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之困暂时已解,看情形苗寿不像再要攻城的样子。众人回到月园,商议搭救童心之事,说来说去,也只决定待三更时分悄悄潜入军营,伺机行事。
云剑此时来到,童战将令牌交与他,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料想已得知云烟之事,劝道:“逝者已矣,现下敌兵未退,还是要提防些才好。”并让明水音随他一起去守城,以防万一。明水音答应了,和云剑一道前往城门处。
童战所受箭伤虽不重,却也失血颇多,尹天雪让他先歇息,待时辰到时再叫他。童战知此去或有打斗,须养精蓄锐才行,于是在房内休息,尹天雪在一旁守着。此时他二人却把明沁丢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自童心失陷后,明沁在一旁异常着急,眼见他被押走了,恨不能立时下城去救他。回到月园后见姐姐被叫走了,童战二人也回了房间,离约定的三更时分还早,却怎么也等不下去,换上了黑色衣衫,悄悄溜出门去。到得城门,手中也无令牌,不能令他们开门,只好捡一个僻静之处上了城墙,以白天的方法顺着绳子滑下去,借着夜色的掩护朝军营奔去。
进了军营,明沁本以为会守卫森严,不料却没见几个人。原来苗寿悲痛之下在主帐祭奠,依着部落的习俗,将众人聚在空旷之处点起篝火,长歌以送亡魂。她悄悄查看了数个帐篷,终于找到看押的所在,只见童心被绑在柱子上,已被打得不成样子,昏昏地睡了过去。自抓了童心后,苗寿将一股怨气都泄在他的身上,足足鞭打了半个时辰才罢手回帐。
明沁小心地用匕首划断绳子,摇醒了童心,这时也无法帮他上药,只好扶着他走出帐外。童心轻声道:“先别回城,朝反方向走吧。”他想依自己现在的情形,若回城定是无法逃远就会被发现,而另一面则守卫松懈,他们料想不到,只需过些时候伤势好了些,再回城已是轻而易举。
一路避开几个守卫的兵士,朝着与长乐城相反的方向逃去。明沁扶着童心,走得并不快,忽然间听到后面隐隐有人声,心中一惊,想来终是被发现了。淡淡的月光下,四周一片平地,连山丘都无一个,没有任何藏身之地。明沁着急地将童心负在背上,匆忙向前奔去,没奔出多远便停了下来,暗叫糟糕,原来走到了绝路之上,前面正是一处断崖,深不见底。
童心让她放自己下来,往崖下看了看,再伏地听了听,道:“来人不少,且是骑马过来的,我们没有时间再找别的路了。”说着拾起地下的石子,连着丢了数十个下去,侧耳倾听声音,忽然间松开皱紧的眉头,微露笑容。
明沁低下头道:“都怪我老是认不得路,这次竟带到了绝路之上,连累你送命。”童心笑道:“我可是被你救出来的,还没谢你呢。是我连累你了。”明沁抬起头来,望着他的眼睛问道:“你不怪我么?”童心摇摇头,明沁开心地笑了,一手捋着自己长长的辫子,竟忘了敌人转瞬即至。
附在明沁耳边,童心悄悄问道:“待会儿如果从这里跳下去,你害怕么?”明沁拉着童心的衣袖,鼓起勇气望了下那黑黑的崖底,闭了闭眼睛,道:“不害怕才是骗人的,不过有你在,我会不怕的。”童心微微一笑,拉着她向崖边走近了几步。
这时苗寿带着一队兵马赶来,怒道:“我还要拿你去换我的烟儿,竟敢逃走?去,把他们给我抓回来。”他属下几名兵士领命上前,童心道:“云烟已经死了,你便得到了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心,又有什么意思?自古婚姻讲求两情相悦,你这般威逼于她,害她惨死,有什么面目再见她?有什么资格说你爱她?你不过是个只顾一己私欲的小人罢了。”
苗寿听后愣住了,他确实一心只想得到她,让她待在自己身边,给她她想要的一切,可从未想过这些是不是她想要的。他十几岁始便东征西讨,对感情之事向来不懂,见了云烟后难以自拔,只想着对她好,却没有设身处地为她考虑过,虽然云烟拒绝了他,他却只是追着不放手,希望她能回心转意。这次以数百名百姓来相逼,也不过是想见她而已,岂料将她逼上死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那几名兵士渐渐围了过来,童心握紧明沁的手,涌身跃下山崖。苗寿这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又有两人因自己丧命,只觉心灰意懒之极,挥手收兵,连夜拔营回三危山去了。
原来童心在上面时便以石子探明崖下数丈处有一株突出来的树,跳下时找准方位,恰好落在树干之上。明沁被吓得半死,待定下神来才扶着他坐下,耳边听得树干微微发出响声,知是下落时力度过大,这树干怕是支持不了两人的体重,待得久了说不定会断掉。她往四周看了看,却死也不敢向下看一眼,好容易发现左侧有处凹陷,于是起身扶着崖壁,挪足站在那处,双手扣着岩石的缝隙。
崖上夜风颇大,时时呼啸而过。童心想换她回来,却使不出力气,刚刚那一跃已耗掉了最后的体力,此时只觉身上伤口痛得厉害,问明沁怎样了,听她压抑着颤抖的语声,勉强道:“我没事,你陪我说说话,不要停好不好?”童心笑道:“有我在呢,我们会等到二哥他们来的,放心吧。”
明沁本来闭着眼睛,这时又睁开了,借着月色向童心看去,见他一脸轻松自在的神情,仿佛心里也安定了许多,道:“我相信你,我们会等到的。”
阵阵寒意袭来,明沁稍稍缩了缩身子,双手渐渐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粗糙的石壁将指尖的皮肤磨破了也感不到疼痛。童心这时好容易恢复了些许力气,闪身踏上另一边的岩壁,要明沁快些坐回树干。明沁已支持不住,只好回身坐下,腾出手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泪花,指尖滴下血来,恰好落到颈间所戴的那颗从灵山上捡回的水滴形珠子上,蓦然间那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照得四周一片明亮,二人顿时觉得浑身不再寒冷,连伤痛也轻了许多。
童心问她这珠子从哪里来的,明沁道:“上次在灵山上迷路了,山顶有一个祭坛,这颗珠子便落在上面,我见了之后觉得好生熟悉,就一直带在身边,不知它为何忽然亮起来。”童心暗想这珠子怕是与她母亲青阳有关,这事却不能和她说,转念间高兴起来,笑道:“可是老天保佑,我们快得救了。”明沁奇道:“等了这么久他们还没来,想是找错方向了,为什么说老天保佑呢?”童心道:“这光亮如此耀眼,数十里地之外也瞧得见,他们会来的。”
果然没过多久,童战、尹天雪和明水音便到了。原来童战、尹天雪发现明沁不见了,忙顺着城墙找去,发现那条垂下的绳索,确定她是独自一人去军营了,于是和明水音一起出城找她。到了军营,见众兵士正在收拾物品,显是要撤兵了,尹天雪悄悄擒了一人问明童心的去向,一路寻去,终于顺着光亮找到他们。
待拉二人上来,明沁见童心无事,松了口气,脑中一阵晕眩,身子软软地便要倒下,童心伸手扶过,急看她怎样了。明水音检视过,说道:“她自小便怕高,从不敢自高处往下看,这次也亏得能支持这么久,想是怕得紧了。她身体无事,歇歇便好。”说着心疼地拂去她衣服上的灰尘,想扶她回去。童心俯下身子背起她来,童战问他伤势如何,他只说刚刚觉得好多了,还说二哥身上也有伤,他背着明沁回去便可。尹天雪拉过童战,不让他再阻止了。
回到月园时天已快亮了,替童心包扎好伤口,送他和明沁各自回房歇息后,童战和尹天雪到前院随意走走。来了这些日子,在江南本已是夏日,这里依然是春天,长安城里的桃花此刻早已凋零,这长乐城中的桃花却刚刚盛开,轻风阵阵,吹散片片花瓣,红雨乱落,拂了一身还满。
尹天雪伸出手掌接住几瓣桃花,叹道:“冬去春来,明年桃花依然满树,可惜开的已经不是今年这些花儿了。”童战知她为云烟之事伤感,劝道:“这些花儿在开得如此灿烂之时落下,留住最美的时刻,也算不辜负造化之功。”
尹天雪轻轻摇头,看着童战缓声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童战握住她的手不再说话,却明白她的心意。和心爱之人一起慢慢变老,那是何等的幸福,这于云烟也是最大的奢望了。
转过几条回廊,沿路百花盛放,花香怡人。童战忽然想起一事,却欲言又止,尹天雪看出来了,奇道:“今儿怎么了,有什么说不得的?”童战深吸一口气,终于问道:“我想问,咱们上次的婚礼算数么?”尹天雪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想了想,笑道:“你说呢?”
童战见她又把这个问题抛给了自己,于是将考虑好的想法说了出来:“那次太多状况了,待星月谷之事了结后,我要还你一个完整的婚礼,到那时你可不许再戴面纱,我要看着我的新娘子行礼,再也不要认错人了。你说好不好?”尹天雪心下感动,却依然笑道:“你说呢?”弄得童战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想这“你说呢”怕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童心和明沁在崖下受那颗珠子的法力作用,不到半日便痊愈了。下午时分,众人聚在客厅准备商量今后的行程,明水音迟迟未到,明沁刚要去找她,却见她匆匆赶过来,一脸忧色。明沁问出了什么事,明水音愁道:“方才我小憩了会儿,爹爹竟不惜用传梦之术告知我,谷中有事,要我们马上赶回去。那传梦之术颇费灵力,轻易不曾动用,看来定是出了大事。”
众人商议之下决定先收拾行李,让明水音再上玉虚峰看过云开后便启程。明水音到得冰宫云开房间,见他依然沉睡,算时日还得一天多才能醒来,此时时间紧迫,也不能这样等下去了,便到他书桌前提笔留书,将情况说明,要他醒来后处理完族中事物,慢慢赶来便是。写完后压在几上的玉箫下面,替他掖好被子,临行前又忍不住在他额上轻轻亲了一下,转身离去。
出了长乐城,穿过地狱之门,当日留下的马车还在,几匹马儿也自己觅食,毫无消瘦的迹象。童心解除结界,众人将诸般用物移到马车上,沿原路返回。