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以后,即尼曼·卡夫卡去世后的几十年以后,远嫁到哥涅城西北部的七月同丈夫回镇子探望年迈的母亲艾米娜,顺便去往沃尔沃村走了走。她的丈夫,一名中国籍诗人,姓马,也是一位旅行家。他们走上面貌一新的街道,参观了一下各处的建筑。
“这是Freedom图书馆遗址。”七月一一介绍道,“左边是我的祖母,作家001的文化馆。右边是教堂。看,沃尔沃村那面的山脉多么瑰丽。”
马诗人撑着登山杖,四处打量了一通。
“瞧,那座遗留下来的老房子,是我儿时的回忆。”七月指着迪安娜的洋娃娃店。
再往前走,门口开着鸢尾花的宅邸自然是尼曼·卡夫卡的。看去敞开的院落,在那平整的门廊上,有一位石雕似的老妇人,正半躺在藤椅上困觉。清风朝她吹去,灰白的一头长发散乱散乱的了。老妇人极其安详。她似乎是定格在那儿的,与房屋与花园与周围的一切,没有丝毫牵扯。
没等二人走上台阶,老妇人就半坐了起来,迟疑了片刻说道:
“家里就我一个,涅日·卡夫卡先生昨天回了哥涅城,有什么话请对我讲。”
“甘菊女士您好呀,您还是老样子没有变化。”七月上前问了好,微微笑道。
马诗人咧嘴一笑。
“是艾米娜家的七月?”甘菊女士有些眼花,须得细细瞅她一眼儿。
七月点头。
“噢是你们,那就屋里坐吧。”
屋子还是原来的布置,自尼曼·卡夫卡去世至今,未再添置过一件家具或器物,也不曾丢失或扔掉什么。在甘菊女士及房屋拥有者的侄子涅日·卡夫卡的强烈反对下,村庄的管理者才没敢拆除此房。是因,上级要求居民搬入新建的大厦居住。
“时间就像飞一样。”七月说道。
甘菊女士从小罐儿里挖出一勺咖啡,却没有翻出一只干净的杯具。她说:
“灰尘落的比时间还快,早上刚擦拭了房间各处,结果几分钟,对,就在短短几分钟内又落得到处都是。”她说的早上,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早上了。
一时,马诗人笑说:“女士,您需不需要吃一块巧克力。”
“我都七十岁了,没了牙齿,享受不了太甜的东西了。”
“看上去您也就十七岁。”七月开起来玩笑,把一块比利时巧克力递给了甘菊。
老妇人甘菊没怎么进来过这一房间,记忆模糊得厉害,想着自己梦里经常来这儿,又想着天天在这儿走动。当她试图拉开窗帘通通风儿,可还没等抓住,布料便碎成了粉末;试图开开抽屉拿东西,捏住的把手竟留在了指间。
“谁能想到呢,时间也会老去。”
“您不用忙,我们只陪您闲谈闲谈。”七月望去她的弯弯的背影。
“是的。是的。就在这儿。就在这儿。”甘菊女士格外上心地朝着抽屉翻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嘴里还不住地念叨着,仿佛属于她的宇宙放在了这里面,只因时间的推移,新的事物来了旧的事物去了,头脑混乱便忘记了准确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