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劳利还站在原地冲她微笑,他的手腕如同一个拧开了的水龙头,汩汩地冒着鲜血。阿黛尔很难想象一个人的体内竟能有那么多的血液,甚至顺着他的小臂流淌到地面上。
紧接着,那只手连同着小臂开始飞快地化为颗粒。克劳利整个人就像是被沙化了一样,触手抽打过去的时候,只扬开了一片黑色的沙雾。
劳拉狠狠地擦了把眼泪,不再回头看。
她已经永远失去她的哥哥了。
哥哥最希望做到的就是重现卡佳贵族的荣光,她不能放弃,她要替哥哥好好活下去。
但是她真的做不到啊……
劳拉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拧着,耳边的低语声好像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有节奏了。
一晃眼,眼前拉着她的阿黛尔就变成了一根蠕动着的触手,一下子向她抽打过来。
她惊叫一声,反射性地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痛楚却没有等到。
劳拉睁开眼,跑在前面的又变成那个穿着麻布裙子的女孩了。
又一会儿,她感觉对方的后脑勺上似乎张开了一个嘴巴,那嘴巴当中是密密麻麻的细小牙齿,当那嘴巴完全睁开的时候,她看到了那口腔深处的明亮的光。
如同一个太阳,让人有奋不顾身伸头进去的冲动。
“快跑!”阿黛尔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感受到对方正紧紧地捏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向前跑。劳拉摇晃了一下脑袋,那个大嘴巴和太阳都消失了。阿黛尔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好像是海里漂浮着的,相互缠绕着的水草。
劳拉的心里很清楚,这是自己精神崩溃的先兆。
这些都是对她精神力的判定,如果她继续这个状态,那么她的后果就会和她的哥哥一样,吐血,崩溃,失去自己的生命。
她的崩溃,只比哥哥晚来了几十分钟。
如果她不是“志愿者”,可能早就……
她此刻还能活着,是哥哥献祭了自己才得来的,她并没有珍惜好,她真的很该死……
如果死去的是她自己而不是哥哥,那该有多好啊……
如果哥哥是“志愿者”,他那么厉害,天赋那么好,现在一定已经升级到第二等级了,明明自己觉醒天赋更早,但是升级却比哥哥慢。
劳拉感觉自己的脑海里充斥着无数的负面念头,这些念头围绕着她,冲她喊,冲她叫,在她的耳边不断诉说……
“你在做什么!”一声暴喝,如同当头一棒,敲醒了劳拉。
她手里的匕首“啪”一声落在了柔软湿润的地面上。
好险……她差一点就要跟着哥哥一起献祭了,劳拉的心中涌上一阵阵的恐惧,如果真的是那一位,她真的能够活着走出暗影森林么?
哥哥……
“不要再想了!”阿黛尔提醒道,“你可以多和我说说话,什么都行。如果再想下去,我担心你的精神会崩溃掉。”
阿黛尔没说的是,就在刚刚她发现,临死前代表着克劳利的圆点是闪烁不定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闪烁的时间越来越长,到最后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而现在,劳拉的圆点也开始闪烁不定了。
就在这时,无数个触手的动作突然间停止了,就好像同一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阵风吹过来,那些触手就像是秋天干枯的树叶一般,飞快地崩解,又尘归尘,土归土地融入大地之中了。
低语声也不知何时消失了。
阿黛尔向前跑着的动作一顿,她感觉到自己意识上的束缚感被放开了。
整个森林似乎是一刹那间就回到了真正的平静之中。
“是祂,是祂……”劳拉喃喃自语。
明明现在环境看起来安全得多,但是劳拉却看起来更加失魂落魄了。
她低下头,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一股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那鲜血之中也带有着白色线虫,只是数量上要比克劳利少得多。
阿黛尔打开克劳利留下的银质怀表,上面显示着现在时间是凌晨四点。
再有两三个小时,月圆之夜就结束了,太阳会重新从大地上升起,为森林重新描绘上金色的边。
阿黛尔还准备跑,劳拉却苦笑,“我们安全了,不必跑了。”
劳拉说这话的时候很笃定。阿黛尔感觉到,卡佳贵族,绝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落魄贵族,克劳利和劳拉似乎都很清楚今天晚上经历的一切,但是他们就像是默剧的主角,只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知道些什么?”阿黛尔问道。
“知道这些对于你来说才是真正害了你。”
阴影中,劳拉的神色不清,语气却截然变了。
阿黛尔感觉自己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她内心响起一个声音告诉她要跑,但是双腿如同灌了铅似的,动也动不了。
是了,她这时才发现,尽管灌了一瓶【体力药剂】,她的能量还是见底了。
这种恐惧感和刚才的截然不同。
刚才的感受,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压迫。
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很明显的是,三个人当中受伤最重的是克劳利。
根据他死前所说的那些话可以推断出,刚才的经历可以简单理解成是一种精神强度的判定。
因为受伤,克劳利的精神强度成了三个人里面是最弱的,所以他第一个崩溃。
而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并不真的算个人,受到的攻击比较低。她只是意识上控制不住,见到了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严格说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而劳拉,似乎是因为她的【志愿者】天赋会带来一些精神强度的提升,所以比克劳利晚了一步出现崩溃症状。
然而现在看来,也许克劳利还不了解……劳拉的身上,可能隐藏了很多事情。
闪烁的圆点也不再闪烁了,颜色由绿色变成了黄色。
似乎感觉到了阿黛尔的提防。劳拉轻笑了一声,哑掉的声音现在听起来竟然别有一番性感,“你不必提防我,我对你没什么恶意。”
“你是谁?”
“噢,忘记自我介绍了。”劳拉的眼眉上挑。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手帕,正用它慢条斯理地擦着指尖上的血迹。
可能是刚刚吐血的原因,她的嘴唇殷红,看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妖娆。
“我是卡佳贵族正统的继承人,米列娃·卡佳。”她漫不经心地扔掉了手帕,那坐姿仪态,绝不会有人把她认成劳拉,甚至于那一模一样的眉眼都仿佛有了区别。
“你认识的劳拉,是我的小妹妹。”
她如愿以偿地看到阿黛尔的脸色变了。
不过米列娃并不想给阿黛尔解释更多了,“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照顾了我的妹妹。我那个傻弟弟已经解决掉了月圆之夜的最大风险。你剩下要做的,就是老老实实地生一个火堆,度过这最后的两个小时。”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一闪而逝的悲伤。但米列娃应该是一个不喜欢情绪外露的人,因为阿黛尔看见她的脸上又很快地挂上了那漫不经心的笑容。
低语,触手,鲜血,究竟是象征着什么?
克劳利是通过了献祭解决掉了风险么?
他献祭给谁?为什么他会知道献祭方法?
种种疑惑被压在了阿黛尔的心里,她很清楚,就算自己问出口,眼前这个自称米列娃的女人也不会给她解答的。
“好了。”米列娃站起身来,“我想你应该能安全地走出暗影森林了——这里距离出口也就是两千码的样子。”
“【吸血鬼之翼】这东西,既然是克劳利想送给你的,你就留着吧。”她从包裹中掏出那个翅膀,毫不珍惜地扔了过来。
“只要我还存在一天,我就是卡佳的荣光。”
阿黛尔默不作声。
“是时候离开了,以后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米列娃说。
“劳拉呢?”阿黛尔盯着她。
“我想她如果知道你如此惦念她,应该会很开心吧。”米列娃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我会转达给她的。”
她没再说些什么。
那个内部空间大得惊人的包裹被她随手挂在腰间,就那么一步步地、走进了漆黑的森林之中,没再回头。
阿黛尔收回了视线。
之前升级木屋的时候,多出了一些树枝。
阿黛尔不太想动,选择在木屋中建造了一个火堆然后取出来,正正好用掉了剩下的树枝。
火光照亮了一小片区域,带来了一丝丝安全感。
她还是很喜欢光亮的。
就着这火光,她慢慢地褪下了自己的麻布裙子,露出了左边的肩膀。
阿黛尔扭过头去,火光将她的皮肤染成红彤彤的颜色,然而在那一片红彤彤的肌肤当中,有一片深红色的肿块突兀地存在着。
好像是一个胎记,又好像是一个丑陋的疤痕。
但阿黛尔很清楚——这是刚才触手在她身上留下的伤痕。
那时候劳拉神情恍惚,拿着匕首想学她的哥哥一样割腕献祭,她一不留心,就被一个触手擦到了一点。
就是那如同蜻蜓点水的一点,此时已经让她一小片肌肤都肿胀起来了,甚至中心的地方已经有一些溃烂了。
阿黛尔很想直接用匕首把这一块血肉挖下去,但是她很清楚,这样做是徒劳的。
因为就在她的意识里,那个静静存在着的小木屋上也有同样的一团标记,那是一团翻滚着的黑雾,间或有一两支细小的触手在黑雾中若隐若现。
仿若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