁“呃”了一声,沉默了一下,忽然道:“这个其实,其实我早就想到了。”
“只不过暂时没想到。”
“呃。”
“走,那边有个石阶,我们上去。”那石阶凿进一面石壁里,宛若一个小洞通进去。洞内刚好可供二人并肩行走。石阶兜兜转转,盘旋向上,两旁的石壁上偶有凿进去的小孔,放着几盏微弱的烛火,稀稀落落。何郁抓紧了云辰,踌躇了半晌道:“你说这里会不会有那东西?”云辰突然打了个寒战,何郁像是见到了什么稀奇事一般:“怎么?原来你也怕?”
云辰没好气道:“你倒是不怕。”
何郁把剑横在二人身前,强作镇定道:“别怕,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云辰顺手从石孔中取出一盏烛火,放在掌心上道:“好!何大侠当真是个巾帼英雄。”
“过,过奖过奖。”
两人沉默着,又向前走,石阶像是走不到尽头一般,偶有阵微风进来,烛火一闪一闪,石洞里只有脚步声,一声一声。
何郁又打破了沉默,道:“你说那个木头怎么会突然炸开?”
“可能跟绳子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你当我是神仙吗?”
何郁沉默了下来,两人继续向前走着,云辰心中有愧疚,却放不下脸来道歉,只得讷讷道:“这条路真长。”
何郁不答,过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道:“你才笨了。”
云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愧疚感少了许多。两人终于走到了石阶尽头,眼前是一片大场地,如同一个横放的鸡蛋,石阶的入口在一端左侧,沿着同一侧向前,走到另一端不到点处,似乎有个洞口通向别处,黑幽幽的。两人向前走了十数步,隐约见到远处有一个笼子。笼子里似乎关了个东西。何郁拉着云辰赶忙又上前走了几步,两人倏然住脚,远远望去,那笼子里竟然睡了只大虎。两人放缓了脚步,慢慢朝着另一侧的洞口走去,不欲惊动它。云辰手上的烛火,随着他的步伐,不断向他弯腰鞠躬,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脚步声,何郁拉着云辰,霍然转身,只见他们来时的洞口——石阶的入口,竟赫然站着白墨龙。他负手而立,神色倨傲,白龙刀十分显眼,身后还跟了个僵尸般的人物,举着火把。何郁认得此人。他便是那日拦在华山脚下客栈外的黑衣人。
白墨龙大笑出声,拍着手道:“妙啊妙啊。想不到两位也在这里,当真是缘分不浅啊。”
何郁怔住了,照着云辰的说法,有好多人都跟着他们,而这白墨龙又是个聪明人,他总不会突然变得跟谢庶客一样傻了吧?难道真是巧合?莫非他来此另有所图?似乎又不会。
正思忖间,只听云辰已朗声道:“白堂主好有雅兴,也来此间玩赏么?”忽听震天价一声大吼,两人回头一看,只见那大虎已经醒过来,两条前腿竖起趴在铁围栏上,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们。何郁只觉全身毛发倒竖,揪紧了云辰。
只听那大虎又大吼连连,在笼子里上窜下跳,企图冲破牢笼。
白墨龙盯着大虎看了一会儿,负起双手看向何郁道:“姑娘身手不错,不知令尊是哪位?”
何郁也不知道。
她记忆中从来没有爹爹样子。娘说他死了。她把他葬在家后面的山头上,他们每年都会去给他上香。娘说他是为国捐躯的。何郁沉默了一下,冷着一张脸道:“你猜?”
白墨龙微睁大眼,向后一缩脑袋,吃了一惊,道:“那敢问姑娘芳名?”
何郁有些愧疚自己刚刚太过无礼,毕竟对方并不知道她爹爹已经离开她了,当下态度柔和了下来道:“我叫何郁,何处的何,馥郁的郁。”
云辰小声低估了一句:“是郁金香的郁。”
何郁“嗯?”了一声转头看向他。
云辰小声道:“没什么。”
白墨龙暗自思忖道:“莫非是河东狮王何满天的女儿?他生的不是个儿子吗?哪冒出个女儿来?难道是寒舟客寒春恨的女儿?她前夫不是姓何吗?不可能。她寒春恨怎么可能让女儿跟着丈夫姓。对了,一定是那个臭道士何道生的女儿,这年头哪有道士不生女儿的。真不知他哪修来的福气,生出这么漂亮的女儿来,一点也不像他,一定是他的。不对,他哪有这么好的武功?”白墨龙眨了一下眼,索性不去想它,笑脸相向道:“何姑娘,老夫送给二位一份大礼可好?”他不等两人答话,向前几步,伸手不知往石壁上什么地方摸了一下,两人看不真切,只听一声巨响,洞口顶处的大石竟开始滚滚而下,那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忙向前窜了过来,只眨眼间,大块大块的巨石已将来路封锁,一块石头滚到了白墨龙身边。何郁脑袋里立刻冒出一个念头——他们未来的救命恩人,这回是想救也救不了他们了。那只大虎被这震天价的响动弄得又暴躁了起来,开始狂吼乱舞,何郁极快地想着:“这洞里能吹到风,说明另有洞口,他以为东西在云辰身上,他对这儿那么熟,拿到之后就从另一边走,神不知鬼不觉,顺道就把跟着我们的人都给甩了,等他练成了,还怕什么,但他以为凭他们两个打得过我们么?云辰虽然不会什么招式,但应付一下那个穿黑衣的总不成问题。”这么一想,只觉自己也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当下得意非凡地对云辰道:“你觉得他们两人打得过我们吗?”
云辰语气有些生硬道:“他对洞内机关熟悉得很,恐怕跟灵山洞主也熟悉得很。”
何郁的心也沉了下来,灵山洞主就是灵山老妖,就是苏言找的那个人,苏言怎么样了?
洞内光线微弱,虎吼生不绝于耳,白墨龙只见得两人在交头接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他也胜券在握,豪不在意,负着双手踱上前来,那黑衣人拿着火把紧随在后。
白墨龙一步一步地绕过两人慢慢走到虎笼前。那大虎直起上身,趴在围栏上,边咆哮边不断伸出爪子企图抓住白墨龙。二人跟着他的步伐也转过身来,白墨龙侧过头看向他们,好不得意道:“两位想必也已知道老夫此行是为何而来。”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免得老夫赘述了。”
虎吼声太重,何郁什么也没听到,她凑过去问云辰道:“他说什么?”
云辰一本正经道:“他说两位想把自己逼上绝路,而后生么?可怜难得后路无觅处。”
何郁“哦”了一声,心里琢磨着白墨龙说这么一句混账话做什么,不仅文理不通,还听不懂。白墨龙见两人交头接耳,却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也不在意,以为两人本来就是在细声说话,不欲让他听到,他朝着那虎笼瞥了一眼,又道:“不知两位对这大虎提不提得起兴致?”
何郁看向云辰,云辰镇定自若道:“他说,可惜你们今天后路能不能走得看剑。”
白墨龙用的明明是刀,那个黑衣人用的也是刀,难道看剑看的是何郁这把没鞘的剑?何郁低头看了看剑,伸手扯了一下云辰衣袖道:“你怎么知道的?”
“看口型。”
何郁不会看口型,不禁有些感叹,书读得多一点就是好,连口型也会看。
白墨龙这回朝那只大虎看了一下道:“这畜生说不定不会讨厌你们。”
何郁看向了云辰,云辰道:“他说,这东西吵得真有些惹人头疼。”
何郁会意地点了点头,哪知白墨龙忽然拔刀出鞘,手起刀落,一刀砍开了笼子,两人皆大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一步——
那牢笼一破,猛虎大喜过望,犹如蛟龙出渊一般直冲出来,猛地朝着白墨龙扑了过去,不想白墨龙竟比云、何二人还要吃惊,当下脚底一滑,从大虎身侧滑了出去,那黑衣人也赶忙转到一边。
火把被劲风扑灭了。
白墨龙站起身,气急败坏地大骂道:“好你个灵山老妖,连我也——”
他话未说完,大虎又怒吼一声扑了过来。白墨龙连忙走八卦步,转到大虎身侧。那大虎转着圈来看他。待到大虎转到面朝云、何二人时,白墨龙看准了时机一下往两人身后掠去——
云辰抓起何郁,大叫一声,“快走”,还没等大虎扑过来,就拉着何郁闪到了一边。白墨龙额上布满汗水,大虎又朝他扑了过去,他脚尖一抵石壁,从虎身下横射了出去,大虎扑了个空,饥肠辘辘地抱怨着转过身来,尾巴一晃一晃的。
云辰已吹灭了蜡烛,连烛盏也扔了。它什么都看不到,人人都隐在黑暗中,默不做声。
虎步声,一步一步一步,离二人近了,近了近了,咆哮声,咕噜声都近了,两人一动不动。何郁突然听到脚步声,一步一步一步绕到他们身后去了。
大虎作好架势,猛扑过来。
何郁拉紧云辰,急向前冲,从虎肚子底下穿了过去,白墨龙紧随而上,也从虎肚子下穿了过来,霎那间白龙刀出鞘,一刀直砍云辰,何郁反手一剑,叮的一声,剑上被砍了个口子。正僵持间,何郁突然感到云辰手动了一下,转头一看,只见一把刀抵在他脖子上,持刀的人神色漠然,毫无表情,另一只手上还拿着灭了的火把。一时之间谁也毫无动作,白墨龙脸上露出得意之色。
大虎在朝着他们走过来,一步一步一步。何郁心怦怦地跳着。
——我一剑砍过去,推开他的刀快,还是他的刀动的快?
——一旦还是他快呢?
——那只大虎要是过来吓得他手抖了一下怎么办?
大虎慢慢走近了,一步一步一步。
何郁认了,她对着白墨龙侧头一笑。把剑倒转递了过去。白墨龙笑得愉快极了。一手握上了剑柄,何郁忽然松开手,伸出食中两指,朝着黑衣人的刀身上一夹,只听咔的一声,长刀断作两截。哪知云辰忽然在这时拉着她朝旁边急窜过去道:“他要杀早杀了。”
何郁大叫道:“那你怎么不早说!”
那只大虎被这声响激怒了,猛朝那黑衣人扑去,眼看他躲闪不开,白墨龙顺势用手中长剑一剑刺进了大虎屁股,黑衣人趁机闪开。血流了出来,染在插在身上的剑上,痛入骨髓,那大虎彻底被激怒了,嘶吼一声,猛烈地朝着白墨龙扑了过去,白墨龙身子一倒,从大虎肚子底下滑了过去,黑衣人看准时机,用火把猛往大虎身上打了一棍,大虎负痛咆哮一声,朝着黑衣人张口便咬,黑人赶紧绕到大虎身后,大虎猛地转身,黑衣人又绕到大虎身后,那大虎心里烦闷,猛然看到何郁,嘶吼一声,又扑了上去。何郁也学着黑衣人的法子,绕到大虎身后,突然抓住了他的尾巴。那大虎见人人都喜欢看它屁股,心里着实闷得慌,嘶吼连连,左右摇摆着尾巴,想把何郁甩开。白墨龙哪肯错此良机,一手抚上刀柄,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朝云辰走去,不想那大虎被他刺了一剑,对他恨之入骨,猛扑了过去——
黑衣人大吃一惊,急冲过来大呼道:“堂主小心!”
白墨龙一抬手,白龙刀瞬间出鞘,脚步一侧,一刀划伤了虎身。大虎天崩地裂般吼了一声,红着眼,大张着嘴,又朝白墨龙窜了过去,这一虎一人一个追一个逃,可怜何郁挂在虎尾巴上,想着是爬上虎背好还是下去好。白墨龙眼见大虎此时暴躁得很,不敢硬来,便又使起了老法子,绕道大虎屁股后面去了,那大虎这次也学乖了,它先装作不知,一动不动。何郁见它不动,刚想爬到它背上,哪知它猛地一个转身,差点没把何郁甩了出去。白墨龙见它转过来,赶忙又转到它屁股后面去,大虎于是更快地转了个身,白墨龙也更快。最后这一虎一人飞快地在原地转起圈来,这下可害苦了何郁,她紧抓着虎尾巴,在空中飞快地转着圈,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直转得头晕眼花,意识混乱,忍不住大叫出声。云辰在一旁瞧得提心吊胆,忍不住大声叫唤道:“何郁,你还下得来吗?你还下得来吗?怎么办?”
何郁眼冒金星,含糊不清道:“别怕,这世上哪有我下不来的地方。”
那黑衣人忽然跃到了虎背上,刚一坐上,大虎便开始一边旋转一边抖动,只一下便把那人抖了下来。他把断刀一扔,又跃上虎背,一手抱紧了大虎的脖子,另一只手举起木棍,猛地往他两眼间击了一下。大虎吃痛,忘了转圈,开始剧烈地上窜下跳起来,企图把上面的人甩下来,黑衣人又猛地朝它两眼间打了几棍,大呼道:“堂主,快一刀杀了它。”
“好!”白墨龙举起刀,却忽然盯上了虎尾巴上的何郁,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一刀砍了下去,何郁早在暗中留神,忙一翻身坐到了黑衣人后面,白墨龙一刀砍到了大虎屁股上,那大虎负伤惨重,眼看死亡边头,垂死挣扎,猛烈地嘶吼一声,一跳三丈高,比洞顶还要高——
大虎狂暴地嘶吼着,眼看虎背上的两人快撞上洞顶变成肉酱,何郁一手扣住黑衣人,一翻身,顺势把虎臀上的剑拔了出来,脚一踢,借这一踢之势,带着黑衣人跳了下来,正值白墨龙打得云辰手忙脚乱躲连连,何郁一把推开黑衣人,一剑挑了过去,正欲拉着云辰就走,哪知却被白墨龙缠斗不休。
那大虎痛苦地嘶吼着,落了地,回转身来,双眼猩红,身上插过剑的地方,血不停往外涌。那负伤的大虎狂吼一声,竟舍弃了其余三人,经直奔着云辰而去。云辰“啊”了一声,赶忙跑开,那发疯的大虎在他身后紧追不舍,何郁心下着急又脱不了身,多次分神被白墨龙占了上风。
黑衣人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汗水从发际流了下来,何郁忽然大喝一声,“接着!”把剑一抛,赤手空拳迎上了宝刀。云辰心下一惊,大叫道:“那你怎么办?”他一跃而起,接住长剑,只见那大虎竟也跟着他一跃而起,云辰忙反手挥了一剑,吓得那大虎缩了下脖子。云辰忙又逃,大虎又追,眼看无处可逃,忽然瞥见角落里那只虎笼,云辰实在退无可退,竟不假思索钻了进去。大虎见他成了自己笼中之物,高兴极了,作势就要扑进去——
何郁突然不管不顾,一个箭步朝着大虎冲了过去,右臂上被白龙刀划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往外涌。她一下跳上虎背,猛地揪住了大虎的两只耳朵,拼命往上拉,不让它张嘴朝下,大虎刚把脑袋伸进笼子里,就被人揪住了耳朵,好不难受,拼命晃动,把何郁双手压在笼顶铁栏上,不断摩擦,皮破血流。云辰举起剑,猛往虎颈上刺了进去——
白墨龙哪肯错失良机,赶过去一刀便要往何郁身上砍去,却听那黑衣人忽在背后唤了一声“堂主”,白墨龙回头道:“怎么?”那黑衣人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没什么。”
那大虎大张着嘴,鼻孔大张,呜咽一声,瞬间没了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何郁赶忙一翻身下了虎背,两人都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等白墨龙再次举起刀的时候,为时已晚,他气急败坏道:“那你瞎叫唤什么?”
云辰扯下衣角上的一块布包住何郁满是鲜血的手臂,只听白墨龙沉声道:“姓云的,我要的东西到底在哪里?你最好快点说出来,不然那小姑娘就得陪着你死!”
云辰沉默了半晌,好似叹了口气般道:“那东西真不在我这儿。”
“那它到底在哪?快说!是不是在这洞里,你们到这洞里来做什么?快说在哪?”白墨龙忽然语气柔和了下来道:“你说出来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老夫说到做到。”
何郁忍不住插嘴道:“就不告诉你,我们也说到做到。”
白墨龙一招“万籁俱寂”,白龙刀悄无声息划向何郁,口上道:“那可由不得你!小姑娘,你太会管闲事了,下辈子在娘肚子里就要学会少管闲事!”
黑衣人用火折子点燃了火把,火光映得白龙刀亮得耀眼,何郁使了一招“水绕东城”,绕了开去。
云辰忙拔出虎脖子上的剑,企图从虎身上爬出去——
黑衣人举着火把,如僵尸般走了过来,云辰停下手上的动作看向他。那黑衣人也不得意也不笑,手如鹰爪状缓缓抓向云辰背心,云辰也不避也不闪,只看着他。
临近了,黑衣人猛地抓了下去,却听他突然倒飞了出去,撞在来时入口近处的石壁上,一声惨呼。
云辰钻出了笼子,笑嘻嘻道:“跟我打,用内力可不行,你得跟我比蛮力。”
黑人站起身,把火把换到左手,一步一步走近了云辰,忽然一手抓上了他的肩,云辰不知怎么的一弄,竟把他摔了出去,又笑嘻嘻道:“用蛮力可不行,得用兵器。”
黑衣人又站了起来,把火把从左手换回了右手。
云辰嬉皮笑脸道:“用木棍更不行,因为我有剑。”
他耍起了剑,结果却只会三招,倒过来,倒过去地耍,只能护着自己,丝毫伤不到别人。云辰打得急了,随便刺了一剑出去,结果空门大开,被黑衣人连打了三棍,还被火烧得衣服焦了一块,于是赶忙又耍起同几招来。
那边何郁不断躲闪,白墨龙拿她无法,忽然抽身,退到了虎笼横对过去的那个拱形石洞口处,出声唤道:“恨生,回来。”
那黑衣人推开云辰,掠了过去。
何郁靠近云辰道:“他要做什么?”
“可能又有什么机关,小心些。”
“噢。”
白墨龙在洞口处东摸摸西敲敲,忽然眼前一亮,盯上了脚边一方白玉圆石,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他俯下身,缓缓转动那一方白玉圆石,脸上笑得愈发深沉。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暗器,也没有猛兽——
头顶上突然传来压迫感,两人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那巨大的洞顶竟一点一点慢慢往下压。现在冲过去,已经来不及,更何况白墨龙还守住了洞口。
云辰来不及把剑交给何郁,松手一掉,两腿分开,双手向上托起,那巨大的洞顶压上他双手。这时二人站的位置正好接近洞中心。
霎时间云辰面色通红,汗如泉涌,全身上下细微地打着颤。腿被压弯了些,那洞顶竟被他托在了头顶上方。
何郁紧张得全身冒汗,一掌拍到云辰背上,源源不断地将内力送了过去道:“我用内力帮你把内力激出来。”
白墨龙大笑起来,好不得意道:“老夫早已料到云啸天的儿子内力定是非凡。怎么样?两位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云辰恍若未闻,浑身汗如雨下,脸色虽好了些,身体却仍旧觉得随时会断,哆哆嗦嗦道:“快——去——把——石——头——搬——开——快——走——”
何郁冷起脸道:“废话少说!”
白墨龙拍了拍手,笑道:“说的好!比翼双飞,哪能大难临头各自飞。老夫也不愿为难你们,也不想看着你们英年早逝,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只要你们把东西交出来,老夫不仅放你们一条生路,还给你们二人一大笔钱,让你们远渡重洋到海外去逍遥自在,两位意下如何?”
何郁的急性子被激了上来,冷冷道:“你也废话少说!”
白墨龙不理何郁,对着云辰道:“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陪着你死吗?”
云辰又痛苦又吃力地低声呢喃道:“告诉他吧,告诉他吧。东西在苏——”
何郁大声打断了他,道:“说了也是死,说它做什么!”
“那你快走吧。快走吧。哪日——见到了——我父亲,托你——照顾他了——哼嗯——”
何郁恨恨道:“我可走不了,那么大的石头,你当有那么好搬吗?”
白墨龙大声道:“你爹早死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放——狗屁!”
“云辰,别再做无谓的挣扎了,把东西交出来吧,我放你们走,说到做到。你说东西不在你这?在谁这?是不是在这位何姑娘身上?”
白墨龙有些不安了。一旦云辰撑不住死了,他不仅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万一消息漏了出去,还会被心怀恶意之徒造谣生事,说他既然杀了云辰,秘籍也必定在他身上,到时候谁也证明不了他清白,只要威胁到何郁,云辰就会说的,不是吗?如果何郁不打岔,云辰已经说出来了,不是吗?
白墨龙抽出了白龙刀,一步一步朝何郁走去,黑衣人的脸色变了数变,出声道:“堂主!”
白墨龙见他两次三翻帮着何郁,只当他有些喜欢上了何郁,回过头来轻声道:“你紧张什么!我又不是要杀了她!”他眨眼间又变成了笑脸,迎向何郁道:“何姑娘自己嘴硬,怪不得老夫!”他一抬脚往她脚背上踩去,何郁脚步微错避了开去。白墨龙展开步伐,不断追着她脚背,两人相持了有半盏茶时分,白墨龙追得腻了。白龙刀刀光一闪,砍了过去——
人到了生死关头,记忆也变得好了起来——
何郁忽然想起苏言曾送了她一把生了锈的匕首,连忙摸了出来,短剑抵上长刀,拼起了内力,哪知不过多久何郁头上就已经冒出了腾腾白气,白墨龙却还神色自如,叮的一声响,匕首落了地,长刀抵上了何郁胸口。云辰的目光却朝着那把匕首望去——
白墨龙对着云辰阴笑道:“放心,老夫怎么舍得杀了她呢?只不过,削去几根手指倒也无妨。云贤侄,你是说呢?还是不说呢?”
他把刀移向了何郁的手——
那黑衣人悄悄摸上了那方白玉圆石——
云辰闭上了眼,忽然睁开道:“你杀了她吧。”
白墨龙虽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只当他是在跟自己赌一把,当下狞笑一声道:“好!”一刀削了过去,哪知何郁居然离开云辰,躲了开去,白墨龙吃了一惊,只见云辰也已放下手来,他慢慢垂下双臂,火辣辣的疼,如脱了臼一般,双腿也虚脱了,满脸痛楚,勉强弯下腰去,捡起了地上一长一短两把剑,头顶上的洞顶就停留在那里,再也不往下压。白墨龙狠戾地看向那黑衣人,语气不善道:“厉恨生,枉我养你这么多年,你竟然帮着外人。”
厉恨生局促不安道:“堂主,她救过我的命,两次。一次放,一次救。”
白墨龙道:“我难道没救过你的命吗?你这条命还是我捡回来的。”
厉恨生垂下了头,沉默不语。白墨龙狠狠地回过头看着云辰道:“姓云的,你算准了老夫不敢杀你是不是?老夫是不敢杀你,但让你成个残废,倒也不碍事!”
他举起刀——
何郁一把把云辰拉了过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封着众人来时洞口的许多大石尽数滚落了下来,一个细长的人影走了进来,待那人走近了,一瞧,竟是鬼剑孤煞。孤煞对着众人冷冷道出了两个字:“好巧。”
何郁笑了一下,道:“你来晚了。”
孤煞仍旧冷冷道:“你以为外面的石头有那么好搬吗?”
白墨龙宝刀归鞘,一言不发,一挥衣袖,越过厉恨生,当先朝着洞内继续走了进去。厉恨生举着火把,紧跟在后。孤煞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何郁扶着云辰又和孤煞隔开一段距离,跟在他身后,朝着洞里深入。云辰把长剑还给何郁,留着匕首在手,一语不发。何郁见他似乎有心事,忍不住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